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看着他,真诚地说:“牟大哥,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牟斌看着她纯净的眼睛,在夜色中干净得有些虚幻。对他来说,不需要她的回报或者感激,人生有几个十年陪着一个人成长?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陪伴她走过了最美好的时光,上天赐给了他整整十年和那个天真无邪的苏挽月在一起的岁月,那些回忆足够让他缅怀一生。
他默默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说:“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过年吧。我爹娘他们也很想念你。”
苏挽月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也许以前的“苏挽月”就一直跟他们一起过年,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推辞了。
苏挽月坐在牟斌的马后,因为风雪太大,她将整个身体蜷缩在他背后,他的背影就像一柄大伞,将风雪挡在一丈之外。
她将脸颊依靠在他的背心,她一直记得,自己被打板子的时候他着急的眼神;也记得他在雪地里抱起自己的情景;更记得,他在诏狱里那痛惜又无奈的表情。霸气要外露,情怀则需深藏。他的心思那么深、那么重,却从来不对她说出来;他总是会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却从来都是默默付出,并不祈求回报。
如果说,在这个虚幻的时空里,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让她真心信任,那么毫无疑问是他了。
“牟大哥,千万不要和万通走得太近,他和万贵妃的气数不长了。一年之后,一切都会变样的。”她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只能绞尽脑汁回忆着历史上的“他”,给他一些正确的提醒。
成化二十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此时虽是万贵妃风头最劲的时刻,也是宪宗皇帝最想废掉太子的时刻,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件事势在必行,太子一定会倒台,朝臣们都怕站错了队,一个个都在暗中揣测。而邵宸妃在后宫之内也嚣张了许多,大家都觉得四皇子可能是未来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子的人。但历史应该是不会改变的,这场风波必定会过去,朱佑樘必定会继承皇位,是苏挽月在六百年后在历史课本上学到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要我站在太子那一边?”牟斌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清冷。
“你可以不站在任何一边,但是尽量离万通远一点。”苏挽月轻声说,“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的!”
“我当然信你。”牟斌突然之间加快了马速,得到雪若芊的卦象和苏挽月的箴言,他仿佛隐约明白了很多事。“天谗之星作祟”,分明是不长久,“苍龙星宿回归”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雪下得好大。”苏挽月的话拉回了牟斌的思绪,前面的积雪已有一尺来深,几乎淹没了马蹄。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今年真的很特别。”他轻声喟叹。
“牟大哥,你说雪若芊是钦天监,她既然懂得星象,应该也精通地理吧?她会不会预测地震?”苏挽月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忍不住问牟斌,明代的气象局和地震局,差不多就是雪若芊所在的这个部门了。
“她师傅本是袁天罡嫡系传人,天文地理样样精通。不但如此,她对人情世故,也看得十分通透。”他一想到雪若芊就一头乱麻,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像苏挽月这样单纯明艳的女孩子,像雪若芊这种性情古怪、心情飘忽不定的女子,他实在是欣赏不来。
“我想找个机会,去见雪若芊一面。”苏挽月仿佛有些心事,抬头远远地眺望着远处那一座高耸入云霄的观星楼。
牟斌的家在京城东门附近,虽然气派没有皇宫那么大,但看得出也是京城中位于前列的大宅院。
苏挽月在这里不但见到了那个乖顺的侍女蓉儿,也见到了牟老爷和牟夫人。也许因为牟斌的关系,牟氏夫妇对她很是客气,牟府上下的仆人也都很懂得规矩,对她简直是毕恭毕敬,不像是对待一个宾客,倒像是对自己家里的千金小姐或者少夫人一样。
大年初一,苏挽月随着牟府一起完成了各种仪式,午时蓉儿就来说:“苏大人,我家公子请您和他一起入宫,给郭惠妃娘娘拜年。”
苏挽月记得这个郭惠妃,正是永康公主的生母,好奇问道:“为什么我们只给惠妃拜年,不给其他娘娘拜年呢?”
