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铁柱轻扫马蹄袖,单腿屈膝应了,这才转向九儿说起昨夜之事。
“昨儿夜里,一艘大船乘着黑夜,将新进库房的粮食满满装了一船,天亮前运到了此处,停靠码头以后,有人上船接洽,奴才这才派了人上船缉拿,已经人赃俱获,此刻货船正停在离这济庄码头五里水路之外的地方。”
“通州那边给这大船做内应的人可查清楚了?”九儿问道。
“正是管理米粮事务的账房刘先生,已经被奴才手下拘押看管起来了,正在审问。是等大船走了以后动的手,没有惊动船上的人。”
“那装了粮食的货船查到来路了吗?”
“船是漕帮的,船上管事儿的人却一口咬定是自己接的私活儿,跟漕帮不相干,还在继续审着。”
“上船接洽的是什么人?”九儿感觉问到了关键处,铁柱脸上一丝犹豫,转头先瞧了六阿哥一眼,六阿哥早已满面寒霜,听到此处强忍着怒气咬着牙替铁柱把话说了出来。
“是个洋鬼子,便是此处济庄教堂的牧师!”
“什么?”九儿大吃一惊,“一个教堂的牧师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吗?”
铁柱却答不下去了,“奴才不敢擅自审问,也不敢拘禁,只派人把牧师送回了教堂,留了手下在教堂前后守着。”
铁柱已将事情前后交待完毕,等着六阿哥示下,便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两人,九儿稍加思索,望向六阿哥轻声问道,“天津入海码头那边有洋人的舰船吗?
六阿哥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九儿,九儿竟然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可是自己行走养心殿,一直在处理洋人事务,是以有这样的猜想,九儿如何能联想到洋人身上去?而且不过片刻功夫!几乎有点结巴地回道,“英国人的大不列颠号在大沽码头外面。”
一看六阿哥神情,九儿醒悟自己话说得太快了。前世在学校里学了那么多中国近代屈辱的血泪史,再说洋鬼子不吃不喝吗?有这般联想很顺其自然,只是别吓着六阿哥了。
想了一下,便轻言解释道,“六阿哥一直在与洋人打交道,九儿自然对这方面的事情十分挂心。”
六阿哥释然而笑,爱怜之余想起了静贵妃的话,又有些揪心,一丝愁云掠过脸上,九儿却误会了,忙说道,
“六阿哥可曾记得前两年帮我搜集过一些洋人传教士编写的书籍,九儿便从中知悉洋人的想法,其中还有一本中英文词典,是个叫郭士利的英国人编纂的,九儿可是一直在苦学呢。”
六阿哥将错就错掩饰过去,笑问道,“九儿要不要一起去会会那济庄教堂的牧师?”
这样的机会九儿岂可错过,自然答允,便一起动身去教堂。
到了教堂外面,才发现铁柱所说的派了人手看着,这个人手还不是一点点,竟然有重重守卫把手,只是看穿戴却看不出是哪里派的兵丁。
六阿哥有些担忧地说,“这次动静儿闹得太大,府里的侍卫全数出动了,只怕瞒不过去,回头我还得到皇阿玛跟前去解释一番,毕竟如今是敏感时期。只是如今黎明社的影响颇大,许多眼睛盯着,只别给宫里额娘惹事才好,你也要有个准备,虽不会怎么样,但万一有事儿问起要经得起查问才行。”
九儿一听牵连竟然这么大,呆了一呆,随即轻声应了。
那洋人立即来见了,身形寡瘦,长了一头一脸的棕发棕须,见了阿哥便躬身行礼,唱歌一般用中文说道,“鄙人法国传教士菲利普,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六阿哥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只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指着九儿对菲利普纠正道,“这位是玉兰小姐。”
却不料那个菲利普眼睛瞪圆了,满脸惊诧地望着九儿说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黎明社管事玉兰小姐吗?”
这下九儿与六阿哥都大吃一惊,没想到黎明社居然名头如此响亮,九儿的身份连洋人都听说了。六阿哥心情不快,冷声问道,“你如何得知玉兰小姐的名头?”
菲利普连忙躬身解释道,“回禀大人,我们传教士远赴重洋,来到大清,便是要宣扬上帝的恩德,可是玉兰小姐的黎明社把我们许多教徒都吸引过去了,鄙人因此才听说了玉兰小姐!”
