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皇帝脸色一变。
“正是。”
陆子筝颔首,嘴角噙着似是而非的笑。
“虽然炼制解药难免要费一番功夫,但我这里是万事具备,就看陛下舍不舍的将药引拿出来了。”
“……神、神官大人,是否有他法可想?”
皇帝老儿一改先前的爽快,变得踌躇犹豫,似乎十分为难。
“老祖先有遗训,那东西每代只传一人,万万不能让他人看见底细,不然国将大乱……这个要求有些太……”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陆子筝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作势就要转身。
“别!别!神官大人,求你容朕想想,再想想啊!”
皇帝飞快攀住了陆子筝的衣袖,苦苦哀求。
“请神官大人体谅!朕虽是太子的父亲,但更是一国之君,要向列祖列宗和全天下交代呀!”
“是吗?”
陆子筝转头,露出半边优美侧脸,口气很满不耐烦。
“我不管你要向谁交代,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总之救不救都由你决定,你自己慢慢想吧!”
语罢,抛下一瞬间气势全逝的皇帝,抛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官员,他就这样扬长而去,直出东宫殿外。
顾清乔愣了一下,好半响回过神来。
等她终于明白过来,懵然发现自己掉队了,被抛弃了,于是拔足狂奔准备跟上领导的步伐。
没想到手却忽然被人紧紧箍住,拖到一转角处。
回头一看来人,金冠束发,衣着华贵,双眸深邃如鹰,俊美不可方物。
“你干嘛?什么意思?!”
清乔又气又急,却怎么也甩不掉对方的铜臂铁箍,只得低声嚷嚷。
“什么意思?”
段玉紧紧盯着她,面庞冻如三九寒天,话中全是寒意。
“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和神官搞好关系,就能借助他来骗取帝灵吗?”
“我、没、有、借助他来骗任何东西!”
眼见怎么也摆脱不了段玉,清乔只好用尖指甲去扳段玉的手间嫩肉,连掐带抓毫不留情。
“再说!刚刚哪里提到帝灵了?!哪个字?哪段话?你是聋了还是幻听?”
越掐越使劲,越掐越兴奋,清乔直掐的满头大汗额头冒烟。
被掐之人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刚刚国师开口要的药引,就是帝灵。”
相比清乔的激动,段玉的神色反而愈发平静镇定。
“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欲盖弥彰。”
哪怕手指已经被掐出血来,他依旧紧紧抓着清乔,固执毫不放松。
嫣红丝丝渗出,清乔顿时呆住——不好,玩出火来了!
眨巴眨巴眼睛,脑中急速运转三百转,终于掂量着开口。
“……那个,王爷,在神官大人说出来之前,我确实不知那药引是帝灵。”
她望着段玉,清丽的娇颜上满是真挚与诚实。
“……但在陛下描述了药引特征后,我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底。如今你又找我兴师问罪,我才真的可以确定,那药引是帝灵无疑了。”
句句属实,毫无作假,她也悄悄停止了反抗——这家伙的手纤长美好没有疤痕,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呀。
段玉没有说话,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终也看不出半点谎意。
“这么说,神官说的药引是帝灵,确有其事?”
他拧起好看的眉。
“我不知道,但既然神官大人敢对皇上做出允诺,自然有他的道理。”
清乔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事到如今,难道除了相信他,你们还有更好的治疗人选?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段玉沉吟不语。
“我说王爷呀,从什么时候,您开始连自己国家的神官也要怀疑了?!”
清乔抬头认真端详他,全方位多角度欣赏这不可一世王爷难得一见的吃瘪。
“莫非就因为神官和我扯上了关系?拜托,您还真是高估了我的魅力哪!”
“……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段玉抓她的手猛一使劲,让她忍不住低声呼痛。
“神官终生不近女色,他从未将任何一个女子留着身边!你到底对他使了什么手段?用了什么把戏?”
他的声音几近嘶吼,眼神阴霾气息凌乱,漆黑的眼底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他不喜欢一切脱离了自己掌控的东西。
“哟,吃醋了?”
虽然骨头痛的快要裂开,清乔还是逞强妩媚一笑。
“没想到您竟然这么的仰慕神官大人,当初可是您自己把我当礼品送过去的呀!”
段玉被她灿若春花的笑脸映的一愣,随即变色,闭眼,很快重新恢复平静。
“……当初我请神官帮忙调查四灵的事,神官说,要我先带一件宝物给他。”
他望着清乔,目光深邃,飘渺的话语意义难明。
“一个世上只有一件,传说中的珍宝,这个宝贝会说话,能逗人开心。”
“……看来这个宝贝,就是本姑娘我了?”
