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点上他或许错了。我看上去虽然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但我所储备的能量还是可以在一定距离内一击致命。只要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我就有机会一击致命。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从狭窄的缝隙里看着他那双眼睛。
在他走入我攻击范围的那一瞬间,我的手臂垂了下来。我所凝聚的力量一下子从皮肤上散开,化成千万光点,在我周围渐渐散落。
他好像觉得有些吃惊,停下了脚步。
“怎么,我以为你想要跟我战斗呢。”
“本来是想的。”我慢慢地说,“我经历了很多事情,都是为了回到这里来,跟你作战。但我现在改变注意了。”
“哦?”他冷笑起来,两条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想说……‘对不起’。”我的目光不自觉地从他眼睛上落到了他的手上。我不敢盯着他看,那样会让我的一些情绪无所遁形。“我虽然不太理解邯郸敬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地位,但却能理解你的做法。”
我抬起目光来,与他相对。只是短短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中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又迅速消失了。那是一种奇异的神色,温暖而摇动不定,简直令人不敢想象是从邯郸残的眼底冒出来的。
“我并不抱怨你那么对我。就这样。”
说完这句话,我转过身,朝丛林深处走去。
他没有追上来。
随着我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心中紧崩的神经也慢慢放松。
太好了。没有发生冲突。
在他走入我的攻击范围时,我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明显的自信。那是一种在把一切都考虑周全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神色。
虽然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法做好了准备,但我相信,没有选择跟他战斗是正确的。起码是现在,我战胜不了他。
我呼了一口气。就在我刚刚想要加快步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柔和的呼唤。
“等等。”
他的语气柔和的异乎寻常,但其中隐藏着明显的——战意。
我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同时做好了迎战准备。
“刚才那番话有点过头了。我太了解你,你从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别人的。”他嘲讽地说。“你说这些话,只是想避免跟我交战,对吧?我本来打算装作相信你,让你走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战?”我问,“会让你觉得愉快,还是会有什么实际好处?”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摇头,举起了他的左手——一点强烈的黑色光芒在他手之间流动着。我知道这表示他已经贮备好了力量,准备将那头可怕的龙放出来了。
在这一瞬间,我所积蓄的力量提前一步全面释放出来,海潮一般向他冲去。速度之快,力量之强,令我自己都感觉到有些惊讶。
邯郸残的身影被吞没了。他或许是因为那头龙占据了他全部力量的关系,他没有张开光壁来保护自己,那头龙也没有被放出来。
在这种攻击之下,不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的话,不死也会重伤……这就是我所期待的结果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袋中快速浮现,我突然感到有一丝异样的感触从心底升上来。然而还不等这种感觉的全貌完全呈现,我就知道我的猜测错了。
本来一直向前的力量突然改变了方向,邯郸残的身影出现在那一片茫茫灰光中。他在旋转,姿态极其优雅,美观,就像一个在为古代帝王献艺的舞女。我的力量被他牵引,绕着他转圈,越来越迅速,好像是在保护他一样。
这……这是结合了“引导”和“分解”两种力量的技巧!还有这个姿势……看来真是……
我的瞳孔急剧收缩。
邯郸残和那不断旋转的灰色光圈分离了,我的力量向旁边飞去,撞在了山壁上。
山岩崩落的隆隆巨响中,我感觉到了邯郸残手指的微凉,就在我的脖子上。
我下意识地一缩,将一小部分能量凝结成抵挡光壁,隔绝了他的手和我的咽喉。
邯郸残的手被震开了,但他却没有放弃,又一次固执地抓向我的脖子,我的手也在此刻凝聚了所有尽存的力量,按住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一切都进入静止。邯郸残的脸距离我那么近,我无法从上面看出一丝一毫惊讶或恐慌的神色。看到他自信的笑容,一种对于接下来的话题的恐惧,让我感到由衷的无力。
“你……”我咬着牙,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乱七八糟的猜想,慢慢地说,“你怎么可能懂得这种技巧?”
