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听见他原谅之词,小脸漾起开心的笑意,说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原本不想听从妈妈的安排嫁给你,所以我才脱下新娘的衣服和阿宝假扮下人呆在花房里,可我第一眼看见你走进来,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坏人,于是我就让阿宝出去了。”
朱佑樘见她左一句“嫁人”右一句“新娘”,一派天真烂漫,显然并不知道真正的“新婚”意味着什么,轻咳了一声,神色冷峻地道:“我们之间这场婚约根本没有意义。等你长大了,找到你所喜欢的人,再和他举行真正的婚礼比较好。”
小姑娘似乎不以为然,摇头说:“这场婚礼为什么没有意义?我已经十四岁了!”
朱佑樘终于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语气略微温和了一些说:“可我比你大整整十二岁,像你这样的年纪,和我堂兄的女儿差不多……”
小姑娘看着他如明月升空般的笑容,眨了眨大眼睛,怔怔说道:“原来你的笑容这么好看……只可惜你笑得太少,”她顿了一顿,接着说:“大十二岁又怎样?只要你以后肯收留我,我做你的女儿也行啊!”
太荒谬了!
朱佑樘顿时无话可说,这些南部蛮夷之族的想法当真是惊世骇俗,任凭他再有涵养,此刻的表情也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控制情绪,才说:“你以后要跟着我?”
小姑娘坚定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是啊。妈妈说假如我喜欢今晚的情郎,她可以放我出谷去,让我随你一起行走四方,过几年再回来也没关系!”她说到这里,小脸上立刻显出一副哀恳的表情,楚楚可怜地垂着头说:“朱公子,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泸沽湖,听说外面有很多好玩的……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照顾自己,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求求你带我出谷去走一走看一看,好不好?求求你……”
朱佑樘下意识地想拒绝她的无理要求,当他的目光触及小姑娘的漆黑双眸时,心弦竟然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要如何才能妥善甩脱这天真又懵懂的小女孩、又不至于伤害到她呢?
小姑娘神情专注地看着他,表情可怜兮兮,等待着他的裁决。
朱佑樘侧转头看向她,说道:“你安心歇息吧,有机会我一定接你出去,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小姑娘欢喜无比,兴高采烈地爬上大圆床,裹紧身上的棉被,带着满意的笑容沉沉入梦。
一阵料峭春风,吹过花房之外站立着的黑衣女子的面颊,附近几株高大的梨花树,纷纷扬扬的洁白花瓣随风轻扬,或飘向高高的蓝色琉璃瓦,或落入宽敞的庭院之内。雨后气息微凉,地面犹有湿润的痕迹,碧草鲜妍,青苔也显得格外翠绿。
黑衣轻轻转过头,对身后侍女道:“那位中了花毒的姑娘,给她服药了么?”
那侍女敛眉垂首,恭谨应道:“回禀圣姑,已服下了。如果没有意外,过几个时辰她就能醒来了。”
黑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深沉地注视着那间花房,高深莫测地说道:“今夜月夕花为媒,为絮儿招来的夫婿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絮儿太小……只怕将来未必有缘份与他在一起。”
那侍女忍不住近前,低声道:“圣姑若是想强留他在此,也不是没有办法,明日不要让他们离开就是了。”
她话犹未已,黑衣女子秀丽的黑眸中霎时迸射出责备的光影,说道:“我们月族怎么能做这种事?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与我们何干?”
那侍女垂首称“是”,不敢再言。
黑衣女子隔了半晌,又说道:“今夜是花朝节,很多姑娘们的情郎都入谷来了,你留心四处看看,谁若敢在月族公然挑衅,或者装疯闹事,立刻来禀报我,我来设法对付他们。”
那侍女道:“圣姑请放心,一切秩序如常,山谷中并没有发现闲杂人等。”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她身上的毒有些诡异,若是常人早已毒发身亡了,之前一定有内力修为强大之人为她驱过毒,不然她撑不了这么久。”
那侍女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圣姑,我们都觉得这位苏姑娘长相酷似阿缇雅,或许与月族有什么渊源也说不定。”
黑衣女子目光并不看她,语气却有些激动:“你想说什么?”
那侍女想了想措辞,才说:“我不敢胡乱猜测。记得圣姑当年失去二小姐的时候,她才只有三岁……”
黑衣女子眼中隐隐有了一点水光,语气凝重地说:“阿缇雅是我的女儿,阿絮也是。虽然阿缇雅去得早,但她毕竟是在我身边长大,只有我的阿月从小就离开了我……”她说到这里,原本和蔼的面容忽然变得阴冷起来,眼神里透出一丝恨意,“郑安那个贱男人,害得我好苦!”
