“呵呵……丫头,你琏二嫂子统管府里的事。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找她去。不用跟她客气。只管要去。”贾母接过王熙凤殷勤送上的茶杯,呷了一口,交待道。
“是。外祖母。”林黛玉淡笑,起身谢过王熙凤亲手为她端上的茶。
“嗯。你二舅家的宝玉哥哥今儿个去庙里还愿了,大概要到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到时,你们俩难免要遇上。那孩子自幼被我娇惯着,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你要是见着他犯浑了,就不要睬他,由着他一个人去折腾。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他不过是心软嘴倔的孩子。”
贾母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过头,细心地叮嘱初来乍到,不知府里底细的林黛玉。她是极其溺爱衔玉而生的孙儿,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宠着。外孙女,孙子都是她疼在心坎上的宝贝疙瘩。贾母不太愿意见到俩孩子之间出现生分。巴望着他们俩能和睦相处,亲密无间。
“呵呵,宝玉那孩子嘴甜,见到黛玉不知道又会咕唧出多少疯话来。”王夫人连忙笑道。
“黛玉往后,就与三个姊妹在一处玩。不要与他多说话。他见没人理,自然会安静下来,不再生事。”
“是那位衔着宝玉出生的哥哥吧?娘亲在世时,常提起他。说他性情极好,待人和善。”
装作不知道贾宝玉的顽劣,林黛玉乐得顺水推舟,借势而下。她也懒得去应付那位传说中的多情公子。
“那都是你母亲夸他!”王夫人极为满意黛玉的回答。自家的儿子再顽劣不堪,也是宝贝疙瘩。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好了,好了,不要再多说了。丫头,你且去拜见两位舅父。”贾母拍拍黛玉的手背,吩咐下面的婆子丫鬟们备车。
“我带外甥女一块回去。省得麻烦其他人了。”邢夫人赶忙起身凑上去讨好。
“这样也好。你带她去了,晚饭时就不必再过来了。”
贾母瞥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她素来不是很喜欢长媳刑氏,因她的为人过于迂腐,不开化。老太太平日里也不多召唤於她。
“是。”
邢夫人笑着上前牵住林黛玉的手,与王夫人一起向老太太告退。王熙凤拉着李纨,三位姑娘陪着一起送到放了大理石插屏的穿堂,见她们分别坐上骡车,放下车帘,才回去陪着贾母。
☆、黛玉说玉
跟着邢夫人到了他们那边的院子,却没见到大老爷贾赦,那老爷说自个儿身子不好,见到黛玉难免会勾起伤心事,遂不忍与她相见。听到底下小厮的回话,林黛玉不安的心反而安生了。她心底里其实极不愿意见两位舅舅,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同流。
邢夫人一脸歉然地拉着林黛玉的手,又是一番好言劝慰,然后亲自送她出院子,一再叮嘱婆子们好生侍候,看着她上车去王夫人那边。
来到贾政所居住的院落,在丫鬟婆子们的带领下进入王夫人平日里喜欢待的屋子里。知道这回也见不到二舅贾政,心神愉悦的林黛玉坐到热乎乎地炕边,挨着王夫人说了一会贴心话。她嘴角含笑,耐着性子听着王夫人说了一会嘴上说宝玉如何不好,实际夸耀的话语。熬到一个丫鬟进屋子里来说:“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才脱离了王夫人的唠叨。
“晚饭了。那个混世魔王也该回来了。等会你见到他,就知道我有多头疼了。”
王夫人笑着携起黛玉的手,亲亲热热牵着她的手步行去贾母所在的后院。途中经过王熙凤所在的院落,她抬手指着,笑道:
“那是你琏二嫂子的地。往后缺啥,就来找她要。”
林黛玉抬眸扫了扫不远处垂首侍立了几个年岁尚幼小厮的院门,颔首浅笑:“是。二舅母。”
她心知这不过是王夫人的客套话。倘若真缺东西,她宁可省着,或是不用。也不会找王熙凤要。毕竟,她是来做客的亲戚。不是这府里的小姐。王熙凤,刑氏,王氏对她亲热示好,亦不过是念在老太太的情份上。
一行人说笑着进入贾母所在的后院,进入里间,发现已有不少人在那里伺候了。王夫人见状,急忙净手,上前去帮忙。不一会工夫,桌椅菜肴安排妥当,林黛玉因是远客,被王熙凤硬拉着坐到贾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她原不想坐那贵位,一再推让,不愿入座。后老太太开了金口,她才勉强坐下。
中国人以左边为尊。况且王夫人,李纨,王熙凤都在场,而三人的辈分都要比林黛玉来得高。如若黛玉一开始便应承着坐下去,少不得事后生起一些间隙。现在,黛玉再三谦让不愿入座,这一行为,不免被她们三人瞧在眼里,放在心上。原是看在老太太情面上的欢喜,如今反倒透出几分真情来。
随后,贾母又让王夫人,迎春,探春,惜春她们四人分别坐下。两位年轻的媳妇李纨与王熙凤则立在旁边布菜。一屋子十来人,更有端菜伺候的丫鬟不停进出,然却听不到半点响声。真正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林黛玉坐在位置一边感叹贾府的奢华,一边钦佩贾母治家有方。