“你一直都在猜测,不是吗?”他嘲弄地说,双手仍然在跟我的光壁僵持着,似乎随时可能握住我的脖子。但他自身的力量却并没有凝聚在双手上,而是散布在他全身,形成一层薄而坚固的防护光壁,随时防止我突然发难。“不妨把你的猜想说出来。”
“懂得这个技术的人只有一个,但她已经死了。在她活着的时候,你还太小,根本不可能学会她的技术。甚至可以说连看都没有看过三次以上,又怎么可能学得如此相似。”
我停顿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下去:“她没有把任何东西以任何方式保存下来,所以也不可能是在她死后学到的。”
“干吗不直接说出名字来?回想起那个人让你感觉很痛苦吗?”他尖刻地说,“她死亡之后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她曾经存在过。因此你是否觉得,只要你自欺欺人地不再去提她,不再去回想她,她就可以像一个梦魇一样,成为一种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我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想试试看在我精神崩溃时所发出的诅咒吗?”
他笑着微微摇头,不知道是在表示他不是那个意思,还是嘲笑我的愚笨。
“死去的人并非什么都没留下。她留下了一样东西,承载着她的一切价值的东西。”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产生了一点改变,无法捕捉的,微妙的改变。“她留下了她的所有技巧,力量,和灵魂——就在我的躯体里。”
真相赤裸裸的显现在面前……其实我早就该明白了。
就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有姐姐的存在,所以他才会知道那么多,才可以跟我在咖啡馆里进行清晰而且理智的分析。在莫尼罗的时候,他才可以那么快地明白究竟谁才是哈恩·洛斯里所说的“那个人”。而在莫尼罗的银白之塔面前,他可能早就知道我会被辨识系统误认为是诡诸无,所以才不假思索地让我去触摸辨识板。
虽然我早已隐隐约约想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我却自欺欺人地强迫自己回避问题。现在,他如此直截了当地将真相推到我面前,就好像用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撕开了那层覆盖在心头的薄膜,一时之间鲜血淋漓,疼得难以言喻。
我慢慢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是诡诸无把她的灵魂强行移植到你的躯体里的吗?他想让你取代我姐姐的位置,在所谓的‘计划’中担任辅助的作用?”我缓慢地说着,我不想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出现不应该出现的波动。“现在‘她’仍然存在你心中吗?”
“不,她完全消失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能听到她在我心中说话的声音,感觉得到她的想法。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无法影响我。她已经被我吞吃了,只剩下她的力量和一部分记忆,跟我同化。”他的声音中渐渐出现了笑意。“她现在真的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你再也不会从我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觉得我像她了。”
我记得,他曾经三番两次地问我,他是否还像我的姐姐。当我做出否定答复时,他的表情是那么地愉悦。他厌恶着存在于他体内的,姐姐的灵魂吗?她对于他来说,除了是个提供力量的载体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那次我无意间在他的家里所看到的景象是什么?他当时正在跟姐姐搏斗吗?一面腐蚀她的灵魂一面霸占本来属于她的力量?所以他才变得越来越强?
这倒很像是邯郸残的作风。
很像。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一阵难以忍耐的酸楚冲进了我的鼻子。我的手臂向下滑落,一直对准着他心脏的手慢慢落回自己腿旁。
他的双手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也慢慢放开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多了。我想不通,你万里迢迢自死亡行星回到这里,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他注视我的目光冷得像一把冰刀,“你是没有动手的勇气,还是已经没有了战斗意志?”
被送往死亡行星之后,我在心底最深处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但现在,我站在这里,面对着他的时候,才明白想象跟现实会有多大的差距。
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一战所必然带来的两个结果。我既恐惧杀死他,也恐惧被他杀死。
我低着头,慢慢握紧了拳头。灰色的光芒在我指缝之间跳跃着,急于喷薄而出。
真讨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
我的手掌摊开了,强烈的力量汇聚成一条细长而锋利的刀刃,刺向邯郸残的胸口。
他敏捷地躲开,左手飞速抽出腰畔的光剑,打开开关,朝我当头劈下。
我向右闪避,伸手迎上被我召唤回来的力量,同时左手抓向邯郸残的腹部,但却被他回转的剑峰逼着不得不撤了手。
我必须选择面对,我不能逃避。
事实上我也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只是,就算战胜他了又怎么样?再像五年前一样,逃离这个星球和这个种族,到宇宙的某个角落去求生存?
