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总督大人!”那人捣蒜一般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抓起袍袖擦去脸上泪痕,重新站进了幕僚与随从的行列。
“那么,你就说说看,”叶名琛朝着那个重新站回来的心腹幕僚问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名琛指着海面上那排亮丽得炫目的新式战舰,刚才心腹幕僚跪在地上说的那番话触动了他,他想再听听他继续说下去。
“是,大人!”那个心腹幕僚立即振作了精神,站出列来,躬身一揖,这才开始继续分析起来。
“属下就从这个涂龙飞说起!他以前是在上海道台宫慕久手下做事,后来主动辞官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但是,太平天国起义军攻打上海的时候,他突然冒了出来,领军吴淞民团水师,守卫上海的海防线。当时太平天国起义军并没有能力从海上发起攻势。虽然那个民团水师并未作战,但是,据说,那个所谓的‘民团水师’装备十分了不得,至今还停留在吴淞口,成为常驻上海的水师。而今天广州湾海战之所以能够获得大胜,还是因为这只神秘的大清水师舰队的出现。属下以为,这支装备先进的大清水师舰队与吴淞口的那支民团水师一定师出同门——都是皇后娘娘名义之下的那个西洋经济体‘华夏集团’的工厂建造出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凭着涂龙飞的不起眼的出身,能够得到当今圣上亲自推荐。被派遣到大人的帐下成为入幕之宾!”
这个心腹幕僚有心好好表现一番,把今天早些时候丢掉的脸面都重新找回来,是以。言辞之间逻辑严密、言之凿凿。
“你的意思是说?今天这场海战的胜利,是因为涂龙飞在暗中调动?”叶名琛的表情森然、语气冰冷。虽然在场的都是他的心腹圈子里的随从和幕僚,可是这样分析结果仍然让他觉得大失颜面。
那个心腹知道刚才的话会让叶名琛不高兴,但是,他唯一的本事就是说出真相。虽然可能会不讨好。
“大人!属下的推断……确实……是这样!而这个涂龙飞本人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的背后只能是皇上……。甚至是皇后娘娘!”心腹说到这里,终于心情忐忑起来,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
叶名琛想释然地笑笑,嘴角生硬地牵动了一下,到底没有笑出来。朝廷里早有风言风语。说皇上养了一支私兵,全部都由皇后娘娘的华夏集团供养着。可是,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就是他养了一支私兵,又如何呢?
他背起双手,转过头去看向逐渐在乌洲岛码头靠岸的英法联军被打残的舰船,那些舰船都已经换上了白旗,一队队的英法联军士兵高举起双手走下舰船。被严密警戒的清军士兵吆喝着,用麻绳绑成一串串的。押送回广州去。
叶名琛脑子里在快速地算计着,这种思索好像最近特别多!作为汉大臣,他并不想往新崛起的“肃顺党”上面去靠,即使皇上不管,那种满大臣为核心的圈子里他也捞不到什么太大的好处,反而还要受到许多制约!据说,最近朝廷中又新出了一个派系——华夏党!但是没人出来领头鼓吹什么,是以也只是朝臣们私下里的猜测和议论而已,做不得数!即使有这么一个派系,也只能算作是皇上的嫡系!而皇上自从甫一登基,就一直明里暗里在批评结党营私!当然更不肯去鼓励华夏党发展。
皇上的嫡系!叶名琛想到这里眼睛一亮!自己不结党不正是响应了皇上的号召吗?只要忠心事君,自己不也可以算作是皇上的嫡系了吗?
顺着这个思路,叶名琛看着远处的新式军舰,想到了涂龙飞,想到了传说中的江苏水泥厂镇,想到了已经开通的京沪铁路——他年初进京述职的时候还乘坐过,甚至还想起了总督府衙门里堆积成山的《洋务周报》!
要成为皇上的嫡系,还必须得拥戴西学才行吧?一想到这一点,叶名琛又纠结了。西学带来的好处,他不是没有看到!就说电报吧,原来要一个月才能传递进京的消息,现在几乎是一瞬间就可以到达了!还有今天海战的胜利,如果没有江苏水泥厂镇多年的积累,没有这些新式军舰,大清怎么可能在海面上打败不可一世的英国军队?
叶名琛的视线又转向了还在冒着黑色浓烟的广东水师舰队,今天这一场硬仗下来,只怕广东水师算是废了!幸好舰船的甲板是在去年年底重新用铁板包裹的,这才能在今天这场海战中多坚持一会儿吧!要不是皇上再三下令,叶名琛一直想敷衍过去。想起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新式舰船装备和那些新式大炮,叶名琛不由得心里一阵悔恨。要是早点听从皇上的命令,不阳奉阴违的话,今天广东水师也不至于几乎全军覆没!