清乔得知答案,有点儿气愤,更有点儿吃惊。
气愤的是,段玉居然真的拿她当物件相送,这让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剥削阶级残酷的本性。
吃惊的是——“咦?我居然是传说中的?!我为什么是传说中的?我到底出现在哪个传说中里了啊?”
相比起段玉的无情,她现在对“传说中”这三个字更为关心,大眼忽闪,兴奋雀跃。
“……因为你是边牧国唯一剩下的血脉,传说中命带逆天星,搞不好就要推翻本朝。”
段玉对她的没头脑和乱抓重点已经完全习惯了,表情淡漠。
“哎呀,又来了!”清乔尴尬笑着,老友般捶他一记,“你不是说了只要有你在一天,我就别想逆天复国吗?”
段玉不置可否,绷紧的面皮有些微松动。
“……我从未彻底信过任何一个人。”
缓缓开口,他的话轻飘飘柔似羽毛,却咣当在清乔心里砸出一个老大的坑,嗡嗡回音。
“神官也好,兄长也罢,这世上根本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所以,你不要怪我一直提防你。”
清乔垂下眼皮,盯着自己脚尖上的绣花。
她忽然觉得,自己竟然完全可以理解他,因为他就像遇到阮似穹前的自己——处处留意,步步设防,对所有人都不肯敞开真心。
可悲、可怜、可怕、可惜。
“来,告诉我。”段玉温柔望她,循循善诱的话语中有百转千回的试探,“神官为何肯封你做护法,还要带着你面圣进宫?”
“……不知道,真不知道”
清乔笑着摇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镇定——绝不能让这个多疑的人知道自己和陆子筝的渊源与关系,那样只会越来越扯不清。
“就像我如今也不知道,当初王爷你为何会找我爹爹提亲一样,因缘际会,很多事都没法说明。”
话音未落,她惊觉失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巴子。
然而这个话题似乎成功堵住了段玉的追问,他再度沉默了,没有继续说话。
气氛顿时陷入难堪的两难境地。
“那个……王爷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行告退了?”
清乔鼓起勇气率先打破僵局,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去吧,你就先留在神官身边好好配合他,无论如何,殿下的性命要紧。”
段玉轻轻一挥手。
“是。”清乔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望着少女远去的影子,段玉不自觉叹一口气。
其实她走了以后,帝都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顾尚书终于成功告老,临走前含泪催他收回婚约;杜丞相三次上门拜访,皇帝已有意将丞相千金杜若云许配给他。
最最重要的是,空空大师的事已经查的有些眉目,原来她身边,比他料想的还要危机四伏,布满疑云。
他还想告诉她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
但因为太子中毒,一切都要暂时搁置下去。
等等吧,等过了这一劫。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有很多东西,就在你等待的时候,已经悄悄溜走,再也不会回头了。
黄昏的天空瑰丽绚美,这帝都的繁华,仿佛一场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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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清乔问了好几个太监,终于气喘吁吁赶到陆子筝身边时,这位逍遥大仙正悠哉悠哉躲在御花园里笑依露井,闲扑流萤。
“哟,好妹妹,这么快就和旧情人约会回来了?”
随手拈来一只粉蝶,贴近鼻翼轻嗅着香气,嫣红薄唇缀着玩味的笑。
“还以为没个三五时辰,你是舍不得回来的。”
“哼!”裙摆一撸,清乔作势伸腿一脚,“你个叛徒,既然明明知道同盟被敌军抓去,怎么还不速速赶来营救?”
“我这叫欲擒故纵。”
轻呼一口气,粉蝶翩翩飞走,陆子筝转头看她,眼神轻慢。
“怎么,难道他不是来探你口风的?”
“……神官大人真乃神算,令我等高山仰止。”
清乔双手合十,面色真挚表示心悦诚服:“失敬,失敬。”
“——失敬?哪里失敬?大小便失禁?”
陆子筝没好气托起下巴,扔她一记白眼刀:“最讨厌你惺惺作态了!”
“……段家小王爷说,你要找的药引其实就是帝灵。”
作为一个不那么容易受伤的女人,顾清乔充分做到了对负面批评充耳不闻,平心静气继续汇报:“段王爷还怀疑我与大人你狼狈为奸暗通款曲,联合起来骗皇帝拿出帝灵。”
“暗通款曲?!”陆子筝一下子从竹榻上弹起,瞳孔里仿佛点了河灯般,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我喜欢这个词,太美好了!”