可恶,真可恶!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一团糟!
邯郸残面无表情地继续快速攻击着,行云流水般毫无滞留。但力量却好像减弱了,每次相撞时我都可以用相对来说比较小的力量把他的剑拨开。
这是姐姐最擅长的战斗方式。牺牲一部分力量来增加速度,在没有把握致命一击的时候时候不用全力,换取更多的攻击机会。再加上邯郸残本来就超凡的敏捷,快得令人难以防御。
我开始渐渐感觉无法正确地捕捉他的动作。他那一把黑色的光剑挥舞成一片接连不断,彼此交错的线条,让我感觉头晕眼花。我几次都想用我的力量缠住他的剑,但却都没成功。
“是不是觉得心情很乱?”他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入我的耳朵,我努力试图判定声音的正确来源,但却有点力不从心。“感觉到自己被人欺骗,摆布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黑色的线条在我面前组成一张光之网。我跟着他的动作快速移动,晕眩感也越来越强烈。我知道我快到极限了。
“到目前为止你只是一直随着红蛇骨和诡诸无的节奏而浑浑噩噩地前进,你真的知道自己因何而活着,自己要做什么吗?你的仇恨摇摆不定,你所谓的爱也模糊不清。你甚至不明白你究竟是爱你姐姐本人,是爱上她所具有的惊人力量,还是爱你永远无法得到她。五年前你用谋杀的方法完全拥有了她,让她永远在你心里,永不再离开。但你立刻又开始恐惧你所得到的,极力逃避,甚至不惜战死疆场。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连自己都无法左右。你是个标准的失败者。”
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我从光网中看到了他的眼睛和他眼底那一抹淡淡的,哀愁的神色。
好机会!
我猛然挥动手臂,用我的力量向左边砍过去。
或许是有些分神的缘故,邯郸残的剑没来得及避开,被我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压住了。光网也在这一瞬间消散,邯郸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低声问:“你刚才那些话是在说谁?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在我说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他的手腕不可思议的转动了一下,光剑从我的压制下脱离,狠狠刺在我的肩头。我还没来得及感觉那被贯穿的痛苦,一道强大的力量就扑面而来,结结实实撞进我的怀里,把我从他的剑尖上撞了出去,炮弹一样撞上山壁,又从那里落回地上。
刺骨的剧痛。
我躺在地上,全身像粉碎了一样的痛。我害怕我永远也无法再爬起来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下的鲜血模糊了我的视线。透过一片鲜红,我看到了邯郸残俯视我的眼睛。他很平静,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举起了他的左手,瞄准我的头颅。
看样子……我也要被他的龙吃下去了。这就是结局吗……?
我看着前方被强烈的阳光照射着的地方,头脑迟钝得无法思考。就在我以为我就要死去了的时候,一片碧绿而稀薄的光却突然从我身下冒出,火焰一般翻腾着,完全遮蔽了我的视线。
“扑哧”的一声响之后,我感觉到周围的光线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小的改变。而我身下的土地,也好像变得异常柔软了。
第四十九章 一切的构成
“诡诸默·阿马赖亚”
“你醒了吗?”
我缓缓挣开眼睛,眼球却感觉到一阵激烈的痛楚。
头顶,各种各样的机械,导管,电线,和显示屏悬挂着。照明系统的光透过这些东西散发出来,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足足睡了好几天呢。”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身影。他正站在一个半圆形的银白色电子控制台前,背对着我。“感觉怎么样?”
“……你是……啊!是你!”我试图跳起来,但身体却被一些黑色的固定带给束缚住了。“你想要干什么!”
他就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一样,自顾自地说:“感觉很疲劳,而且全身有些隐隐作痛,是吧?这是当然的。你受伤太重了。你跟邯郸残战斗的时候或许感觉还可以活动,但这并不表示你的创伤不算严重,只不过因为当时你的意志力占了上风,让你感觉不到自身的痛楚和疲惫。你应该感激我,是我在最后关头救了你。”他转过身来,对我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这张脸……!没错,就是这个混蛋家伙!
我全身痉挛了一下,面对这张跟我一模一样的面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大声咆哮。
“我正想找你呢!你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