食罢,漱过口,净过手,丫鬟们又送上一杯清香四溢的清茶。虽说没有饭后立即喝茶的习惯,亦懂得这一习惯不好。但入乡随俗,林黛玉也学着其他人的样接过茶杯,揭开茶盖,嘴唇碰了碰温热的茶汤,方将茶杯放下。
说了一会子闲话,贾母借口要与姑娘们说说体己话,让王夫人领着两位年轻媳妇先行回去。见屋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笑着回过头,对林黛玉道:
“过一会,你那哥哥就要回来……”她的话刚起了个头,一个穿着红色袄子紫缎花纹背心的丫鬟笑嘻嘻地走进来禀告:“老太太,宝玉来了。”
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响起,一名装束异常华丽的年轻公子迈着大步走进来,冲着贾母作揖问安。“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起来吧。去与你林姑父家的妹妹见个礼。”贾母笑着指向坐在一旁的林黛玉吩咐道。
他闻言,转过身体,看向坐在贾母身旁的女孩儿。一见到黛玉的容颜,心中一动,觉得甚是熟悉,再观她眸色淡然,气质出尘,光是那一身的气韵便比家中的其他姊妹略胜一筹,脸上不禁露出恍惚之色。
“这位妹妹好似在梦里见过。”他傻傻的开口。
贾母听了,大笑起来,打趣道:“你倒是好。先在梦里见到你林妹妹了。”
她抬起手了,召唤贾宝玉坐到她的另一边,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心肝宝贝,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其他三位姑娘见了,纷纷拿起帕子掩嘴轻笑。好些时候没见到老太太这般高兴,遂见到贾母偏疼黛玉,三人也不会吃味。反觉得自她来了,府里边显得更有人情味了。
“妹妹在家中可曾读书?”
贾宝玉侧过身子,歪着头问坐在贾母身旁的林黛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不放,令不太见外人的黛玉不由得蹙了蹙秀眉。没想到,她的这一动作,反使得这位多情公子眼睛一亮。
“爹爹曾请雨村先生教过一段时日。”
林黛玉沉着应对,素来不喜与人太过接近的她,面对贾宝玉明目张胆的打量,心中颇感不自在。心道:这人好生无礼?哪能这般盯着女孩家不放。
“妹妹的尊名是哪两个字?”贾宝玉又问道。
“怎么,你又想杜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哄骗我们了。”探春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口茶,毫不客气地揭自家兄弟的老底。
听到自家嫡亲妹妹的拆台,贾宝玉也不气恼,转过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世上的东西杜撰的多了去,难不成你们平时听的那些,都是我一人杜撰的不成。”
“呵呵……我们平日听的那些,还不都是你一人杜撰的。”惜春年纪虽小,却也极有主张。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堵塞他了。”
性情温柔的迎春赶忙出面打圆场,化解自家兄弟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她拧着手中的帕子,抬头对着自家兄弟道:
“妹妹的名字为黛玉。黛色的黛,玉石的玉。”
“妹妹可有字?”得到了答案,贾宝玉又接着问下去。
见他问到这里,林黛玉蓦地想起友人曾说过,林黛玉的表字颦颦,便是贾宝玉初次见面时,为她取的。她面露浅笑,抢先一步道:
“娘亲在世时,曾笑语颦颦两字最为适合於我。”
一听到她的回答,贾宝玉连忙拍手称赞:“呀!真是妙。我才想着妹妹极为合适这两字呢?”
“你倒说说,林妹妹的颦颦两字是出自哪里的典故?”探春故意出言笑话他。
“这你可考不倒我。《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贾宝玉扬起笑脸,很认真的回答自家姊妹出的难题。
“况且林妹妹的秀眉似蹙非蹙,一双眸子更是清澈明净。这两个字给她用,岂不是妙哉!”
“哈哈……我也觉得不错。”年岁大了,有些体力不支,在丫鬟的服侍下,斜倚在塌上听他们几个小辈打趣的贾母笑着附和。
“老太太竟会偏疼他。”探春不依。
看着几个孩子处得极好,彼此间一团和气,贾母心中很是高兴:“我不单是疼他。你们姊妹几个我都疼。”
听到她如此说,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原本还有些拘谨的三姐妹,谈笑间立马放开了不少。
“妹妹,你有玉没?”贾宝玉忽然看着林黛玉空荡荡的颈子,出声问道。
闻得“玉”字,林黛玉不免一愣,随即想起贴身放的旧荷包里那块烫手的玉佩,淡然的眸子漾起丝丝涟漪,一时间,竟兀自垂着头,不再言语。
“妹妹不答话,想必是没有了。”贾宝玉见之,当场犯起混来。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拽下胸口处的通灵宝玉,使劲往水磨的青石地上砸下去,嘴里疯疯癫癫的喊着:
“果然不是什么好物件?你们一个个都把它当成宝。可我瞧着它却是一块是非不分的破烂货。还是什么通灵宝玉呢?今儿个我砸它个稀巴烂,看它通灵不?”