那侍女低声说:“当年郑公子来到月族,对圣姑发下海誓山盟,说今生今世都不离开此地。岂料他不但违背诺言,还将二小姐从圣姑身边偷走,实在太可恶了。圣姑多年来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或许上天有眼,如今特地将小姐送还回来给圣姑呢?”
黑衣女子两行清泪从眼中滴落,有些动容地说:“不管她是不是阿月,先等她醒来吧。你随我过去看看她。”
117。第117章 身世之谜(1)
苏挽月之前虽然在朱佑樘怀中昏睡过去,但并没有真正睡着,她的头依然很痛,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是漂浮在空气中,又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似乎是早春时节,一阵朔风吹过高大的梨花树,纷纷扬扬的洁白花瓣随风轻扬。透过绣帷遮掩的月洞窗,隐约可见湖畔伫立的一幢绣楼,有几名风华正茂的少女正低头摆弄着针线,或低头在白绢上描画新鲜图样。楼下花木扶疏,华丽的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绣阁的窗台前站着一名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女子,她舒展掌心接住几片梨花,凝眸注视着洁白似雪的花瓣,眼角渐渐沁出泪痕,仿佛入定一般,竟连身后侍女的呼唤声都不曾听见。
一名家丁模样的仆人匆匆而来,低声禀道:“圣姑,郑公子有消息。”
那女子闻言浑身霍然一震,她迅速地回过头来看向他,急不可耐地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如今人在何处?快说!”
那家丁敛眉低声,小心翼翼地说:“听说郑公子的父亲出言顶撞西厂汪直公公,因此得罪了万贵妃,皇上下旨株连郑氏九族。公子昔日在嘉定之时,有好友曾劝说公子逃往北蒙古,怎奈公子执意不肯,还留下一句诗‘君恩千般重,臣命一毫轻’,既然圣上赐死,则情愿相殉父亲于泉下。听说花朝节那日,他……投河自尽明志了……”
那女子一听见后面那句话,立刻花容失色,脸色突然变得如纸一样苍白,颤抖着声音问:“那我女儿呢?”
家丁迟疑着说:“我们打听过小姐的下落,郑公子自尽之时,抱着小姐一起走的……”
那女子踉跄着后退一步,用手扶住了轩窗,才勉强站稳,两行清泪如同短线的珍珠一般沿着面颊滑落下来,她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僵持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名年纪略长侍女见此情景,急忙冲过来扶住她,然后低声对那名仆人说:“你不要胡乱说话!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要打听确实了,再来回报圣姑!”
那女子不敢相信地靠着窗台,眼里无限痛楚,恸哭出声说:“月儿,我的月儿啊……”
苏挽月觉得耳边传来呼唤“月儿”的声音,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试着睁开了眼睛,竟然看到了梦中一样的情形!
有个黑衣女子坐在身旁,她的容颜与梦中哭泣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苍老了一些,但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娇美,她眼里带着温柔和渴盼,正低声呼唤着“月儿”,看向懵懵懂懂的她。
“你……是谁?我们的人呢?”苏挽月四顾看了一眼,发现这里不是黔国公府,也没有看到朱佑樘和夜枭,心里有点奇怪。
“这是云南月族,你的朋友将你带来这里的,他们都在附近。圣姑刚刚给你服用了月夕花汁,为你驱毒推血过宫,你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一名侍女语气和蔼地解释。
苏挽月略微放心了,她见那个黑衣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里仿佛还有水痕,看着她问:“你就是月族圣姑?是你救了我?”
黑衣女子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自顾自地紧盯着她的脸,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语气急迫地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出生在何处?谁将你抚养长大的?你为何会来到云南?”
苏挽月被她一顿追问弄得目瞪口呆,这些问题简直就是户籍勘察员级别的,而且几乎都是关于明朝那个“苏宛岳”的,她用力抽回了手,有些尴尬地说:“我叫苏挽月。可是圣姑您的问题太多了,其他的我都记不住,让我怎么回答?”
黑衣女子闻言,稍微点了下头,控制了一下情绪说:“我只问你,你可知道你父母是谁?”
