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做人妇相夫教子,幸福的人大都差不多。
人在前台演戏,对付生熟朋友,利益所在,好恶交错,抢掠搏杀,用的都是学来的演技功夫。真的自我是在后台。一人独处,排除了忌讳,原形毕露,这种快乐六朝人最是懂得。苏挽月这些年无比疲惫,唯有在梦境中,似是一人独处随心所欲。也唯有在那里,能不被外物所左右,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情幻想自己想要的人生。
原来,她发觉自己想要的,无非是平平淡淡携手一生。自古帝王将相,雄图大业终为空,耗尽一生去相随,也未必能有好结局。
这儿属于潮白河流经的地方,位于京城的东北方向。苏挽月知道这片地方素有“小北戴河”之称,风景很美,这时候水源还未被开发殆尽,上游也没有那么多水库,整个江面的事业非常辽阔壮美。
那个已经畏罪上吊死了的老太医,以前就住在潮白河旁边。
苏挽月瞭望着这片江域,不经有些怀疑,被这么美好的景色日夜守护几十年,江天一色无纤尘,心里也应该纤尘不染才对,不应该最后发生那种事情。
冬天的河畔,菅芒花飞扬殆尽了,未调令的花朵,每当风来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在唱一种洁白之歌,飘摇又安静。芒花的歌虽然是静默的,但在视觉里,却让人感觉非常喧闹,有时会几到一株完全成熟的种子,突然就爆起,向四面八方飞去,那时就好象听一阵高音,满是哗然。与白色的芒花相应和的,还有紫色的牵牛花。许是这几日又暖和了些,花期较晚的牵牛花又能得以开放。北方的冬天是从十月份开始的,十月初就可以下雪,而后阳光出来照化了积雪,万物又能欢腾几天。牵牛花瓣的感觉的感觉是那样的柔软,似乎穿吹弹得破,但没有一朵牵牛花被初冬的风吹破。这牵牛花整株都是柔软的,与芒花的柔软相配合,大地虽然已经逐渐的冷肃了,山河依然是如此的清朗,柔情而温暖的那种感觉。
在河的两岸,从被洗涮得几乎仅剩下砾石的河滩,虽然有各种植物,却以芒花和牵牛花争吵得最厉害,它们都以无限的谦卑匍匐前进。偶尔会见到几株长青松柏长成的连理树,它们的根在沙石上暴露,有如强悍的爪子抓入土层的深处,比起牵牛花,连理树高大得象巨人一样,抗衡着河流流下来的沙土。
河,则十分沉静,初冬的河水在清澈的卵石中穿梭,有时候流到到较深的洞,仿佛平静如湖。河岸的卵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它们长久在河里接受洗涮,比较软弱的的石头已经化着泥水往下流去,坚硬者则完全洗净外表的杂质,在河里的感觉就像是宝石一样。被匠心独运的河水磨去了棱角的卵石,在深层结构里的纹理,就会像珍珠一样显露出来。
苏挽月的神色忽然很温柔肃穆起来,她又想起了外婆门前的那条小河,想起她以前很喜欢在初凉的秋季去砾石中堆中去捡石头,因为夏日在河岸嘻游的人群已经完全隐去,河水的安静使四周的景物历历。她小时候就喜好那样的静默,那时候不觉安静是多难得,现在才知道多难能可贵。
搠河而上,把捡到的卵石放在河边有如基座的巨石上接受阳光的爆晒。有时她在拣石头的时候突然遇见陌生者,那时候的苏挽月会感到羞怯,因为别人总是用质疑的眼光看着她这异于常人的的举动。
人和人的缘分,就像是当年从河水里捞起自己喜欢的石头一样。你喜欢的石子,也许在别人看来经不起任何美的推敲,但就是看它的时候,那枚石头好像是漂浮在了河面,与其他的石头都不同。那一刻的感觉,好像走在人群中突然看见一双仿佛熟悉的眼睛,互相闪动了一下,眼神流转中的华彩,比任何宝石都要璀璨。
而生命的历程,就像是写在水上的字,顺流而下,想回头寻找的时候总是失去了痕迹,因为在水上写字,无论多么的费力,那水都不能永恒,甚至是不能成型的。如果我们企图要停驻在过去的快乐里,那真是自寻烦恼,而我们不时从记忆中想起苦难,反而使苦难加倍。生命历程中的快乐和痛苦,欢欣和悲叹水只是写在水上的字,一定会在时光里流走。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闪灭中老去。心如流水,没有片刻静止,使人在散乱中活着。身心俱幻正如在流水上写字,第二笔未写,第一笔就流到远方。美丽的爱是写在水上的诗,平凡的爱是写在水上的公文,爱的誓言是流水上偶尔飘过的枯叶,落下时,总是无声的流走。
既然是生活在水上,且让我们顺着水的因缘自然地流下去,看见花开,知道是花的因缘具足了,花朵才得以绽放;看见落叶,知道是落叶的因缘足了,树叶才会掉下。在一群陌生人之间,我们总是会遇见那些有缘的人,等到缘尽了,我们就会如梦一样忘记他的名字和脸孔,他也如写在水上的一个字,在因缘中散灭了。
苏挽月轻轻走到河边,她相信,万物轮回流转,这潮白河里总有一滴水,日后会经历数不尽的循环到达自己心里的那条河。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的苏挽月,已经不单纯喜欢独处的安静,她愿意站在人潮之中,看人来人往。虽说可能回很拥挤,但这种静观,才能使她不至于在枯木寒灰的的隐居生活中沦入空茫的状态。
