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一坐下来便被冰凉的凳子激得打了一个寒战,定定神,却见九儿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怎么赶劳动小姐到九儿房里来呢?”九儿一脸惊奇,又有些感动,冲着杏红喊道,“赶紧把炭火升起来,别冻着小姐了。”
“九儿,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芝兰有些冻得坐不住,却还是耐着性子慰问起来。
“可不是今儿上街冷风打头,吹得厉害了些,不当事儿的,喝口热茶驱驱寒就好了!”九儿一边嘴上说着话,却不闲着,人已经下床穿上鞋子了。
“我这屋里冷,小姐别着凉了,九儿陪小姐回屋说话吧。”说话间九儿已经衣裙整理停当,重新披上了夹棉斗篷,又给芝兰整理了毛皮斗篷的兜帽,芝兰嫌冷,压根儿就没解斗篷。
芝兰仔细打量九儿的脸,见只是眼皮儿微微有些浮肿,说话有些鼻音哽声儿,确实像受了点儿凉气,精神却还好,便放心了。这屋子里确实坐不住,便顺势起身,由九儿搀着往回走。
一掀开自己屋子的门帘,暖气便如裹在了身上,室内温暖如春,果然舒服多了。九儿上来替芝兰解了毛皮斗篷,一边细声说道,“小姐以后有事儿只管叫九儿就是,九儿身子骨儿好着呢,哪里这么容易就病倒了!”
“杏红,去厨下给九儿熬碗姜汤吧。”芝兰随九儿给自己整理衣衫,见九儿身体不舒服还只管照顾自己,心中觉得受用,便赶紧吩咐杏红去熬姜汤,给九儿驱驱寒气。九儿可病不得,芝兰的日子里一天也少不了九儿呢!
九儿这会儿早已将情绪平复下去,将错就错喝一碗姜汤,换身热乎乎的,也挺舒服。九儿早就练出了这个本事,哪怕明天就要再次被卖出去,人前也能绷住让人一丝儿不觉。
放下碗,却发现芝兰示意了一圈,几个丫头静悄悄地退了下去,微微有些诧异。
“小姐有什么心事吗?”九儿开口问道,这才注意到,屏退下人之后,芝兰像变了一个人,看着有些异样,脸颊微红,眼神游移,刚才稳重亲厚的模样霎时退去,竟有些失魂落魄的,似乎要谈论的事情十分重大,却欲言又止。
“小姐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九儿神情专注起来,关切地再问了一遍,芝兰这幅模样可不常见。
“今儿……在东平侯府,美月跟我说,宫里静贵妃在给……六阿哥斟酌福晋人选,”芝兰吞吞吐吐地,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话。九儿起初听到宫里两个字,心头就是一跳,再往下竟听芝兰提及六阿哥,心头更是被重重敲了一棒,猛地抬起头,一双凤眼圆睁紧紧盯着芝兰。
芝兰眼睛盯着鞋面儿上的绣球,“听美月说……六阿哥把静贵妃给挑的人选全都否了,只说政事繁忙,可静贵妃却说,定是六阿哥不满意,张罗着再挑其它人家儿的小姐,说是反正也不急,皇太后今年薨逝,六阿哥的婚事最早也在明年了。”
说到这里,芝兰猛地抬起脸来,脸庞已然潮红,期期艾艾地磨蹭着,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九儿,我喜欢六阿哥!”一说出这句话,便如释重负般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九儿,等着看她的回应。
九儿的樱桃小嘴儿已经僵住合不拢了,眼神复杂狂乱,心里使劲地对芝兰狂喊着,“你疯了了吗?你未来的夫君是四阿哥,是未来的咸丰帝!”
已经说出口了,芝兰显然觉得再继续说下去轻松了许多,等不及九儿的反应,自顾自地又张口说道,“九儿,你不知道!六阿哥在各府待嫁小姐眼中,简直就像神明一般!你想啊:他是堂堂的阿哥!相貌英俊,学识渊博,能文能武,而且在那些西洋鬼子面前一点儿也不犯怵,连皇上都夸他,在谈判桌上抵得上一艘护国战舰呢!”