蓉儿很温柔地解释说:“苏大人想必是忘记了,郭惠妃和我家夫人是亲姊妹,也就是我家公子的亲姨娘了。”
“这样啊!”苏挽月总算恍然大悟了,怪不得永康公主和牟斌之间关系那么亲厚,原来除去皇室的身份,他们二人竟是嫡亲的表兄妹。这样说来,牟家也算是皇亲国戚,只不过郭惠妃没有万贵妃那么得宠,所以她的亲眷相对低调一些。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明锦衣卫中能人众多,连云天那样的绝顶高手也只混到了一个百户之职,牟斌比云天小好几岁,他本人又是个君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溜须拍马行贿,竟然已经是千户了。他升职升得这么快,未必与这位郭姨娘没有关系,惠妃毕竟是宪宗皇帝的枕边人,总能说得上几句话。
50。第50章 宫闱毒计(1)
大年初一,紫禁城外大门全部大开,皇家照例要进行各种祭祀、拜祖的各种宏大仪式。
午时过后,京城中各部各司四品以上官员们依次排好序列,进宫向宪宗皇帝和皇太子拜年。金水桥外车马轿子川流不息,但倒了神武门前都要步行,虽然人头攒动,却是井然有序,鸦雀无声,丝毫不乱。
苏挽月跟着牟斌来到神武门前,只见其他官员都神色庄重地排队,等待入宫觐见,就按着他们的顺序站在后面。按锦衣卫的官职,牟斌是五品千户,她是六品皇宫大内侍卫,还没有资格直接面圣,她左顾右盼看了一下,竟然发现旁边的队列里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杨宁清。
杨宁清同时也看见了她,因为不便交谈,他只是朝着她笑了笑。
苏挽月暗自做了一个鬼脸示意,这几天她很是感激杨宁清,他送来的白狐裘实在帮了她的大忙,让她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至于挨冷受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牟斌和苏挽月顺利进入后宫,出现在郭惠妃的永寿宫门外。
牟斌看了她一眼,叮嘱说:“惠妃娘娘为人和蔼可亲,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跟着我即可。”
苏挽月点了点头,跟在他身侧,一起走进永寿宫。
永寿宫庭院宽阔,从宫门到正殿还有一段距离。甬道那头,永康公主伸手抱着一只波斯猫,肩披一件白色狐裘一路开心地跑出来,她丝毫不顾天上还下着雪,娇笑着大步绕过荷花池,将手里提着的一串鞭炮向身后扔过去。
后面几名永寿宫的侍女被鞭炮声吓得四处闪躲,只有一个胆大的侍女提着裙角一路追着她,大声喊着“公主慢点”,但根本没有被听进去,永康公主笑得更大声了,脸上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
苏挽月与牟斌二人走到附近,差点被永康公主撞到。
牟斌立刻走过去,伸手在水池边拦截住了她,正色说道:“天冷路滑,不要再跑了!”
永康公主笑嘻嘻地抬起了头,看着他说:“你是来给我母妃拜年的么?昨天太子哥哥给我送了许多新鲜花样的鞭炮来,昨晚睡得早,今天不趁机玩玩岂不可惜?你们……”她视线转移到牟斌身旁的苏挽月,忽然住口不说话了。
苏挽月按照宫廷礼仪,行了个礼说:“臣苏挽月,给公主殿下请安。”
永康公主满腹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忽然皱了皱眉,劈头就问:“你身上的狐裘,是哪里来的?怎么与本公主的一模一样?”
苏挽月这才注意到,永康公主身上的白狐裘,果然和自己穿的那一件十分相似。即使放在现代,女孩子之间“撞衫”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更何况是与这个心高气傲的刁蛮公主撞衫?
她发觉永康公主不太高兴,灵机一动说:“这几天太冷,狐裘是我找杏花楼的姐姐们借的。”
“你骗谁啊?”永康公主一点也不糊涂,她盯着苏挽月的狐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狐裘,“母妃告诉我说,这种狐狸是关外一种特别品种,毛长约三寸,很难捕杀,关内极其稀有。我不信那些杏花楼的歌姬们有这么大面子,能得到关外的贡品?”
牟斌看了看苏挽月,问永康公主说:“既然这么稀有,公主的狐裘从何而来?”
永康公主微仰着头,抬了抬下巴,眼里带着开心的神色说:“是显武将军送我的!他从关外来,自然要带礼物给我啦!”
“显武将军?杨宁清么?”牟斌认识杨宁清的父亲,老威武将军杨时冲,杨氏家族世代从军,杨时冲为人耿直清廉,大部分时间都驻守在关外,他此前听说过杨宁清少年英雄,但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交情。
永康公主点了点头,瞪着眼睛指了一指苏挽月说:“杨宁清说,他在关外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两件特制白狐裘,他送我一件,自己留一件。我这件京城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如果她穿的不是赝品的话,那就是杨宁清在骗我了!”
苏挽月一听,忙说:“我这件肯定是赝品!”
永康公主看了看她,昂起的下巴又收了回去,将信将疑地说:“是么?为什么跟我的看似一样?”
苏挽月担心这个公主找自己晦气,立刻就说:“微臣的狐裘一丝杂色都没有,公主见过全身无一根杂毛的白狐狸吗?”
牟斌会意,在一旁帮腔说:“依我看,这两件狐裘差别极大。关外虽然有好皮毛,但江南也多能工巧匠,未必不能将普通皮毛拼接成类似的狐裘。大过年的,公主何必自寻烦恼?不如玩点别的去吧!”