第261章 骨肉分离(1)
这个决定苏挽月犹豫了几天,但你要是对某事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要踏出很小的一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
当引产的药汁在体内发生药效,子宫剧烈疼痛的时候,苏挽月其实一点都不想哭,但眼泪却是止不住往下流。你明明知道体内的它只是个胚胎,本来以为不会再难过了,但乱七八糟下来一些血块的时候,还是哭得泪流不止。那是一种骨肉分离的痛楚,别人无法替你疼,顶多看你可怜,唏嘘几声,说一句遗憾。
重新开始如同放下过去一样,往往只需要一个决定,小小的一步,你就会有莫大的勇气和决断去做接下来的事情。正如苏挽月扔掉了手里那颗黑色的卵石,拍了拍手转身离开了河岸,她朝着一个院落的方向走去,像是走向某个未知的旅途。说这是旅途,因为已经没有再适合些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了。
才不过几日的光景,这个院落就已经破败,老太医的家眷已经被驱逐回了老家,只剩下堂中那一块“妙手仁心”的匾额,像在述说医者以前的事迹。
苏挽月踏进了高高的门槛,像是走进了一个故事里。最近总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乏了,有时候分不清六百年后是自己本来的生活,还是现在的才是,经过重重的历,人心早已经面目全非。
我们生活着为什么会感觉到恐惧、惊怖、忧伤与苦恼,那是由于我们只注视写下的字句,却忘记字是写在一条源源不断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们互相并不顾望,顺势流去,人的痛苦是前面的浮草只是思念着后面的浮木,后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枢。只要我们认清字是写在水上,就能够心无挂碍,没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在汹涌的波涛与急速的旋涡中,顺流而下的人,是不是偶尔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原是只是沧海一粟。
观察人间的活动,并且在波动的混乱中找寻一些美好的事物,或是找一双动人的眼睛。人的眼睛是五官中最能说话的,婴儿的眼睛纯净,儿童的眼睛好奇,青年的眼睛有叛逆之色,情侣的眼睛充满了柔情,主妇的眼睛充满了分析与评判,中年人的眼睛沉稳浓重,老年人的眼睛,则有历尽沧桑后的一种苍茫。如果说是在世间苍茫中去看人,还不如说其实是在寻找着人的眼睛,这就是超越了美感的赏析的态度。因为你若是日后回想,浮现在眼前的,无非总是人间的许许多多的眼神,这些眼神,记载了一条河流的的某些感觉,以及自己和他们相会的刹那。
没有人气的院落有些苍凉之感,天井下有口小小的青砖砌起来的井,旁边被青苔围绕着,显得很是岁月的斑驳痕迹,宁静致远的感觉。井边斜倚着一个被捆缚了手脚的女子,淡黄色的短袄,下身是月牙白的百褶襦裙,头上缀着的金步摇精致而华美,一望就不是普通人。
苏挽月微微垂下了眼眸,初冬的阳光穿过天井打在她脸上,眉眼显得清澈如水,又无比温和。但那女子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却像见到鬼一样,不断往后退,但背靠着水井,手脚被绑,也没有能力逃得更远。
“张菁菁,你很怕我么?”苏挽月轻声问了句,语气之中,很诡异的温柔。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菁菁眼睛瞪得很大,嘴唇颤抖,她闻得见苏挽月身上的杀气。人都怕死的,那些说自己不怕死的人,只是没有死到临头而已。
苏挽月抬了抬弧度精美的下巴,她的漂亮和张菁菁是不同类型的。后者是典型的古典审美观下的极致美人,柳叶眉鹅蛋脸,透着的气质便是正统而端庄的,既柔弱又秀美。苏挽月却是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美人,你知道这个人很特别,但却是有毒的,清冷孤傲得让人不敢去靠近。她虽可以大大咧咧和你开玩笑,也可以只因一面交情就帮你的忙,但仍是感觉不近人情。一点邪魅,十分狂狷,便是寂寞,这种浅显的概括,也许刚好表达得恰到好处吧。
“皇上说要放过你,可不代表我也那样想。”苏挽月仍是浅笑兮然的开口,她笑起来很好看,但笑容很冷,眼角那朵扶桑花随着她的笑意,似乎轻轻摇曳了下,显得整个人有些诡艳。
“你的孩子没了,是万贵妃死前便布下的局,和我无关啊!”张菁菁急了,因为苏挽月冰冷的语气太过可怕,她也的确不想死。
