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内心。
无论宪宗曾经只给予过朱佑樘多么少的关心,但毕竟血浓于水,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亲人了。朱佑樘缓缓侧过身,对着苏挽月轻声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上我好像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
苏挽月内心勃然而动,她没有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那是想到不能想的事情,而今见朱佑樘能这么平淡说出这句话,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无法言喻的悲怆。
人心肉长,应该没有人天生是这么薄情和淡然,朱佑樘也不会是一日之间,修炼到这种心境。那其中的冷暖辛酸,又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个透彻的。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最幸福的人?要是万人之上的君王都有说不尽的烦忧,那世人岂不是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如意。苏挽月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这个灵堂无比渗人,她不擅生离死别,也不擅安慰未曾显山露水的那种悲情。只是默默走过去,悄悄拉了下朱佑樘的手。
“没关系,我便是你亲人。”苏挽月语气凝重说了一句,像是在说一个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誓言。
封后大典是在登基一个月以后,谁都没有想到朱佑樘会这么快册封张菁菁为皇后,暗自也是没有料到,他像是没有打算却册封一直陪伴在他身后的苏挽月。早就拟定好封后诏书,交由礼部尚书,随即内务府开始承制,并挑选吉日通告诸司做各项准备册立。
行礼前一天,朱佑樘已经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到奉先殿行礼。当日早上,锦衣卫陈设法驾薄于太和殿外,陈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礼部下属的乐部将乐器悬于太和殿外,然后由礼部及鸿胪寺官员设节案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玉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内监设丹陛乐于宫门内、节案于宫内正中,均为南向,设册宝案于宫门内两旁,设皇后拜位于香案前。吉时到时,礼部官员将金册、金宝及册文、宝文分置在龙亭内。
张菁菁被鸾轿抬到太和殿下的白玉阶下,被伺候着下轿。苏挽月也是站在玉阶下,旁边是册案。张菁菁戴着华丽而隆重的凤冠,身上的凤袍亦是奢华无比,足足用金线锻成,几尺来的衣摆,需要宫女不停服侍。她本人亦是妆容无比精致,古代女子最高的地位,今日她将得到,所以看起来格外光彩照人,甚至脸上的华彩,都耀眼得让旁人微微有些刺目。
“还真是巧,我入宫之时是由你护送,现在封后,仍是有你在旁边。苏姑娘,你还真是待我不薄。”张菁菁走过苏挽月身侧的时候,停了下脚步,斜过眼说了一句。
暂且不论这话里的嘲讽,苏挽月心里微微惊讶了下,竟然真的是这样。回想一番,时间过得无比之快,转眼快有两年了,有时候往事历历在目,但却以为是发生在昨天,经人提醒,才知岁月如水,已不知不觉流过去了。
苏挽月侧目望了望玉阶上的人,那个穿龙袍挂玉带的少年君主,一派斜瞥众人的样子,还是冷冷淡淡,但又似乎只望一眼,苏挽月内心,就能掀起惊涛骇浪。朱佑樘朝张菁菁伸了下手,示意她快些上去。张菁菁侧目看了眼苏挽月眼神停留的方向,冷笑了一声,而后整了下表情,缓缓步上了玉阶。
朱佑樘的眼神移过来,望了下苏挽月。他是被万双眼睛盯着的位子,无论身份还是现在处于的处境,只能让他眼神扫过苏挽月的脸,没有眷恋或者深情一般。
苏挽月和朱佑樘对视了一眼,随即撇开了目光。我何曾想过有一天,与你在万人之中重逢,但却已经没有了重逢的喜悦,始终是地位和身份的悬殊。苏挽月想起了前世的水无忧和优昙尊者,师徒之间,天道和妖道之间,永永远远都有着深不见底的距离。用尽几生几世的力气,也无非再世为人,能站在他旁边罢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张妃有贞静之德,称母仪之选,宜共承天地宗庙,祗遵圣母皇太后命,兹册其为皇后。”司礼太监高声颂旨,太和殿前头鸦雀无声,皆是屏气凝神在静听。
苏挽月侧目,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大理寺卿手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递过去给了张菁菁,那是象征执掌后宫的凤印。看张菁菁的表情,也未有多喜上眉梢,她今日得来的一切,诏书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呕尽心血得来。
宣召和赐印完毕,便是众官朝拜,三呼皇上万岁以及皇后千岁。苏挽月亦只能跪了下去,垂着头并未说话,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能活过百岁,都是他们无法企及的梦想罢了。
