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嬷嬷大喜,立即重新“咚咚咚”扣了几个响头,口中大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多谢嫡福晋救命之恩!”这话说得,让奕欣脸上又是一阵不自在,气得一甩衣角,当先便走了。
九儿苦笑了一下,让嬷嬷起身,继续跟在奕欣身后走着,心里却开始打鼓了:今儿静太妃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却没下得来台,连一对孙儿都没有过过目,就这么硬顶上了,显见得根本连亲孙子都没放在眼里!只怕这仇恨结下了!这种深宫贵妇,还不知心思会厚黑到何种地步呢!只看之前想毒杀自己的手段就知道了,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九儿的如烟细眉这下皱得更紧了,一路上一直紧紧攒着。
上辈子就在婆媳矛盾上是个大输家,这辈子又碰上这么个极品,只怕事情难办了!
不知不觉到了养心殿外,请人通传进去,过了一会儿,却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刘多生亲自出来传旨。
九儿听说过刘多生的事情,就那些给皇上出的绑架良家妇女的馊主意便是他的干儿子做下的孽,一时好奇,便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刘多生看着一点也不像当权宦官的模样:两鬓斑白、腰也佝偻着,满脸挂着谦卑的笑容,对奕欣与九儿要多客气有多客气。他本来要跟着干儿子一起被处死的,好在那干儿子也仗义,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承担了下来,刘多生又被病重的咸丰皇帝一力担保,便苟且留了一条活命,只是所有差事一律撸掉了,只留了皇上贴身服侍大太监的位分。那桩丑事因为皇上病势沉重,权贵们平衡再三,也为了皇家的脸面,几方权衡利弊、达成协议,便刻意隐瞒了下来、一笔揭过。
“老奴给恭亲王爷和嫡福晋请安了!”刘多生一甩拂尘,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奕欣与九儿也不好托大,客气地回了礼,便跟着他往养心殿内走。
谁知刘多生把他们引进了西屋,却又对奕欣歉意地说道,“皇上吩咐了,说跟嫡福晋想单独说一会子话,有些要紧的上海那边的账目上的事儿想多交代几句,还请王爷在这边喝口茶歇歇,稍候片刻!”
奕欣一愣,脸上登时露出不豫之色。九儿赶紧拍了拍他的袖子,安抚道,“皇上病重,只怕有些事情不交待给我他安不下心来,你就放心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奕欣一想也是,皇上病势沉重,还一心挂念着这些身外之物,这两年就像个财迷心窍的吝啬鬼似的,就顾着搂钱和花钱了。心里忍不住暗暗轻蔑地哂笑两声,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示意九儿过去吧,自己一撩袍襟,坐到了茶几边上,等着宫女上茶。
刘多生在前面带路,九儿便跟着他又转去了东暖阁。只见暑热天气,东暖阁竟然门帘紧闭、扣得严严实实的,想来皇上身体柔弱,这大热的天儿里,仍然畏寒,不由得心中一暗。
一跨进东暖阁,刘多生便转身看了一眼扶着九儿行走的嬷嬷和杏红,嬷嬷省得意思,一待把九儿扶进门槛儿,立即扯了扯杏红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一块儿退了出去,离门口远远儿地候着,生怕里面的声音能传进耳朵似的。
一踏进东暖阁,光线立即黯淡了下来,眼睛一时不适应,什么也看不清。更感觉到一股潮闷的热气立即裹住了全身,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气息,鼻子登时一呛。九儿不好意思掏出手绢来掩着鼻子,只能赶紧站住了稍稍定定神。
眼睛慢慢适应了黯淡的光线,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室内的窗户统统紧闭着,只从厚重的窗户纸透进来沉沉的光亮。屋内静得吓人,没有别的丫鬟太监,气氛抑郁得让人没来由地心情沉重。
皇上在软榻上半躺着,身后是堆得高高的靠枕和棉被,身上还盖着一床锦被,可见是身上一丝热气儿也没了,怕冷得厉害。九儿本来以为,皇上虽然病重,至少会稍微打起精神来,起码穿戴好了接见自己,没想到尽然连床都起不来了,登时一阵心酸。想起不过是两三年间,一个结结实实的人怎能就沦落到这般田地?可见皇上这个位子真不是随便能坐的,太糟践人了!
按着之前嬷嬷的教授,九儿上前几步,欲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谁知皇上无力地摆了摆手,一旁的刘多生立即扬声吩咐道,“恭亲王嫡福晋并非外人,自己一家人见面,不用行此跪拜大礼!免礼平身!”