苏挽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时候想过这便是报应吧。以前随口讽刺过万通,说她无儿无女,那样的话,恰好说在了人的最痛处。所以那个人至死都没有放过苏挽月,曾经亲手毁过她的容貌,又在生前布下了盘根错节的网,像是阴魂不散一般。
那件事情调查到最后,便是说老太医刚进太医署的时候,受过万通的恩惠,或者还有其他的威胁。以前柏贵妃诞下的二皇子,也是由他下毒害死的。生前造孽无数,但最终却没有回头路可走,只得一次一次听从万通的吩咐。
也怪苏挽月太过大意,很少去防备这些阴招。那太医趁着每年换季给苏挽月开药的时候,暗自偷换过很多药,这是这次事情闹出来了。苏挽月有些不敢想象,自己前几年都不曾有孕象,是不是暗中被做了手脚。但往事提起无非多惹尘埃,苏挽月只想解决眼下之事。
如果主谋和帮凶都已经死了,似乎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朱佑樘登基以来,一直主张“以仁治国”,他没有株连别人九族,只是把有关人等充军三年,或者发配回老家,子嗣不得从官。苏挽月本意不是迁怒于人,她只是很不甘心,也不相信张菁菁无辜这种话,也不想让张菁菁什么惩罚都不去承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一点都不知情?万贵妃死了六年了,若是没有其他人干预,那个老太医会继续听一个死人摆布?”苏挽月咬牙,走上前,扬手一巴掌扇在了张菁菁脸上。瞬间那张保养细致的脸就肿了起来,唇边渗血,发髻都散了,显得有些狼狈,但又不敢骂人。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张菁菁轻声抽泣了下,眼神流转,那双眼睛让人看了就有些心软。
苏挽月望着张菁菁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对视过了。没有旁人,没有礼节和客套,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望。苏挽月知道张菁菁是个幕后操纵的高手,看似柔弱,实则笑里藏刀,朝中大臣很多同情她名不副实的处境,又佩服她肯忍让。张菁菁在宫里又不像以前的妃子一样趾高气扬娇生惯养,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会随意指使别人,在外人看来,她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女人,口碑极好。
“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装柔弱了。”苏挽月望了张菁菁半晌,忽然说了一句。
第262章 骨肉分离(2)
就算所有的人都可欺瞒过去,苏挽月却知道张菁菁内心不可能是这么一张柔弱的脸,每个人都会有另外一面。除了婴儿时期,就没有完全纯粹的人。软弱和忍让不过是一种保护色,张菁菁懂得宫中的生存之道,她也算是幸运,不必身处莺莺燕燕中勾心斗角,只需赢过苏挽月一人,便可高枕无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张菁菁重复了刚刚那句话,但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了先前惹人垂怜的感觉。除了特别例外的女子,被家庭保护极好的,被夫君疼爱有加的,不曾沾惹过世间的丑恶和琐碎,就会一直单纯下去。但否则,活到二十多岁还跟一张白纸一样,只能是涉世未深,终究会吃亏。张菁菁算是一帆风顺,但也绝对不是没有吃过亏。
苏挽月笑了笑,矮下身去,伸手摸了摸张菁菁的下巴,眼神深不可测,张菁菁嫌恶对视了一眼,也不惧怕什么。
收了手回来,从怀里摸出那把龙鳞,张菁菁见到刀刃亮了出来的时候,明显被吓了一跳,但咬着牙没出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过多的求饶无非是正中别人吓坏而已。
“我到底想怎么样?”苏挽月扬声问了一句,而后全然没有预兆一般,一刀扎在了张菁菁腿上,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月牙白的襦裙。尖叫着哭泣,看着苏挽月再两刀把手脚上捆绑的绳索隔开,但顿时也没了力气,蜷缩成一团跪倒在地上。张菁菁没经历过这种疼,脸色瞬间苍白了,豆大的汗珠混着眼泪流了下来。
“你的手段越来越低了。”张菁菁冷笑望着苏挽月,苍白若纸的一张脸,眼神却无比冷酷,“你以前还会想着拿桃花瘴困我三日,会想着要毒虫噬我尸骨,而今只想得出来把我几刀砍死么?”挑衅的话,瑟动着颤抖的唇,但却毫无畏惧看着苏挽月。
“你知道得还不少,不多不少,恰好够我看你不爽了。”苏挽月扬了扬眉毛,想着这些年,也太低估张菁菁了。过于围绕着朱佑樘,却忘了对手虎视眈眈在成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