“喂!你倒是给我听重点啊!”
不那么容易受伤的女人终于动怒了,恨不得跑过去揪他的耳朵:“正常人应该关注的重点怎么看都该是‘帝灵’吧!”
“啧啧,咱俩都处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还觉着哥哥我是正常人呀?”
陆子筝盈盈转身,笑嘻嘻用手指点她的鼻尖:“朽木不可雕也!”
清乔脸色一变正想发火,却见那只冰凉苍白的玉指从鼻尖滑下,掠过人中,静静停留在她的双唇间。
“我没有骗人。”
陆子筝的脸色在一瞬间里严肃的可怕。
“太子中的蛊毒确实无药可解,但若以帝灵做引,配上五古冰虫花和十六味珍稀药材,用我的紫金骨钵熬制上八十一个时辰,喝下去便能以毒攻毒,还有五分转机。”
“真的?你没骗我?”清乔这下喜出望外,伸手紧紧攀住陆子筝的肩膀,“我还怕你是没有治疗之法,只是为了帮我找出帝灵才这样说的呢!”
“为了你?”
陆子筝眉毛高高挑起,一下子又恢复了平日的轻佻。
“就凭你这贫瘠的小身板,受气包的傻模样,还有这张怎么也吃不饱的贱嘴——我说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清乔沉浸在太子有救的好消息里,也不与他斗嘴,只是嘿嘿的笑。
陆子筝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实在不辱“傻姑”称号,忍不住要教育她一下。
“蠢丫头,你知道小太子中的毒叫什么名字吗?”
清乔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此毒名为‘猪猡记’,中毒之人的脸会像吹气一般迅速胀大,皮肤里布满脓液。等到最后脸皮爆破脓液流出,人也就死了。”
陆子筝很好心的开始他的毒药普及教育。
“‘猪猡记’是蛊毒之王,炼制起来十困难,一不小心就要丢掉性命,所以下毒之人往往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如若是普通人中毒,则当场暴毙,死状惨不忍睹。小太子是因为有帝灵傍身才能捡回半条命,如要救他,就必须动用这圣物。所以我才说你运气好,这样狗屎的便宜都被能你捡到。”
清乔忙不迭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始使劲摇头。
“不对呀,你不是说过,要用我的血才能救太子吗?”
“你那点血有什么破用?!你以为自己是小用药泡大的药人吗?”
陆子筝下巴朝天,完全的嗤之以鼻。
“你也不动脑筋想想,帝灵这东西,皇帝老儿勉强拿出来给人看了,等到太子痊愈,我们还会有活路吗?”
清乔这下才恍然大悟,“啊”的低呼一声,双手捂住嘴巴。
“……不过,我倒不担心。”陆子筝满意她这被吓到的反应,再加油添醋一把,“就算皇帝老儿请的是佛祖,也不可能伤我半分,老东西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他的目标应该就是……”
话音到此,他故意停住,笑眯眯看着清乔。
“当当哥!你可千万得救丁丁妹一命啊!”
生死攸关,清乔顾不得脸面紧紧抱住身边人,很不得将所有最肉麻最深情的话语都砸过去。
“乖~~~~”
陆子筝心满意足拍拍她的额头,仿佛在逗弄一只滑稽的小宠物。
“……所以我会当着皇帝的面,在炼制解药时加上你的血,然后告诉皇帝,这药名为‘少女之春’,治标不治本,若想太子活着,就必须每年采你的血续命。这样皇帝老儿不但不敢动你分毫,还会将你奉为上宾,大鱼大肉好生伺候,到时候百年参千年果啊,什么都不缺,你张张嘴就来了,多好!”
“……这骗术倒是高明。”松一口气,清乔又忍不住皱眉,“不过你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居然连皇帝也敢骗。”
“彼此,彼此。”陆子筝朝她狡黠拱手,“妹妹你不是也骗过了很多人?若是从十岁算起,也是个浪迹江湖横扫四方,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正在丁当兄妹二人惆怅感叹,自己出污泥到底还是被染了的时候,远远有太监来报,说是陛下有请,望巫师大人速速前去治病。
“……比我料想的速度还要快,看来皇帝老儿这回是急火攻心。”
二人启程离开御花园,陆子筝边走边笑,步履轻盈。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帝灵不过一件死物,哪里有人命要紧?!”
清乔觉得他的想法太消极了。
“蠢丫头,你的道行实在太浅。”
陆子筝皱着鼻子,嘴角下弯,非常轻蔑。
“为什么皇帝要冒着逆天的风险去救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