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扫了她一眼,嘶哑着声音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我当然不怕,”苏挽月看着那张脸,“你既然没有立刻杀了我,想必有不能或不敢杀我的理由,比如说,他们要抓活的?你们如此匆忙赶路,应该是为了赶在太子殿下前面回京吧?”
“你确实很聪明,可惜这次谁都救不了你。”渔翁并不否认他们的计划和意图,竟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人要亲眼见你人头落地。带你回京之后,我们拿到的赏金不是三千两,而是六千两。”
“你敢这么坦率说话,看来我在你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了。”苏挽月淡淡地笑了笑,完全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神情。
“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性。”渔翁冷冰冰地补了一句。
苏挽月并没有被他的话吓住,反而很大方地说:“你不用吓我!在你拿到那六千两黄金之前,我应该还不会死。”
她抬头看一眼马车外,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这种地理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不但从马车中逃走的概率很小,而且就算能够逃得出去,附近也没有藏身之所,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你在看什么?”渔翁见苏挽月举目四顾,很警觉地关了马车上那两扇门。
“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可吃的食物,难道你们想饿死我吗?你们连一口水都没给我喝,估计还没到京城,我就已经成干冰了!”苏挽月瞪着一双眼睛,满脸无辜看着渔翁。
她盯着他说话,一双杏眸水光闪烁,看起来十分可怜。
渔翁见状,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说:“我们在山道上,没地方吃东西,等到了前头村里,或许能吃上些饭菜。”
“好吧。”苏挽月蜷曲着膝盖半躺在那里,不再说话了,浪费口水会影响体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何处能逢生,何处是死路,必须看清楚。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轻易放弃。
马车行走了一半路程,渔翁忽然离开马车了一阵,然后丢了一个水袋过来。
苏挽月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去够那个水袋,只是懒懒地抬眼,幽幽说了一句:“我手被绑着。”
“不能给你松绑。”渔翁语气很坚决。
“那我怎么喝水?”苏挽月顿时无语,瞪大眼睛看着他,“我又不是大象,没那么长的鼻子!”
“水袋就在你眼前,想喝水的话,自己想办法,”渔翁似乎猜出了她的企图,冷冷地说,“别想骗我们给你松开绳子,也别想骗我们靠近你,或者喂水给你喝,锦衣卫的手段我们早就看腻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想太多了吧!”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仍在盘算,窄峭的盘山路上只有这辆马车和几匹同行的骏马,附近有几个打扮成彝族山民的人,牵着马立在四周监视。
“不要在我们面前演戏了,你曾经三天粒米未食、滴水未进,还能上罗婺部落的祭台打败两个神庙武士,我们抓你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你一定死不了。”渔翁看着苏挽月,像是能把她看穿了一样。
苏挽月望着渔翁看过来的眼神,一言不发。
“在我们面前,你玩任何把戏都没有用。”渔翁盯着她,又说了一句。
“你们竟然知道罗婺部落发生的事,看来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盯着着我了?真是用心良苦啊。”苏挽月索性平躺了下来,她不打算再和自己过不去了,侧身滚了半圈,用膝盖夹着水袋,而后巧妙地屈膝将弓背起来,用嘴咬开了水袋的塞子喝了一口水。
忽然之间,她感觉马车车身一震,差点没被水呛到,这里的山路实在太狭窄了,窄到这辆马车都几乎要悬空。
“老实点待着,别打任何鬼主意,当心你连人带马车一起掉下悬崖。”渔翁的口气像是警告,也像是威胁。
苏挽月将头撇到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对岸峭壁上的青松,她轻笑了一下说:“反正回京城也是一死,倒不如现在掉下去,埋骨青山绿水之间,省得将来身首异处!”
她这些话,并不全是说给渔翁听的,更多的是在鼓励自己,一定要努力争取机会活下去。
自从穿越到了明朝这个名叫“苏宛岳”的女锦衣卫身上,她早已经历了种种磨砺心志的考验,刀光剑影、勾心斗角对她来说已属于家常便饭,对于生死,她早已看得很通透。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人生本就无数种可能,只要你自己敢想敢试,再大的困境也不过是个考验。
她坐在马车里,蓦然想到了朱佑樘,心里顿时悸动了一下。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他,不知道他得知自己失踪的消息之后会有多么生气,会不会迁怒于沐府?之前他反复叮嘱她不要四处乱走,时刻派遣夜枭随身保护她,现在看来都是正确的,他的行为虽然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她,渔翁这帮人一直都不死心,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给他们等来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如果她是一个听话、顺从的女孩子,肯乖乖地躲藏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必定有能力保护她安然无恙。但倘若她真的变成了一个那样的女子,甘心做金丝笼中的雀鸟,那么她和那些明朝宫妃侍女们又有什么分别?