朱佑樘颇为优待外戚,再过了两日,便连连追封岳父张峦为昌国公,封妻弟张鹤龄为寿宁侯、张延龄为建昌侯。妻弟嚣张跋扈,言官时常进谏,朱佑樘偶有调解,但并未真正惩罚张菁菁那两个弟弟。
这些都在苏挽月意料之中,但唯一意料之外的,应该是朱佑樘对于万通的宽容,只是革除了万通残余的攀附势力,罢免外戚及党羽,并未有就此报复。有些投其所好的言官上奏要求开棺鞭尸的,也被朱佑樘一笑带过了。裁汰传奉官,罢免右通政任杰、侍郎蒯钢等千余人,论罪戍斥。革除法王、佛子、国师、真人封号,处死妖僧继晓。革除万通、万安之职。在成化年间,被宠信的方术佛道人士,也被遣送出宫,接回了王恕任吏部尚书,马文升调回顺天府任兵部尚书,刘大夏为副都御使。朝中内外,一片清明之景。
朱佑樘即位之初,就着手改革弊政。起初他的精力主要放在了朝廷要员的人事安排上,待到这些问题基本解决之后,他便开始注重于对内忧外患的治理。弘治元年,朱佑樘便采纳大臣的建议,开设大小经筵。这一制度是在正统初年制定的,大经筵,每月逢二、十二、廿二日举行,主要是一种礼仪;小经筵又称日讲,君臣之间不拘礼节,从容问答,是重要的辅政方式。大小经筵制度,在宪宗朝时一度废置。朱佑樘开始坚持日讲,同时,又在早朝之外,另设午朝,每天两次视朝,接受百官面陈国事。朱佑樘勤于政事,还开辟了文华殿议政,其作用是在早朝与午朝之余的时间,与内阁共同切磋治国之道,商议政事。
朱佑樘勤政图治的做法,与他父亲的怠于朝政形成鲜明的对照。朱佑樘锐意求治的决心,让朝廷上下焕然一新,文武百官纷纷上言,或痛陈时弊,或广进方略。马文升上时政十五事,包括选贤能、禁贪污、正刑狱、广储积、恤士人、节费用、抚四裔、整武备等诸多方面,朱佑樘无不大为赞赏,一一付诸实施。
由于成化时期,宪宗皇帝宠信佛道,致使许多佞幸小人混入朝中,李孜省和继晓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以方术、房中术进献皇帝得到宠幸,然后与太监梁芳狼狈为奸祸乱朝政,打击忠臣,扶植朋党,是当时朝廷中的第一大害。朱佑樘即位之后立即逮捕了两人,使文武百官弹冠相庆。
接着,孝宗皇帝开始整顿吏制,将成化朝通过贿赂,溜须拍马发迹的官员一律撤换,改革首先从内阁开始,罢免了以外戚万安为首的“纸糊三阁老”。同时,朱佑樘大量起用正直贤能之士。象王恕、马文升等在成化朝由于直言被贬的官吏;徐溥、刘健、谢迁、李东阳等贤臣。为于谦建旌功祠,使得无论是朝中还是宫中都为之一新,时称朝序清宁。
在万安的被逐罢之前,人们并不十分了解孝宗其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出生于冷宫的一个身份卑贱的宫人之子,后来虽得到宪宗承认,但一直受嫉于万通,甚至到成化末年,还有废立之危。因此,当这个十八岁的青年登极为帝的时候,除去得到一些正直大臣们的拥护之外,恐怕多少还有些同情,他的皇子生活实在太坎坷了。但是人们很快就不得不对这位年轻皇帝刮目相看,斥佞用贤的弘治初政,给成化后期混乱的朝廷打了一针兴奋剂,使明朝有了中兴的希望。
而这位皇帝又出奇地宽和善良,即使对当初迫害其生母的万通家人,也表现了极大的宽容。对万通本人,也没有听从臣下的建议对她削谥议罪。这一切都出于一个孝字,孝敬父皇,维持传统,以宽仁忠孝为主。也正因为此,朱佑樘在内政治道上最主要的措施是大力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繁荣经济。
弘治二年五月,开封黄河决口,孝宗命户部左侍郎白昂领二十五万人修治。弘治三年,黄河又于张秋决堤,由汶水入海,漕运中绝,经朝臣推荐,朱佑樘命浙江左布政使刘大夏前往治理黄河,经两年时间治理,黄河自开封往东,不再向东北入山东流入渤海,而是向东南,经徐州,由洪泽湖北汇入淮河,夺淮河河道入黄海。筑长堤三百六十里,基本上抑制了黄河水患,此后漕河上下无大患者二十余年。弘治五年,苏松河道淤塞,泛滥成灾。朱佑樘命工部侍郎徐贯主持治理,历时近三年方告完成。从此,苏松消除了水患,再度成为鱼米之乡。
鉴于前朝宦官专权乱政的教训,朱佑樘对宦官严加管束,东厂、锦衣卫再不敢任意行事,只能奉守本职,新任的锦衣衣指挥牟斌能持法公允,用刑宽松。这是明中后期其他朝代所罕见的现象。
朱佑樘对臣下宽厚平和,早朝的时候,孝宗亲御奉天门,大臣们言事,要从左右廊庑人门内面君而奏。有的大臣因地滑,行走失仪,朱佑樘从不问罪,奏本中有错字也不纠问,经筵讲官失仪,他还宽慰数词,不使其慌恐。
朱佑樘力求节俭,诏减皇宫的开支与供奉,不大兴土木,主张节约费用,缓解人民负担。他屡次下诏,禁止宗室、勋戚侵占民田,鱼肉百姓;还多次下诏减免一些地方的夏税、秋税。正统、成化年间,农民起义不断,有几次声势还相当大,而朱佑樘继位一来,却几乎没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民间皆传朱佑樘“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其中可能有溢美之词,不过,与前后几朝相比,他绝对是个好皇帝。雄才大略,也不亚于太祖、成祖。
这个皇帝,亦淡泊于女色,除去登基时期册封的张氏皇后,此后并未纳一妃一嫔。
第255章 鸡犬升天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苏挽月有些恍惚,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候会突然忘了现在是几年几月。
苏挽月倚靠在廊柱上,望着如此深夜仍在御书房里奋笔疾书的人,左右内臣并未退下,朱佑樘也许觉得有些冷,披了件裘皮的大衣,埋头又是批了基本奏折,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了下左右内臣,“现在官员有在外办事回家在路途的吗?”