第一卷九儿 第一百九十四章永别
想来是皇上知道自己平素最厌恶这等动不动就跪拜叩头的恶俗,九儿心头一热,知道皇上还记挂着自己,没来由的心里生出些许愧疚,便顺势福了一福,口称“玉兰见过皇上!”也算是行了礼。
“玉兰,你总算来了!”皇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九儿心里一抖,眼泪珠子不听话地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赶紧从襟里掏出绢子擦去泪痕。勉强扬声说道,“许久未见,皇上怎的这么不爱惜身子,可得要好好将养将养才是!”
“呵呵…。。”皇上发出一串嘶哑的笑声,又再次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说道,“玉兰,你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露在被子外面,惨白得刺眼的皮肤上,布满了棕褐色的瘢痕。
临来之前,奕欣跟九儿打过招呼,皇上因为得过天花,全身遍布疮癍,模样与先前大异,提醒九儿见驾时千万别被吓着了,以免君前失仪。九儿不忍细看,赶紧低头去看地上,依言往前又走了几步,正好立在侧面透过窗纸打进来的光线之下。
“抬起头来!”皇上喘息着。
九儿心头有些打鼓,还是徐徐地抬起了头,视线所及,正好遇上皇上看过来的眼光。
那眼神里是怎样的欣赏与留恋啊,充满了重逢的愉悦!九儿根本就没顾上看皇上的脸,只看到了那双渴望的眼睛里即将落幕的不甘与柔情,不由得眼圈儿一红,眼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是越发地美艳了!六弟真是好福气啊!”皇上长长地叹息一声,闭着眼,自嘲般地独个儿笑了起来,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凉。
九儿心有不忍,缓缓走上前去。直接在软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握住皇上那只露在被外的手,入手冰凉刺骨。
皇上被握住的手本能地往回一缩,又停住了,安心地便让九儿握着,眼睛依然闭着,渐渐地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刘多生弯着腰抬额扫了一眼,脸上一阵难过,什么也没说,立即又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低下头去看地面。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都默不作声,此情此景纵使再有千言万语也没有意义了!
与皇上最亲近的时候。莫过于那次去上海的旅程。他一向为人中庸保守,那一次却给了自己莫大的信任和支持,才得此机缘开始了“华夏集团”的创建。登基之后,有先皇的指婚在先,自己不仅悔婚。而且公然与奕欣成亲,他都最终没有痛下杀手。不管有没有为银钱计的打算,处在他这样万人之上的位子,对自己也实在是网开一面了!也足见对自己是用了情的!
九儿这般想着,望着皇上满脸的瘢痕,并不觉得可怕。反而设想着如果当初没有悔婚,他是不是也不会破罐子破摔到这种地步!突然醒悟道,这种思路是个陷阱。把自己当成万能的上帝了!倏然间,心情又恢复平静了。只握着皇上的手静静地坐着。
良久,皇上的呼吸匀净了,竟然已经睡着了,九儿轻轻地松开手。给他盖好被子,站在软榻前注视皇上片刻。心里凄凉地想着,只怕这是最后一面了,便转身退出去了。
一撩门帘,杏红赶紧上来扶她跨门槛儿,身后刘多生又追了上来,轻声唤道,“恭亲王嫡福晋请留步!”
九儿转过身,怆然地看他一眼,不知还有何事?
刘多生手上多了一个黑漆红边的木匣子,对九儿说道,“这是皇上留给恭亲王嫡福晋的,还请收好!”
杏红赶紧上前接了,九儿勉强笑着说道,“谢过刘公公!皇上就拜托你好生照看了!”
刘多生赶紧佝偻着背说道,“老奴这条命是皇上主子的,皇上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奴绝不敢苟活!”
九儿一听他话里存着死志了,心中更是凄凉,却也无话再可安慰的,也只能怅然地离开了。
走了两步,九儿这才发现只有杏红一个人,惊讶地问道,“那位嬷嬷呢?”
“哦,我们刚在门外守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来找嬷嬷,说是王爷差她去宫门那边守着的下人那里传话,让把车上随时备着的王爷换洗的衣物包拿进来。还说嬷嬷对宫里头的路熟悉,劳烦嬷嬷跑一趟。”杏红没心没肺地回答着。
“换洗衣物?”九儿更惊讶了,“王爷没说他今儿要在宫中留宿呀。”
杏红茫然地看着九儿,猜测地回答道,“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爷改主意了吧?”
九儿摇摇头,转身穿过东暖阁外面的正厅,进了西屋,一见奕欣正在那儿喝闷茶呢,脸上好大的不高兴。九儿在门口便轻声打趣道,“怎么?以茶当酒了?”
奕欣抬头一看见九儿,脸上马上就高兴了,转瞬又不自在了,撇撇嘴道,“说什么呢?怎么长时间?”
看他那副酸样儿,九儿几乎要“噗嗤”笑出声儿来,还好省得是在养心殿,那袖子遮住了嘴,把笑容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奕欣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倒了一杯茶,端给九儿,“来,先吃口茶,说了这么大一会儿话,口渴了吧?”