“我没有父母,”苏挽月只得勉强应付着,“从小在朝廷锦衣卫里长大的。”
“朝廷锦衣卫?”黑衣女子与那名侍女对视了一眼,又急迫地问,“锦衣卫不过是个衙门,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的身世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七岁以前的事,我完全没印象啊!”苏挽月简直想挠头,明朝“苏宛岳”的身世,或许牟斌知道一些,杏花楼老板花似堇或许也知道一些,大致可以认定的是,“苏宛岳”七岁之后是被他们称为“夫人”的一个女锦衣卫养大的,这段时间里她是和牟斌、雪若芊等人一起度过的。但是七岁之前“苏宛岳”从哪里来,父母是谁,恐怕只有他们口中的那位“夫人”才知道。
黑衣女子眼中路过一丝失落的神色,有些不甘心地问:“你一点都不记得你父母的事情么?”
“我没见过他们。”苏挽月很干脆地回答。
“圣姑,”那个侍女很机灵地插了一句话,“依我看,苏姑娘或许是锦衣卫收养的孤儿。既然苏姑娘没有父母,不如认我们圣姑做义母吧。”
黑衣女子闻言,顿时点了点头,看着苏挽月说:“正是,既然你不记得身世来历,我愿意认你做女儿,你可愿意?”
——神马?认干娘?
苏挽月有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现代社会流行“干爹”,难道明朝流行“干娘”?像她这样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圣姑就主动要认“干女儿”?这个月族行事确实奇怪。
她转念一想,立刻问道:“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我像阿缇雅?”
黑衣女子目光和蔼地盯着她,语气微带叹息,缓声说:“你不仅像阿缇雅,更像我曾经失去的第二个女儿阿月!只是造化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带去了京城,她离开了月族,我一直在寻找她,直到遇见了你……如果你不能确定你父母是谁,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阿月。但是你既然来到这里,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将一个新的女儿还给我。”
她出言直率,语气真挚,毫不隐讳自己曾经的痛苦往事和意图。
“阿月?月如茵?”苏挽月脑子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记得牟斌说过,她们这一代女锦衣卫都是由那位“夫人”养育,而她们的名字都是她所取的,诸如“花似堇”“雪若芊”之类,既然这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为什么那位“夫人”偏偏将这个“月”字排行留给了苏宛岳?莫非是因为她的身世渊源?
“苏姑娘,圣姑多年来一直想念二小姐,抑郁成疾,”旁边的侍女低叹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阿月小姐,圣姑已认定了,你的到来是上天的恩赐,只要你答应做圣姑的女儿,别说区区一朵月夕花,就算这满山满谷的奇花异草,你都可以随便拿走。”
“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苏挽月有点错乱,她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自己突然在明朝多了一个“妈妈”,而且这个母亲还不是普通人,而是云南月族的当家掌门人、地位尊崇的圣姑。
“你慢慢考虑,我们先出去了。”黑衣女子慈爱地盯着她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我的朋友呢?那位朱公子,他在哪里?”苏挽月看着她们问。
黑衣女子轻轻转过头来,说道:“今夜是花朝节,按族中规矩,他采了月夕花就要与我的女儿成婚,今夜是他和我小女儿阿絮的新婚之夜,他们此刻正在洞房里。”
苏挽月听到“新婚之夜”四个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扬起一双明眸看着她们,说道:“他一个多月前才做了一次新郎,没想到这么快就做第二次了!”
黑衣女子有些惊诧地问:“你说他刚做了新郎?难道他已经是你的相公了?”
118。第118章 身世之谜(2)
“不是。”苏挽月唯恐她们误会,急忙微笑着解释,“我和他只是好朋友,我们都是锦衣卫,奉朝廷命令来云南办一趟差。你们要把月族的小姐嫁给他,他简直太走运了。”
黑衣女子闻言眉头顿时蹙了一蹙,说道:“你们不是情侣?那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算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云南女子的率性与正直暴露无遗,“不管你答不答应做我的女儿,他如今也是月族的女婿了,这件事我非要和他说个清楚不可!”
苏挽月看着她快步走出门去,顿时吓了一跳,抬头问那名侍女说:“圣姑是什么意思?”
那名侍女很坦然地说:“圣姑的意思很简单,她已经拿你当成阿月了。按照月族规矩,你和阿絮是姐妹,那位朱公子今夜已经娶了阿絮,就不能再娶你了。所以圣姑要他做一个选择,究竟是要你,还是要阿絮!”
“千万不要啊!”苏挽月听完立刻从床榻上跳下来,“千万别让他娶我,就让他娶阿絮好了,千万别劝说他改变主意!你赶紧去告诉圣姑,我答应做她的女儿了!”
她话音刚落,却看见房门又被打开了,黑衣女子又转了回来,正站在房间中央,笑吟吟地看着她。
“干娘!”苏挽月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
黑衣女子看上去很是开心,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柔声说:“乖。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