左右回答说,“有。”
朱佑樘想了一想,天气凛冽且昏黑,如果那些廉贫之吏,归途没有灯火为导,会是很悲凉的情形。遂传下圣旨,命今后遇在京官员夜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令铺军执灯传送。左右皆跪迎圣旨,磕头称颂皇上体恤下属,乃大明之福。朱佑樘却显得并不在意那些形式化的恭维,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内臣可以退下了。
苏挽月如今是御前一等侍卫,日夜陪伴朱佑樘,不离左右。但越是离得越近,越是为他担忧,苏挽月不忍他这么操劳,但也说服不了。只得一夜一夜陪着他批阅奏折,同他探讨治国之道,为他在各方势力中寻得平衡点。苏挽月本不喜欢政治,但无奈摇替他分忧解难,如此勉勉强强做着不喜欢的事情,忽而之间,原来已过五载。
“挽月,你过来。”等着内臣退下后,朱佑樘抬眼看了下倚在廊柱上的苏挽月,朝她笑了笑。她双臂抱胸站在那的样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既不正经,又显不羁。
“还没有批阅完啊。”苏挽月嘟囔了一句,后背离了雕龙画凤的镶金箔的廊柱,朝着朱佑樘走过去。
书案前是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比当年在毓庆宫的书房里堆的,要多了好几倍。人的精力有限,但事情又是无穷无尽的,苏挽月一直在劝朱佑樘要爱惜身体,可是总像是被听废话一样。
“我都同你说过八百遍了,做不完的事,明天再做。你非要一日之内,把天下之事都解决圆满么?”苏挽月抽了朱佑樘手下的那本折子出来,随意扔到一边,有些任性拽着朱佑樘的胳膊,就想拉他起来去就寝。
“这些大都是急件,若因我一时懒惰,因小失大,岂不罪过?”朱佑樘看着苏挽月举动笑了下,也并没有怪罪。在她面前,朱佑樘仍是自称是“我”,而不是那个俯视天下的“朕”。
苏挽月仍是不让,朱佑樘已经坚持一日两次视朝和大小经筵了,她以前并不觉得朱佑樘会是个多勤奋的人,现在看来,可以用“鞠躬尽瘁”四字形容了。事无巨细,总希望有生之年能将明朝回复到明太祖之时的盛况,但父辈留下的漏洞太多了,多到耗尽心血也无法去弥补。
“你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他们的神。”苏挽月看着朱佑樘的眼睛,有些不忍告诉他其他事实。
朱佑樘反手扯了苏挽月过来,搂着她纤细的腰,“我知你体谅我,但也不必每次都这么凝重。”看着她似乎比自己还疲惫的神态,朱佑樘心有不忍,“我陪你去歇息好不好?”
“你不是还要把这堆看完么?”苏挽月被半抱着,努努嘴,瞟了一眼桌上的那堆小山。
“不看了。”朱佑樘笑了下,望着苏挽月心满意足的表情,叹了口气,“要是被王大人知道你这么劝我,他非参你一本不可。”王恕其人,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只要做了有违纲常对大明有害的事情,绝对会不留情面参奏上去,而且并不是告你一状就算了,一定会参到皇上肯处理此事才罢休。朱佑樘有时候很欣赏王恕的刚正不阿和忠君爱国,但有时候,也很无奈他不懂迂回的性格。
“有你撑腰,我才不怕他呢。”苏挽月回了句,眼里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其实已经二十三岁了,但在朱佑樘面前,还是像十七岁那年少不更事的样子。她的冷漠,像是全部给了别人,而后只在朱佑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