“原来如此!”这话一解释,倒惹得六阿哥与九儿都轻松地笑了起来。
六阿哥开心片刻,想起此行的目的,复又拉下脸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你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那菲利普被圈禁了这大半夜,早已想好说辞,立即朗声说道,“为了把那些教徒争取回来,我想效法黎明社的做法,所以筹集了一些粮食,准备在济庄免费发放给穷人。”
“筹集?”六阿哥讥诮地反问。
“有一位刘先生,他是上帝的子民,他主动为我免费提供的。”菲利普眨巴着眼睛,大言不惭地说道。
六阿哥一声冷笑,却无法再问下去了。见九儿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转身离开,身后菲利普突然大声说道,“你们不能再禁锢我的人身自由,我已经送信出去了,我国的舰船已经派兵出来了。”然后,急急地冒出一长串英语,满脸威胁之态,情急之下,中文却不够用了。
“哦?你是说英国舰船还是法国舰船?”九儿突然发问道。
“这个……。”菲利普结巴了一下,“当然是法国舰船,还在海上,很快就会到了。”
九儿不再理睬他,便与六阿哥出了教堂。
“这个菲利普是英国考文垂人。”九儿轻声告诉六阿哥,迎着六阿哥你怎么知道问询的目光,九儿笑着解释道,“那个编写中英文词典的郭士力便是英国考文垂人,他在前言里曾经调侃考文垂口音的特别之处,与这菲利普说话的特征一模一样。”
其实,九儿前世最早接触的外教便是一对来自考文垂的夫妇,对那一开口一片次啦之声,后鼻音必有“硬格”的发音习惯,九儿有着极深刻的印象。
六阿哥思索片刻,说道,“这个菲利普可能还真不能随意拘禁,英国舰船近在天津,正巴不得找个理由登陆,万一闹将起来,反而惹出事端。反正粮食也截住了,我们只管审问那个账房和这漕帮的人,这个洋人我会留人暗中监视,宫里却得及早知会,妥善安排好才行。”
九儿自然一切都听六阿哥安排。
第一卷九儿 第二十六章宏
九儿与六阿哥同乘一辆马车回京城,铁柱赶车,杏红与嬷嬷在另一辆车上跟着,九儿有些担心嬷嬷回去乱说话,惠征福晋那里遮掩不过去。六阿哥怜爱地握住九儿的手,心疼地安慰道,“没事儿的,你身边的人我还能不安排妥当吗?”九儿这才心定下来,深深地看了六阿哥一眼,一时有些鼻子堵——被人疼爱珍惜的感觉真好,不是吗?
想起来身上还有一封书信,九儿取出来请六阿哥先看,第一封信皮儿取下之后,第二封信皮儿上,收信人却是静贵妃娘娘。
“按着平时的规矩,黎明社要请示什么事儿都应先请福晋呈报给东平侯福晋,兹事体大,所以就想着先请六阿哥过目,再直接呈报给贵妃娘娘。”九儿轻声解释了一句。
信里说的便是那九儿留中的部分善款,十中取一的部分虽然不过几千两银子,却还有近十万两没有纳入公中账目的银子,是那些托了九儿安排可以榜上有名,跻身黎明社举办的社交聚会的各路商贾悄悄儿送上的。
六阿哥不禁哑然。
黎明社不过几年功夫,九儿竟然已经掌管有这么多银子了!
“有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在经济之道上是有宿慧的!”六阿哥喃喃地低语道。
“瞧您说的,竟然这么抬举九儿,”九儿莞尔一笑,“九儿不过本心是想着多做些善事接济平民,谁知道借着做善事的名义,还能涌出这许多旁门左道的银子来?”
“你现在可是个小富婆了!你对这些银子有什么安排?”六阿哥笑着问。
“我哪里敢有什么安排?这也不是我的银子!所以一看这数额越来越大,就想着赶紧呈报给贵妃娘娘。”九儿突发奇想问道,“如果是六阿哥做主,那你又想怎么花这笔银子?”
“我?”六阿哥沉吟片刻,旋即意气风发地说道,“若是我做主,便要兴办西学,开办工厂,建造我们大清自己的舰船,打造比洋人更厉害的火器枪炮,更要武装出比洋鬼子更勇猛的新式军队,看那些洋人还敢不敢堵到我们家门口儿来逞强!”
“说得好!”九儿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口中喝彩,喊出叫好之声!
“六阿哥,那就这么做吧!”九儿认真地看着六阿哥郑重地说道。
“什么?”六阿哥愣住了,好像这些最激励自己的话语,从来都只是理想而已,连自己都没有想过可以真正变成现实!
三年前养心殿问对的一幕倏然出现在脑海之中,四阿哥痛哭流涕,皇阿玛老怀安慰,自己的怅然若失,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对!我可以自己做!”六阿哥喃喃自语,思路迅速便进入了如何去办这些大事的通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觉兴奋难抑。
“九儿!奕欣能得你做红颜知己,夫复何求?”六阿哥激动不已,一双大手一把握住九儿的手,拉到自己的心口上贴着。
“六阿哥,九儿愿意为了六阿哥尽心竭力去做那经商致世的经济学问,为六阿哥实现梦想助上全部心力!”眼前的男人有着凌云壮志,有着一腔豪迈要拯救近代中国于水火之中,此刻,九儿的眼里只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说到底,九儿只是个小女人!若这个心爱的男人要去做乞丐,少不得不管不顾地立即也就跟了去了!更何况他是个一心要力挽狂澜的英雄!