九儿脑子里嗡嗡的好似马蜂窝炸了营,有点儿想不清楚。芝兰兀自沉浸在少女怀春的憧憬当中,丝毫不觉异样,瞥了九儿一眼,娇羞地说道,“我知道额娘有心,所以最近常往东平侯府上走动,侯府的老夫人是静贵妃嫡亲的姑妈,在宫里是说得上话的。只是……我不清楚六阿哥到底是作何想法,万一……。我的名字递上去了,却也似别人一样被否了,这可就太羞煞人了,以后可没脸出门了!”
说到这里,芝兰突然眼睛发亮,整张脸都激动得火红发烫,她伸出手抓住九儿的双臂,使劲摇了两下,下定决心一般,坚定地说道,“所以,九儿,你这次一定要帮我个忙!”
“啊?我……。”九儿莫名其妙,“我能帮上小姐什么忙?”
“你不是跟六阿哥见过两次吗?”芝兰羞答答地扭过身去,声音突然低不可闻,“你帮我去问问他!看他到底心意如何?”
九儿呼的吐了一口长气,肩膀都耷拉下来了,刚才太过紧张,这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小姐见过六阿哥吗?”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九儿稳定住情绪,低声问道。
“嗯!有几次跟着额娘串门子,远远地瞧见过。”芝兰的思绪立刻飞到了那几次几乎算不上邂逅的见面上,努力回想着六阿哥的面容,即使没看清,反正别人都说英俊,那就必定是英俊无疑的了!
“都没机会近些儿瞧过?那就是也没有说过话啦?”九儿有些又好气又好笑。
“六阿哥…。他……我觉着六阿哥留意过我!”芝兰终于吐出了埋藏心底最大的秘密!
九儿震了一下,一时语塞,突然脑子里回想起一个场景,那是在京城吏部侍郎家里第二次遇见两位阿哥时,四阿哥奕宁打趣着说的话,“这归绥道道台府里的规矩可真有意思,明明同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小姐,那一个嘛倒是中规中矩,跟别家的都一样;这个却好像石头子儿里蹦出来的一样,倒颇有咱们关外八旗女子的风范!”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九儿此刻才恍然大悟,他们那时早就打听过了,想必是保定府留了印象,回来后便留意了,这样看来,六阿哥确实是知道芝兰的,芝兰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突然,九儿的心尖儿酸酸的!
第一卷九儿 第二十章四阿哥福晋殁
这一刻,九儿把这一世炼就的不动声色的功夫实实地用到了极限。
“九儿,你怎么了?”芝兰从羞煞人的幻想中回过神来,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既是六阿哥有留意,那就必定能想法子递上话儿,九儿一定想办法把信儿递过去。”九儿勉强挤出一丝儿笑容,话却是说得真心诚意。
也许历史的轨迹早已微微转向,渺小的个人怎么能螳臂当车呢?渡过一劫是一劫,哪里还顾得上其它?既是人家早已生情,少不得好人做到底,便做一回红娘遂了他们的心意。
想起娟子传出的消息,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落下。
望着兴奋不已又娇羞难当的芝兰,九儿问道,“小姐最近常跟福晋做客东平侯府,可曾听得其它什么消息吗?”
芝兰心情正好,面上笑容盈盈,一时压不住脸色,便努力压低声音说道,“最近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皇太后的丧礼!不过,听额娘说,皇上哀恸过度,心情不佳,宫里宫外都在想着法儿的劝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呢!”
九儿听了默然,传来传去都是些零敲碎打的消息,不着边际,却足以把九儿的心撕来扯去,真个是小人物的悲哀!
芝兰正要独个儿想心事呢,九儿借机告乏,退回自己那件冰冷的小房间,缩进炕上角落里,着魔癔症般,疯狂地思考起自己的出路。往日得过且过,如今眼看着断壁悬崖便要无路可走,全世界的冷,似乎都压将下来,再次考验起一个柔弱女子的承受力。
午后,惠征福晋差人来叫,九儿扶了芝兰一道过去暖阁里,却见惠征福晋已经屏退了所有下人,自己站在地下打着圈儿的踱着步子,脸上兴奋得发亮。
九儿太熟悉惠征福晋的这幅表情了,必是又有什么机会可乘,又有什么了不得的空子可钻。
惠征福晋一眼罩住款款进门的芝兰,嘴唇几乎哆嗦着宣布了一个消息,“四阿哥福晋殁了!”
