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
清乔顿时噤声。
“这么说,丹顿阁都空了?”黄莺般娇滴滴的声音由远而近,正是神龙阁玉南宫无恨。
“是,阮似穹昨便将派中的精英弟子都带走了,说是要去南疆缉凶。”
有陌生人恭谨作答,应该是神龙阁的下属。
“哼,武功再高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也是枉然!”
提到阮似穹,玉的语气里少了往日的崇拜,倒有几分尖酸刻薄。
“无恨!”一个略带阴郁的男声插进来。
“哎呀,申哥!”玉的声音顿变得柔软如水,“怎么样?药王大人怎么说?可有问出那东西的下落?”
“……宋七不肯开口。”那男声沉闷,听起来颇有些不快,“他说我们是白费力气,除了张四丰,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可恨!”伴随着跺脚声,南宫无恨咬牙切齿起来,“那个死老头,我们都连杀他三个弟子了,他还躲在山里稳稳修炼,也不知道出关来报仇!”
清乔身子媚一顿。
“……稍安勿躁。”那阴郁男声又不疾不徐响起,似乎极为胸有成竹,“我已经派人对外宣扬,‘南疆邪教正式挑战西陵,妄图夺下青木人形剑称霸武林’。你且等着,江湖很快便要掀起腥风血雨,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嘻嘻,还是申哥你想的周道。”南宫无恨转怒为喜,吃吃媚笑,“多亏你那日在尸体上补了‘九宫痕’,让人以为是那嚣张的邪教右使干的。”
“哼!”只听那男子一声冷笑,语带得意,“你以为阮似穹是吃干饭的?这么简单他就会信以为真了?要不是我杀人时刻意使出邪教的独门功夫,又故意被那打更的宋七看到,你以为阮似穹真会相信?”
“哎呀呀,说来说去,只能那怪陆思空命不好。”南宫无恨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几分遗憾,“谁叫他杀人后最喜欢留记号呢?唉,可惜那么的一个男人,却要因为嚣张而冤死了。”
“你!”“申哥”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莫气莫气,不管怎么喜欢男,无恨还是最忠于申哥的!”南宫无恨似乎害怕,赶紧好言安慰,“自打神龙阁和药王谷定亲,我哪次没听你的话?你要我接近阮似穹,要我去引陆思空,我不是都一一答应?”
“哼!”“申哥”又是一声冷哼,语调却柔和许多。
然后是娇滴滴的撒娇声,拉扯声,最终化为嘻嘻哈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所以说,是南宫无恨和申尤杀了我师兄师?”
良久,清乔从巨石上跳下来,望着陆子筝缓缓开口。
陆子筝但笑不语,一双眸在中闪闪发亮。
“他们……还想栽赃嫁给你?”她吃力的组织着语言,有些迟疑,“那你身上的伤……是……”
陆子筝挑高眉梢:“除了你那好师叔,世上能伤我如此的人,着实不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清乔哀号一声捂住脑门,“我……我代表师叔,不,我代表整个西陵派,向你说对不起!”
陆子筝一撇嘴,面带不屑:“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雅干嘛?”
清乔轻轻捶他一拳:“我是认真的!你放过我师叔和西陵派吧,他们也是被小人所蒙蔽……我师叔太相信那个叫‘老七’的打更人了,他们之间好像有很深的交情……”
“——妙笔圣手宋七,天资聪颖,只看一遍便可将招式清晰记录于画上,二十余年来从不失手。”陆子筝打断她,满不在乎一笑,“不光你师叔相信他,所有江湖人都信他。”
“求求你,饶了他们吧!”清乔目光恳切,神间满是哀求,“请不要与西陵派为敌……”
陆子筝扫她一眼,偏头,扬眉,最后嗄笑出声:“这回看来,倒是真心求我了!”
清乔咬着唇,踌躇着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我都答应你就是。”
陆子筝忽然失了逗弄她的兴致,淡淡瞄她一眼:“不过你要记得,这些都是要还的。”
他这凭空一瞪,忽然生出几分不怒而威的味道,清乔眼望脚尖,沉默着不敢答话。
听完毕,陆子筝将她带出园,来到院墙的小门外。
“不能再送你了。”月光下他眉尖微蹙,面苍白,“我的伤口又开裂,需要运功医治……你沿着这条道直接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转便是大路,你问问街坊,应该很快就能回丹顿阁。”
说完纵身跃过青瓦墙,即刻消失不见。
清乔看的目瞪口呆——什么叫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啊!