他这一举动,吓得一屋子的丫鬟主子们神色大变,惊惶失措地拥上去拉人的拉人,劝解的劝解,拾玉的拾玉,乱的团团转,也顺便惊醒了由不知闯了大祸的林黛玉。
众人好不容易劝住发癫的贾宝玉,拉着坐回塌上,但见他依旧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贾母心中亦觉一阵酸楚: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孽障?你要是生气,要打要骂这屋子里的人都由着你。可这玉是你的命根子。怎么也摔不着它呀!”
“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没有这东西。如今林妹妹来了,也没有。可见它不是个好东西。”贾宝玉回过神来,偎依在老太太怀里,满面泪痕的哭诉心中的委屈。
“谁说你妹妹没有?她也有的……”
贾母听了,急忙开口哄骗,不等她编出故事来,林黛玉抿了抿唇瓣,接过来说道:“我也有玉。只是那玉一直都存放在爹爹那里,不曾戴过。”
“你真的有玉?不是和老太太一起编故事哄骗於我。”贾宝玉睁大了眼睛,盯着神色坦然的黛玉,问道。
不是很清楚林黛玉所讲的事,心里想着早点把这谎圆了,将宝玉的痴症治了,贾母赶紧开口帮衬:“你林妹妹如何会骗你?我可以保证。她有玉。”
“今日是你我头一回见面。我骗你做什。我真的有玉。只是那玉来历颇大,不宜放在身上。遂一直都由爹爹贴身保管。你方才问我有玉没?我一时间没想起来,等想到了,你……”
林黛玉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贾宝玉见她的话转到自己刚才发癫摔玉的事上,讪讪的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缠下去。
“可听清楚你林妹妹说的话了。她有玉,而且那玉比你的还要贵重。所以不便放在身上。得由你林姑父保管。往后可不许再这般无端的摔玉了。要是你娘听到了,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过来,我给你重新戴上。”
对林黛玉编得故事甚为满意,贾母从丫鬟手中取过玉,亲自戴到宝玉项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下。
“嗯。”贾宝玉面一羞,偷偷瞟了一眼眸色平淡的黛玉,见她由始至终保持落落大方的模样,心下对她愈是倾慕。
折腾了这么一回,老太太也觉得困乏了,便吩咐丫鬟婆子先去准备房舍。三位姑娘互看一眼,起身道了晚安,悄悄地携住黛玉的手,三人轮流轻声安慰她一番,才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离去。
贾母打心底里喜爱宠辱不惊的外孙女,见向来不喜人说教的宝贝孙子似乎也肯听进她的话语,立即寻思着让俩人都跟在身边一块住。心想着,这么一来,黛玉也不会因整天陪着她一老婆子,觉得寂寞。而宝玉那混小子亦会乖巧些,不再到处惹事生非,引来他爹的责罚。
当下,她便吩咐管事的丫鬟,要她们将俩人的住处都安排在她屋子套间的暖阁碧纱橱里。黛玉安排在里屋,宝玉住在外屋。
看着丫鬟婆子们在屋子进出忙乎,她忽又想起,林黛玉身边除了新指给她的大丫鬟紫鹃外,就剩下年纪颇大的奶娘孙氏与年纪尚幼的雪雁。於是,接着又指示领班的嬷嬷给黛玉身旁一如其他的姊妹一般,另给了四个教引嬷嬷,掌管衣物首饰的丫鬟两个,以及做打扫房屋跑腿的小丫鬟们六个。
就这样,林黛玉在贾府正式落户,过起外人瞧着寄人篱下,她却自感怡然自得的日子来。
☆、一团和气
隔了几日,天气晴好,黛玉一早起来,先去正屋向贾母问安,陪着老太太用了些点心,然后回到暖阁里,吩咐紫鹃,雪雁将带来的箱子打开来,检查里面父亲林如海临行前为她备下,分送给荣国府里各位亲眷们的礼物。
处了几日,性情沉稳,做事稳妥的紫鹃丫头也知道自家姑娘喜静,不爱凑热闹,平日里也不要丫鬟嬷嬷们随侍在身侧。闲着无事的时候,她宁愿待在屋子里练字,操琴,看书,侍弄从家中带来的干花干草。虽不是很清楚那些看着普通的花草或药草有什么用处,然在贾母身边伺候久了,主子那里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她却也懂得。
今看到黛玉大张旗鼓的翻箱倒柜,指派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