六阿哥一手扶住九儿,将她整个人都拉近了。那细腰仅盈盈一握,立刻被六阿哥掌中的热力暖酥了。四目相望,能看得见里面心心相印的火焰,九儿一阵羞赧,低下头靠在六阿哥胸前。
嗅着九儿乌发里散发的芬芳,六阿哥伸出食指,挑起眼前白皙精致的下颔,那微启的红唇娇艳欲滴,洁白的贝齿闪耀光泽,一股清新的少女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直钻进人的五脏六腑,竟是那般动人心魄!忍不住便凑上那红唇去一亲芳泽,霎时迷醉在那芳香的源头。
花蜜似乎取之不竭,六阿哥喘息着,几乎要难以自持了,凭着最后一丝清醒,赶紧正了正身子,坐远了些。
九儿伸出芊芊玉指,替六阿哥抚平衣衫上的褶皱,回味着刚才那一幕,贝齿轻咬下唇,娇羞却又自嘲,因为遥远的记忆被触动了,身体似乎极度渴望那勾魂摄魄的肌肤之亲,忍不住红潮阵阵。
想着说些什么赶紧转移一下心思,九儿便说道,“六阿哥,你要兴办西学,朝中大臣一定会反对吧?”
“哼!那些个老夫子,整天只抱着祖宗家法说事儿,满嘴礼仪道德,对洋人欺侮到跟前儿了拿不出半点主意,浑然不知丧权辱国兹事体最大!对于各地匪患只知死命镇压,也不管国库里面拿得出拿不出银钱来!就是一帮老废物罢了,偏偏还位高权重,势力不可小觑!”说起朝事,六阿哥愤懑难抑。
“只怕官绅士子们对兴办西学也会有顾虑呢?”九儿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这个……。。恐怕阻力还真不会小!”六阿哥眉头皱了起来,“国人对洋人皆痛恨不已,少有能够意识到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便是魏源提出的这个口号,也一直被许多人诟病。若是兴办西学,主要的生员便是从这些人里面挑选,只怕自愿报名的都会很少呢!”
“不如办一份报纸吧?”九儿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什么……报纸?”六阿哥迷惑不解。
“就是像朝廷邸报那样的,只不过登载些宣传西学洋为中用的新思想,广为散布,也许能慢慢改变一些观念!”九儿赶紧解释。
“报纸……这倒是个好办法!”六阿哥眼睛一亮。
九儿见六阿哥心动,脑子里已经开始飞转着,如何才能运营起一家报纸。
“只怕办这么一份报纸,所费银钱不是小数,”六阿哥已经想到了,“九儿你既有经商的才干,便想想如何把那十万两银子用好了,以后方能周转得开,再说要兴办工厂,资费甚巨,这银子的来处还得打算周全才行。”
“九儿一定好好计划周全。”九儿的眸子亮晶晶的,为了六阿哥,赴汤蹈火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如就请《海国图志》的作者魏源来做这报纸的主编吧,他颇得林则徐的真传,要宣传新思想,还有谁会比他更适合呢?”九儿提议道。
“好主意!”六阿哥击节赞叹道,“报纸名字就叫《维新》,必要让那些僵化的脑袋好好地受受敲打!”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正谈得热火朝天,铁柱突然吁的一声,停住了马车,身后一串马蹄声响起,一个六阿哥府上的侍卫赶了上来,翻身下马,大声报道,“启禀六阿哥,通州仓库的账房与货船上的漕帮管事都已经招供了,已签字画押,供状在此。”
铁柱将供状递了进去,六阿哥与九儿细细看了半天,不禁骇然。
这一船的粮食果然是送去天津出海口给英国舰船的补给,那漕帮的人索要的报酬竟是鸦片,倒卖之后远远高出粮食价格,他与那账房联手赚的便是倒卖鸦片的溢价,打算转手去买最次的陈米再运进仓库充数。
“这帮卖国的蠹虫!”六阿哥气得青筋暴起,“国运衰微至此,仍然有这些大发国难财的畜生!”
唉!九儿心里叹息,蠹虫什么年代都不缺呢!拿什么来拯救这积弊重重、垂垂危矣的江山呢?这世风沉沦日久,靠几个人的力量去搏击犹如以卵击石,个人荣辱事小,眼看着国家没落却是切肤之痛。
“阿哥有没有想过,将那些有维新思想的人团结起来,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九儿看向愤怒不已的六阿哥。
“哦?这个提法倒是新鲜!”六阿哥思索着,突然脸上有些古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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