渔翁牵着马走得小心谨慎,时不时回头看苏挽月一下,怕她又有什么别的心思花样。
124。第124章 山路崎岖(2)
除了渔翁,周围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哈尼族男人,将苏挽月所在的马车紧紧包围起来。她知道这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光是一个渔翁武功就超出她许多了,再加上这群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他们雇佣来的杀手,想逃出他们的掌心的几率实在太低。
苏挽月看着他紧绷着的脸,貌似很善解人意地说:“你别担心,我暂时还跑不了!”
“你知道就好。”渔翁一手捏着车门,盯着苏挽月。通常情况下,被扣押的人质越是漫不经心,就越让人觉得很不安定,甚至会让他们从心里腾起着很多种疑虑和揣测,没有人喜欢在忧虑中流淌过时间,像是地下生着一团温火,要慢慢把人蒸死。
苏挽月从打开的车门处探出半个身体,一双眼睛似乎是在看远处的风景,嘴里还叹着气说:“这条山路还真长啊!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可以找到一户人家,云南的山都这么高,这么大……”
“你不要说话。” 渔翁对她的唠叨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只是自言自语,没有和你说话。”苏挽月扬了扬秀丽的双眉,态度坚决地看着他,“你如果连这个权利都不给我,我就让这马车翻落山崖算了!”
“等下了这条山道,看你再拿什么威胁我们?”渔翁深吸了口气,他几乎忍无可忍了,“你敢跟我讲条件?信不信我们饿你几天?”
“你如果今晚不给我饭吃,我就再也不吃饭了,估计不用回京城,我就能饿死在半路,你白白损失了三千两黄金,不太划算吧?”苏挽月早已抓住了他的“死穴”,所以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处之泰然地说着话,她知道和他们谈判的筹码。
“想绝食?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下去。”渔翁冷眼看着苏挽月,语气冰冷,似乎被她激怒了。
“我也有的是办法让我自己活不下去,看你拿我怎么办?”苏挽月听着渔翁的话,居然笑出声来,她的眼神依旧很清澈,笑容如同山谷里的碧桃花一样灿烂,“别关门啊!难道你想闷死我?”
渔翁不再吭声了,他败下阵来,冷哼一声下了马车,并没有将车门完全关闭。
苏挽月靠在车壁上,默默地想着心事,她抬头望着天边的云霞,心中思绪起伏。
六百年前的云南,景色未必就比六百年后的惊艳,人的心情或是眼光能独到,自然是到哪里都碧海云天。她此刻心中也并非全然不怕,她也担忧自己未知的前途和命运,但世间凡事都有“因果”,既然是以前种下的因,那何必又去逃避?
前面的渔翁不再回头监视她,几个人小心谨慎牵着马慢行在山道上。
苏挽月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应该快要到渔翁之前所说的村庄了,一道道的梯田开垦在山地上,郁色葱葱,不远处有着炊烟袅袅,似乎有人家正在生火做饭。
“那里有村落。”她抬头看着远方说。
“别想怎么逃走。”渔翁警告了一句。
“我脸上写着‘预谋逃走’这几个字吗?需要你一次又一次提醒?”苏挽月看着渔翁的神情,示意着那块梯田的地方,“你们有时间教训我,不如快点赶路吧!”