他的心里此刻犹如卷起惊涛骇浪,所有的事实都说明了皇上决策的英明,而叶名琛心里对于“西学”却一直有解不开的疙瘩。他心里一直信奉大清乃天朝大国,什么时候需要跟西洋蛮子去从头学习那些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大人!”在一旁察言观色已久的心腹幕僚果断地插话进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总理内阁大臣陈孚恩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叶名琛想起了近来官场上最大的一场地震——陈孚恩,一个汉大臣,居然领衔出任总理大臣——取消军机处以后,组建的总理内阁中最重要的职位!陈孚恩的任命公布以来,皇上经历了登基以来最大的压力,几乎所有重要的满清权贵都在联名抗议书上签了字!而刚刚取得吉拉林大捷的僧格林沁不惜离开黑龙江驻地,只带着亲兵卫队赶赴京城,要当面向皇上理论此事!
要不要等一等看一看,等僧格林沁进京以后看看事态发展再说呢?
叶名琛斜瞄了心腹幕僚一眼,沉声问道,“僧格林沁进京的事情你怎么看?”
心腹幕僚闻言大喜,知道刚才提及陈孚恩的话下对赌注了!立即振奋精神,凑近了悄声说道,“大人!只怕您得在这件事情上赌一把,才能获得像陈孚恩那样天大的运气!”
“你的意思是……在僧格林沁抵达京城以前表明态度?”叶名琛也放低了声音。
“正是如此!大人,事不宜迟,算算日子,僧格林沁就是这两日便会抵京了!您不如借着今天广州湾大捷的机会,先拍电报回京报喜!顺便表达对皇上新政的支持!正式的奏折再随后发过去就是!”
叶名琛眼睛一亮,顿时脸上笑逐颜开,呵呵笑道,“此计甚妙!那么,这个电报的内容如何草拟?本督就将这个重任交予你了!”
心腹幕僚大喜过望,立即扑地叩拜道,“多谢大人信任!属下这就回去草拟电报!”
叶名琛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心腹幕僚便立即跳起身来,在其他幕僚和随从艳羡的目光之下 ,从一个亲兵手里接过一批骏马,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叶名琛这才清了清嗓子,想身旁的亲兵问道,“广东水师和几处炮台有没有派人来向本督汇报战况?”
“禀报大人!派来汇报的人都已经老了,包括大清海军派来与大人接洽的一位军舰管带!”
“哦?”叶名琛大吃一惊,心里立刻又觉得很满意,总算还没有不把自己这个两广总督放在眼里!
叶名琛眼珠一转,下令道,“来人!在大帐中看茶!令所有前来汇报的将领到帐中议事!”
原来,见总督大人似乎有可能在这里查验俘虏,亲兵卫队早已安排撑起了一个宽敞的大棚子,权当做总督大人的临时衙门。
众人移至帐中站定,帐中已经摆下两排座椅,叶名琛在主座上缓缓坐下,亲兵立即带进来一排身着军服的将士。其中四人都穿着清军的制服,只有最后一人十分抢眼。只见他穿着白色的修身的奇装异服,头上戴着大盖帽,应该是大清海军的制服。叶名琛心里下意识地嗤之以鼻道:那是洋人的服饰!他曾经见过前来递交拜访请求的英国公使代表身着那样的款式。不过此念一起,叶名琛立即醒悟过来,赶紧掩饰着干咳了一下。
第一卷九儿 第二百七十五章 邓普释疑
叶名琛有意把眼光从他身上挪开,先看向其他四个清军将士,问起那三个炮台的情况。直到详细问完包括广东水师在内的所有战斗经过和伤亡情形之后,叶名琛才慢慢地把视线转向了那个身着白衣,精气神振奋得不像话的年轻海军军官,慢条斯理地问道,“那么,这位将领,就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大清南通海军指挥舰副官邓普参见两广总督叶大人!”这个叫邓普的军人,身着白色的西式军服,那面料居然也是才进入市场的高级机制棉布,看上去十分挺括。他的双肩上都有肩章,还挂着金色的绶带,大盖帽的帽檐儿正中,别着一颗金灿灿的龙形徽章。只见邓普跨前一步,脚后跟“啪的”一碰,昂首挺胸,抬起并拢的右掌在额头斜靠着,行了一个沿用精英军的军礼。这份军容军姿一亮相,在场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南通海军?”叶名琛的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大清暗地里养了这么一支新式水师,他这个堂堂的两广总督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先是皇上的私兵,现在连水师都冒出来了,还要他们这些封疆大吏做什么?保卫疆土的差事都交给皇上的私军好了!