永康公主被他们俩一唱一和弄得不知所措,只得哼了一声说:“算了。本公主不与你计较。”
苏挽月见她侧身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件衣服会惹得永康公主这么不爽,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穿着它进宫来。
永康公主本来一团高兴,虽然牟斌和苏挽月坚持说她那件不是真品,她表面被说服了,但仔细想来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心情郁闷,忍不住用鹿皮小靴子使劲地踢了一下水池旁的冰块。
其实,当时这件白狐裘并不是杨宁清主动送给她的,而是她年前去将军府找他玩的时候,看到他在清点从关外带来的东西,硬找他要来的。
“公主,这水池旁边,您小心些。”那名胆大侍女在后头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过来,到了跟前,站直了不敢大声喘气。夏天的时候,永康公主就是在荷花池边打闹,掉了进去,被捞起来后大病了一场,郭惠妃还为此罚了她一个月的俸禄。
“你当本公主那么好骗?池子冬天都结冰了,掉进去也不会淹死!”永康公主没好气地呛了侍女一句。
那侍女不敢回嘴,低着头说:“惠妃娘娘说,公主午时才起,还没有给贵妃娘娘拜年,请公主速去。”
“一定要去么?”永康公主不想去见万贵妃。虽然她表面对他们这些皇子皇女很和蔼,但对他们的管束也十分严厉,平时她因为顽皮,没少被万贵妃教训。
“公主,是惠妃娘娘的旨意。”那侍女不敢强迫她,只是将郭惠妃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就走吧。”永康公主极不情愿地噘着嘴,将怀里的波斯猫丢到侍女的怀里。
永宁宫内外,挤满了前来拜年问候的皇子公主、皇亲国戚。
后宫妃嫔们如郭惠妃、邵宸妃一早就来拜见过了,邵宸妃还留在永宁宫内用了午膳,此刻正陪着万贵妃说笑话解闷。
永康公主走进殿门,跪地道了一声:“儿臣给贵妃娘娘拜年,祝娘娘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万贵妃扬了扬手,示意她站起,紧接着就说:“你一早在做什么?”
“回娘娘,儿臣……昨日除夕守岁太晚,一时不慎,睡着了。”永康公主支支吾吾地说。
“今日大年初一,永寿宫侍女们难道都没有叫你起身么?惠妃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是金枝玉叶,言行举止自当注意,日上三竿才起身梳洗,哪有一点皇家公主的样子?”万贵妃毫不客气地训斥起来,她训起人来的时候,又严厉又不讲情面,皇子公主个个都怕她。
永康公主被她一顿骂,悻悻地低着头站在一旁,也不敢坐下来。
“姐姐消消气,永康公主还是小孩子心性,交给惠妃姐姐教导便是,姐姐何必这么当真呢?”邵宸妃见万贵妃柳眉含怒,怕她翻脸生气,连忙站了起来,柔声劝解。
“身为大明公主,如此惫懒疏狂,不知道惠妃平日里是怎么教她的?”万贵妃收敛了一下语气,揉着太阳穴说,“本宫受皇上所托管理六宫事务,明里暗里不知道担了多少心,只怕人家还不感激。”
邵宸妃忙道:“姐姐说哪里话,这些皇子公主,长大之后一定会记得娘娘的训导之恩。永康公主,你说是不是?”
51。第51章 宫闱毒计(2)
她递了一个眼色给永康公主,永康公主被她提点,虽然心中不忿,嘴上只好说:“贵妃娘娘教训得是,儿臣知错了。”
“给公主赐座。”万贵妃对这些公主们并没有深仇大恨,见她垂头默敛,像是知错的样子,也就住了口。
“公主过了新年,今年该有十六岁了吧?”邵宸妃看着永康公主,这个小公主如今真的是长大了,眉眼就像她的生母郭惠妃一样俏丽动人,若是收敛起平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模样,其实还是个标准的美人。
万贵妃闻言看了看永康公主,带着一丝讥笑的口气说:“公主十六岁了,其实也该到了订婚的年纪。但是宫中还有更该婚娶的人,迟迟不办了这件大事,其他皇子公主们可怎么办?”
她言下之意所指,显然是讽刺皇太子朱佑樘至今没有纳妃一事。
永康公主一时没有察觉,跟着点了点头说:“可不是吗?连太子哥哥都没有婚娶呢,我们不着急。”
万贵妃眼里闪过一丝冷光,追问说:“你们两个从小就亲厚,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主动纳妃么?”
永康公主低头想了一想,猜测着说:“我觉得,他或许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不愿意婚娶吧。”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