“你着急也没用,那地方看着近,不下两个时辰是走不到的!”渔翁冷言说了一句,侧过身来接着牵马赶路。
“那岂不是要天黑才能到?”苏挽月听着渔翁的话,心顿时凉了半截,记得云南这边有句俗语叫“看到屋,走到哭”,看样子真没说错。在这个山道上,她基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想。
“是。”渔翁语气平淡地承认了。
苏挽月顿时悄无声息,她抬眼望了望前头的人,心里失望之极。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天,天边的朝霞已经变成了晚霞,朝阳早已成了夕阳,再过两个时辰只怕天都黑透了。
雾霭弥漫,月黑风高,有时候是有利条件,有时候却是不利条件。眼下,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马车里。
苏挽月看着一路风烟,实在闲得无聊,又喝了几口水,迎着山间微风唱起了小曲。渔翁听到她唱歌,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正要转身制止她发出嘈杂的声音,却忽然听到了她的曲调和内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唱的歌其实很普通,很简单的一首歌,根据《诗经·蒹葭》改编而成,原词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苏挽月的歌声在苍凉的山道上慢慢回响,虽然那些人并不是她的朋友,但是大家听到了女孩子的歌声,仿佛得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一样,行走的脚步不知不觉快了许多。
渔翁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回头看,任由她漫无目的地唱歌,歌声在山谷间悠远飘散。
天渐渐黑了下来,月亮升起,云南地处高原,月色总是那样皎洁明亮,大大的一轮,圆如玉盘。
“你唱的歌,是谁教你的?不像是云南小调。”那个闷闷的渔翁等她唱完,忽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是我梦中得到的曲子。”苏挽月很顽皮地答,她当然不能对他说出实情,也许这些古代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现代歌曲”,但人类对艺术和美的追求永远都是相通的。
“你想唱歌就随便唱吧,你的命运早已注定,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渔翁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语气阴沉地说。
苏挽月淡淡一笑,其实她知道这个渔翁虽然手段狠厉,但不算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一路走来他对她还算十分客气,如果换做别的人,就算不能真的将她怎样,动手打她几个耳光、让她受点皮肉之苦还是有可能的。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能够对她有几分怜悯之心,已经难能可贵。
月亮越升越高,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抵达了之前在山道上看见的那个小村庄。
苏挽月在马车里睡了又睡,被叫醒的时候生龙活虎,她揉了一下眼睛,看着渔翁他们这群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待遇很不错,至少她是躺在马车里,而他们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从蜿蜒漫长的山路上走下来的。
渔翁终于伸手解开了苏挽月腿上绑着的绳子,示意她走下马车。
苏挽月足足被绑了一天一夜,她的双腿都快失去知觉了,怔在原地良久,才缓缓伸直了腿,膝盖关节处有些麻痛,但是还能忍受。她的双足触及地面的时候,俨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感觉就像是孩童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时候,心里有种不可言说的忐忑之感。
经过之前在临江酒楼一场恶斗,她的体力几乎透支了,行走有些不稳。
渔翁伸手扶了她一把,顺手把刀驾到了她脖子上说:“不要妄动。”
苏挽月其他人都是戒备森严的模样,她眼光扫视了他们一圈,什么也懒得说,被渔翁压着跟着前头的人走。
“拿开你的刀好不好?你们有那么多人,我才一个人,我都已经这样了,如果还能跑掉,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苏挽月手仍被反绑着,她侧头看着行事谨慎的渔翁,又看了看脖子上明晃晃的长刀,叹了口气。
“不能。你要是乱动,我立刻一刀杀了你!”渔翁的语气很坚决,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挽月无计可施,只得低垂了头,听着他们的指令,一步步地往前走。
但她并没有完全绝望,心中依然在盘算着,等待着一个能够让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
125。第125章 棋逢敌手(1)
深夜时分,迷离的雾气笼罩着云南昆明的黔国公府,雾气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整座豪华庄严的府邸紧握在掌心,间或露出一点端倪,却始终窥不见全貌。
“国公,一切都在我们计划之中。”沐歌行动矫捷地从门外闪了进来,压低声音禀报,“慕蝶已被救起,安置在沐府别院,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渔翁带着苏挽月往北面的棋盘山去了;京城来的那些人,都被我们设局引往昆明城外落霞谷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沐谦坐在房间里一把金丝楠木所制的宽大木椅上,他脸色凝重,肩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外袍,眉目之间隐隐有些阴鸷的气息,双手骨节如玉,细长的手指搁置在木椅的扶手之上,烛火跳跃闪烁,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仿佛正在思虑纠结。
“我和慕蝶明日一早启程,与白莹会合攻打宁州。”过了良久,沐谦才开口吩咐,“苏挽月无故失踪,他们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或许会因此耽搁回京的行程,你留在沐府协助他们。”
“属下遵命。”沐歌心悦诚服地看着沐谦,眼底带着一丝敬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