“这还差不多!”九儿满意地哼了一句,笑着接过茶杯饮下,这才问道,“怎的今天又要留宿宫中吗?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啊?什么留宿宫中?你从何处听来的?”奕欣莫名其妙。
九儿奇怪了,立即转头去看杏红,杏红结结巴巴地对奕欣说道,“不……不是王爷先前派了一个小太监来差嬷嬷去宫门口马车上拿换洗衣物吗?”
奕欣脸上更加莫名其妙了,“我及时派了什么小太监……”突然,奕欣猛地停顿了,好似想起了什么,急声问道,“你是说嬷嬷被一个小太监叫走了?”
杏红忽然觉得有点儿害怕,赶紧点头应道,“是啊,一个挺客气的小公公,直接走到嬷嬷跟前说的。”
“他有没有说他是哪个宫里的?你今儿在别处哪里见过这个小公公吗?”奕欣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没有啊,也没见过。”杏红茫然地张着嘴,不知道因为是不是第一次进宫,哪里做错了。
奕欣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满脸黑线了,背负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九儿本来还没觉得怎样,一看奕欣的表情,顿时也觉得不妙了。她也是第一次进宫,哪里能够猜得透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奕欣脸上又恨又怒,又是隐忍,突然,联想起前世看得那些宫斗剧,心下骇然,这时也大概猜着嬷嬷只怕事情不好了。
又见奕欣只是在屋里气得团团转,却拿不出任何办法,现在时间紧迫,嬷嬷对个太妃娘娘不过是个奴才,蚂蚁一般,抬脚便能踩死的。忍不住催促道,“我们快去找找吧,兴许还来得及!”
奕欣脸上全是犹豫,望着九儿,表情十分的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九儿,我……我额娘做事向来决绝,今儿把她真是……气着了!咱们就这么找过去,竟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只怕到时候连你也要受牵连了!那……那嬷嬷……左右不过是个奴才,犯不着为了她把额娘得罪狠了,不如…。。不如随她去吧!顶多也就打一顿,吃点苦头罢了!”
这话一出口,见对面的九儿与杏红齐齐变脸,杏红更是满脸委屈地轻哼了一声,掉过脸去看着地上,这才省得说错话了!这两人是从来不讲主子奴才这一套的,心里一急,错上加错地辩解道,“我……不……不是说杏红,这位嬷嬷虽然只昨儿个才结交,可是如果能救自然当尽力去救……”
看着奕欣结结巴巴的尴尬样子,九儿心里再有气也觉得不能现在计较,直接打断他的话,说道,“王爷,这事情明摆着,不是嬷嬷连累我,而实实在在是我连累了她;再者,你说尽力,这不还没有使力吗?更何况……”九儿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奕欣的眼睛,嘴角多了一抹嘲讽,“更何况,静太妃不喜欢的人,是打一顿就能出得了气的吗?你忘了她是怎么对我的吗?更何况是宫里一个籍籍无名的下人嬷嬷?”
奕欣一听九儿连称呼都改了,居然对自己连“王爷”都叫上了,知道九儿火大了,登时一愣。片刻,狠狠把脚跺着地板,发气道,“也罢!今儿这夹板儿气是受定了!我就去试试吧!”转身便走。
九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奕欣已经出了养心殿却又绕了回来,以为他又变卦了,脸上便立即不高兴了。谁知奕欣怔怔地瞧着自己,欲言又止。九儿恨铁不成钢地气道,“怎的王爷又要反悔不成?”
奕欣委屈地撇撇嘴,终于说道,“你和杏红都跟着我一起吧!你们第一次进宫,别再被人忽悠走了,偌大的紫禁城,到时候我上哪儿找你们去?还是跟在我身边安全点儿!”
第一卷九儿 第一百九十五章死仇
九儿与杏红登时惊骇得脸上血色都没了,竟没想到这个看着雍容华贵的静太妃竟是这等狠毒手段,连她自己的儿子都得防范着她到这种地步。如此看来,刚才奕欣那般犹豫,两人还真有些错怪她了。
九儿定了定心神,便跟了上去,主动将手递过去,奕欣抓住握得紧紧的,两人的心顿时都定住了,便一起又往静太妃宫里赶过去。杏红赶紧在后面跟着,趁奕欣没看见,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儿,连连无声叹息着吓坏了!暗暗骂道“这紫禁城真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三人一路疾走又回到了静太妃的宫门外,这会儿却是大门紧闭。奕欣上去就“咚咚咚的”擂起来,来应门的小宫女一看是奕欣,赶紧见了礼,却满脸为难地说道,“太妃娘娘歇息呢,这会儿不方便见王爷!”
奕欣根本不理睬她,牵着九儿饶过她就往里面闯,只见静太妃的正屋大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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