愣了三秒,她回神一看,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巨阴暗巨诡异的小巷里,忍不住打个寒战。
“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啦……”她哼着流行歌曲,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脚步落地,一切安全。
于是她鼓起胸膛开始拼命吸气,一直吸到胸部从飞机场升级为珠穆朗玛,达到再也不能逾越的高度时,“啪啦啦”的甩开双腿朝前狂奔而去。
——大叔,等等我!真相只有一个!我以我爷爷的名义起誓,凶手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像所有逃命的漫画主人翁一样,她的两条腿呼啦啦飞快交替着,滚的像个轮子。
然而只跑了不到五十米,少金田一就偃旗息鼓了。
一个黝黑大汉从天而降,将她牢牢堵死在巷子里。
“胆子不小,居然敢闯神龙阁!”那黑汉五大三粗,抡起一柄大刀便朝她砍来,“去死吧!”
“等一等!”清乔尖叫一声,以手挡头迅速跳开,“大侠饶命!小的只是出来倒的!”
“倒?”黑汉一愣,随即再度举起大刀,“哼!玉吩咐了,见到活物格杀勿论!你倒也得死!”
寒光加厉风迎头袭来,清乔往地上一扑,急中生智高声嚷嚷:“大侠,死之前,好歹让小的留个名儿!”
刀风嘎然而止,大汉稍稍迟疑,终于居高临下道:“……好吧,我也不杀无名小辈,你尽管报上名来!”
“小的名叫——”清乔颤巍巍趴在地上,深深吸一口气,“穆罕默德·艾哈迈德·阿古丽伊·辛辛那提·罕古丽·玛依莎·玛力亚木·巴图尔·热娜·奥斯特洛夫斯基·别祖霍夫·斯格密特托·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侯赛因··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坦·迈巴赫……”
“你耍我呀!”那黑汉一声暴吼,抡起大刀就朝她砸来,“哪有这么长的人名儿?!”
“别!别!”清乔边躲边打滚,“你不讲信用!小的还没说完!还剩一千零六十三个字……”
轰的一声,大刀眼看着朝她的脖子直直落下。
是福是,终究是躲不过了。
——呜呼哀哉!苍天呐!想我一世英明,如今居然死在一个口臭男的刀下!
——杀千刀的作者,你这样死心眼的折磨我究竟为哪般?我恨你!
清乔绝望合上双目,眼角缓缓滑下一颗泪滴。
滑呀滑,滑呀滑,小泪滴很努力的游到了嘴角边,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良久,顾清乔终于颤抖着睁开双眼。
——黑汉和他的大刀都不见了,身边站着一个笑眯眯的蓝衣美男。
“师叔!”她大叫一声,只觉得世界是前所未有的美好,整个人仿佛像打了鸡血般激动。
“吓坏了?”阮似穹保持微笑,伸手将她拉起,“别怕,凶手都抓住了。”
她蹦起来一看,这才发觉阮似穹身后站着一众手持长剑的西陵弟子。而在他们中间,赫然站着被五花大绑的南宫无恨和申尤,以及方才的黑大汉!
“你们……”清乔吃惊的看向阮似穹。
“我们并未中计。”阮似穹知道她想问什么,自然而然接下她的话,“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偶像啊!膜拜!果然是一块毒辣的老姜!
清乔用无限景仰的眼光看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回头再瞧那群歹人的狼狈模样,她忍不住要叉腰狂笑——还是毛巨巨说的好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邪恶终究不能战胜正义!
“姓阮的,你可别得意的太早!”南宫无恨虽身子被绑,嘴巴却骄纵依旧,“今日你抓了我,是我倒霉!可你别忘了,西陵派往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哦?如果玉女说的是神龙阁和药王谷,大可不必操心。”阮似穹莞尔一笑,十成十谦谦君子模样,“两个蛮夷小派,西陵还不曾放进眼里,玉女实在多虑了。”
“你!”南宫无恨花容扭曲,恨不得能将阮似穹撕碎吞进肚子里,“你别嚣张!告诉你!我家主公迟早……”
“无恨!”一直沉默的申尤忽然打断她,神情焦躁。
“你家主公?”阮似穹淡淡瞟她一眼,不动声色,“可惜放眼这江湖,还没人入得了我的眼。他那三脚猫功夫,也想挑战西陵派?”