邓普见叶名琛神色不好,立即接着汇报道,“回禀大人,南通海军目前只是在适应新式军舰的阶段,尚未正式建制!各军舰上的指挥官均由在欧洲海军学校学成归国的留学生担任,由水手和造船工匠临时充作海军士兵。因为英法联军进攻广州,广东水师舰船和装备陈旧,皇上担心大人吃亏,所以临时命令我们紧急增援。”
“什么?”帐内的所有人都听得错愕不已!优势这么明显的一场海战,居然是一群学生兵带着水手和工匠打胜的,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们这支水师的大将军是谁?”叶名琛掩饰不住好奇。审视着邓普脸上的神情,想察觉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回禀大人!由于事出仓促,南通海军还没有正式任命大将军!所以这次出战,我们这些在新式军舰上已经实习了一段时间的留学贵国学生,分别担任每一艘军舰上的副官,这就是每艘军舰的最高指挥了!在下因为实习时间最长,所以暂时代理总管一职。”邓普也不等叶名琛细问,干脆主动把新式军舰的统领情况先交代了出来。
叶名琛心中实在是惊讶,偌大的事情,为什么皇上竟好像是儿戏一般。让这些学生兵如此随意折腾?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实在不方便直说出来。叶名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总不能当面嘲笑或者蔑视吧?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但是要让他对着眼前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后生心生敬仰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就是嘴上说出来他也觉得困难!
叶名琛左右看看,身边的一位副官会意,立即上前朝着邓普问道,“这位邓小将军!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就这么放心地让你们这些个学生娃娃指挥这场海战?”
邓普脸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向那位副官点了点头,仍旧向着叶名琛回禀道,“大人!我们这些临时代理舰长职位的归国留学生,在欧洲的时候学的就是如何操作西洋军舰,是以对英法联军的舰船装备十分熟悉。今天大人看到的二十艘南通海军的军舰全部是大清南通船厂自己建造的,性能大大优越与英法联军的舰船。我们有这个必胜的信心……。”
“一派胡言!”刚才那个副官忍不住呵斥了起来,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岂能容忍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后生在他面前卖弄什么“必胜”?“邓小将军的意思是。只要到洋人那边去学了点儿皮毛,就能学会水师作战,而且每战必胜?”
“在下怎敢如此狂妄!”邓普态度很是谦恭,他虽然还没有多少混官场的资历,却生性豁达。副官的反应很正常。他连忙解释道,“请容在下说完。到时候将军就明白了!”
这时叶名琛才清清嗓子,不高兴地训着副官,“你着什么急?总要先听他讲完再说嘛!人家也没有夸大其词啊,今天广州湾的海战不就是人家打胜的吗?”
副官连忙躬身请罪,邓普反倒过意不去地赶紧解释道,“大人过誉了!今天的海战如果没有大人下令岸上的炮台和广东水师先吸引英法舰队的注意力,我们的军舰也不会出奇制胜!我们这支临时出击的舰队正是因为从敌人身后突袭得手,才能够如此轻松地打垮英法联军。请大人听在下详细解释缘由!”
“唔!小邓将军慢慢说吧!”叶名琛对邓普的态度很满意,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如总督大人与这位将军所知,这二十艘军舰虽然拥有当今世界最顶尖的装备和武器,但是,因为尚未有专门的水师操纵,其实只是个空架子!不过,我们这些实习生最擅长的是熟知这些新式军舰的特性!比如,我们的新军舰的动力使用的是蒸汽轮机,英法军舰仍在使用蒸汽机,行驶速度比我们的新军舰慢上好大一截。万一我们打不过,可以转身就跑,只要调转方向了,他们就追不上我们!”
邓普解释这第一条,听得那个副官直翻白眼,满脸不屑道,“人家打仗首先要鼓舞士气,你们倒好,先研究怎么逃跑!”
邓普不好意思地笑笑,顿时露出了年轻的本来面目,周围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叶名琛虽是眼里也含了些笑意,心里却在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此子如此年轻,就能够赢得皇上的信任,担当这样的重任,建立这样的功劳!前途不可限量!联想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叶名琛不由得心里酸酸的。其实叶名琛的儿子曾经吵着要申请留学生名额,被叶名琛一顿家法伺候,如今,有邓普这样的例子放在这儿,叶名琛也不由得心里松动了。
“小邓将军继续说,你的下一条理由是什么?”叶名琛一开口,那个副将立刻省得他说的话不合大人的心意,便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邓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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