摇摇头,语带轻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南宫无恨被激的尖叫起来,“你不明白,这世上最厉害的根本就不是武功!要是我家主公……”
“无恨!”申尤再度打断她的话,声音严厉。
“申哥,你别怪我。”南宫无恨盈盈回头,清媚的脸颊上有泪珠滑落,“反正也活不了,你就让我一口气把话说话,我偏要让这群名门正派的人知道,他们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
申尤缄口。
“姓阮的,我南宫虽是蛮夷小派出身,可也懂效忠敬主的道理!”南宫无恨扭头看向阮似穹,面色狠厉,“你抓了我们不杀,不就是想引出我们主公么?告诉你,没门!你想都别想!”
“主公,为我报仇!”她忽然仰天大笑,然后头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
有弟子迅速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轻轻摇头:“……服毒。”
清冷月色下,南宫无恨七窍流血,其状甚惨,清乔轻轻打了个寒战。
“……倒是有些血性。”阮似穹咕哝一句,似乎在意料之中,也好像有些惋惜。
“阮似穹!”眼看爱人香消玉殒,申尤顿时狂性大发,“你别得意!我师傅一定会报仇的!什么狗屁江湖,什么狗屁西陵!不过是别人手心里的玩物,你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
清乔大惊,迅速扭头望去,只见阮似穹微微挑眉,但笑不语。
“无恨,申哥这就来陪你!”申尤转头望向地上的尸体,痴痴一笑,嘴角淌下一行乌血。
——他也跟着自尽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还有一个。”阮似穹忽然开口,打破这沉默。
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黑大汉已经瘫倒在地上,全身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别杀我!”黑大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阮似穹拼命磕着头,“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你们要问什么?我都能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阮似穹扫他一眼,淡淡笑起来。
“小的名叫李小明!”黑汉又朝他狠狠磕一个头,额角渗出鲜红,“小明拜见阮大侠!阮大侠饶命!”
“……你好啊,李小明。”阮似穹继续闲闲落落笑着,漫不经心,“可惜我什么也不想问你。”
他缓缓拔出自己的剑,悠悠然递给清乔:“我们西陵弟子,也从不杀无名之辈,既然他已经报上姓名,现下便任由你处理。”
清乔呆呆看他:“……我?”
“正是。”阮似穹朝她点头,神色坦然,“他刚刚不是要杀你?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由你处理最合适不过。”
清乔不肯接剑,面露迟疑:“可他也没伤我……这最多算犯罪未遂……”
“他的同伙杀了你师兄师姐!”阮似穹伏下身,在她耳边低语,“莫非你忘记包全才了?”
轻轻一句,引得清乔心中大恸,牙一咬便将剑接了过去。
抬起头,所有师兄师姐都在盯着她,目光殷殷。
往事如流水般从她眼前滑过,法拉利,土豆小王,三层肚皮,糖包子……
然后是更远的以前,钢筋水泥的世界。
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哐当一声,长剑从她手里滑落。
“……我下不了手。”她颓然蹲下身,“他没有杀包师兄,他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小师妹,他刚刚想杀你!”三师姐急惶的声音插进来。
“他是南宫无恨的手下!要是他活着,将来一定会杀你!师妹千万不可心软!”又有师兄嚷嚷。
“是啊!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神龙阁的人!为包师兄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同样的声音。
黑大汉早已吓的晕了过去,裤裆下一团水渍。
“……可是我下不了手。”
清乔捂住双耳摇头,眼中渐渐有雾气迷茫:“对不起,我下不了手,我真下不了手……”
她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失魂落魄,抛开身后一片失望的叹息。
—————————————————叹息的分割线——————————————————
深深夜,小巷尾,云翳遮月,四野暗。
一片寥落的寂谧里,秋虫轻叫,伴着少女低低的嘤咛。
墙头静静守候着一株白玉兰,淡远清雅,香味绮丽。
“好了,别哭了,都快哭成小白兔了。”阮似穹终于出声,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大家……是不是都对我绝望了?”清乔抬头,边抹泪边抽噎,“大叔,我是不是不配做西陵弟子?不配做一个江湖儿女?”
“确实不配。”阮似穹莞尔,眼中几分揶揄,“没有武功,胆子也小,实在不够决断。”
“可是!我的家乡是一个法治社会,不允许私自行刑……”她显得颇有些委屈,“如果人人都有随便杀人的权利,普通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人都可杀人,这就是江湖。”阮似穹摸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快意恩仇,强者为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变强,想称霸武林。你要学着习惯这一切。”
“好可怕……我不习惯,我不想习惯!”清乔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大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