仿佛平地一声炸雷,两人都被惊呆了,惠征福晋满意地看着消息轰炸的效果,面露喜色却犹自假作悲声,“桂华福晋福薄啊!四阿哥可是即将登顶的真龙天子,眼看着到手的皇后宝座,竟然连一天的福气也享不着!”
芝兰见额娘言辞鲁莽得不像样子,生怕她兴奋起来一路发挥下去,赶紧轻咳一声打断,“额娘,四阿哥福晋不是一向身子骨儿挺好的吗?前两月咱们去拜访看着还精神着呢,怎么说没就没了?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
惠征福晋警惕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说道,“这桂华福晋是皇太后亲自指给四阿哥的,皇太后前脚才薨逝了,这桂华福晋紧跟着后脚就殁了!”
芝兰听着心惊肉跳,不信惠征福晋的话,“不是说桂华福晋是静贵妃娘娘亲自挑选的吗?当时连皇上也是颇为赞同的。”
“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晓得这深宫内廷的水有多深多混呢!”惠征福晋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更加压低了声音,“那不过是为了听起来和睦动听些,给外面人的一套说法而已。听说,当今圣上的原配,也就是四阿哥的生母孝全成皇后,因为得罪了皇太后,四阿哥十岁那年,被毒死了!”
此语一出,两位年轻的小姐均是浑身一震。
“皇上碍着皇太后的面子,一直隐忍不发。如今,皇太后薨逝,四阿哥是内定的皇储,四阿哥福晋却是皇太后指定的,将来还要母仪天下,”惠征福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下结论似的颤声说道,“必是有人嫌桂华福晋碍眼了!”说完,赶紧自顾自地抚着心口,连喘了几口粗气。
芝兰面色都吓得有些发白了,定定神,蹙着细眉问道,“额娘怎么突然给女儿讲这许多事情,刚才又面露喜色?额娘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惠征福晋脸上一亮,坐直了身子,长长地换了一口气,随手掸掸袖口一圈狐狸毛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面露得色,一副语重心长的腔调,“我的儿啊,这些个深宫的腌?事情,你迟早是要知道的,不仅要知道,还要真真学会些霹雳手段,会使手腕儿才行啊!”
芝兰一惊,“额娘何出此言?关女儿什么事呢?”
惠征福晋脸上神秘地一笑,“四阿哥府中如今只有一个侧福晋,出身汉军旗一个八品小吏,无论如何不可能把她扶正了。再说,嫡福晋新丧,再娶新人必定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我的儿,你额娘可没闲着呢!”说完,十分得意地呵呵笑得浑身肉颤。
“我不嫁四阿哥!”芝兰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脆亮的声音像在房中劈了一记响雷。
“你胡说什么?”惠征福晋一脸错愕地瞪着女儿,迅即恼羞成怒地斥骂起来。
芝兰苍白的小脸仰着,满面惊慌,哀求地望着惠征福晋,颤声乞求,“额娘,我不要嫁给四阿哥……。我害怕!”
惠征福晋呼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刚才讲的那些内幕吓着女儿了,赶紧摆出一副笑脸,和声劝慰道,“傻女儿,哪家高门大户的后宅是省事儿的,更何况天家的内廷!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岂有随波逐流去走那下坡路的道理!再说了,你阿玛年事已高,在那荒僻之地苦熬着,你若有个高枝儿可靠,你阿玛也可以早日得个荫庇的福气不是?”一提到老爷,惠征福晋不由得声音悲戚起来。
“可是…。。”芝兰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听着额娘提起阿玛在边疆受苦,满腹心事,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惠征福晋好言软语地把芝兰哄着劝慰一番,便让丫头进来扶小姐回房。
九儿一直在旁边听着,看着那母女两的情绪一番大起大落,心中尽管也是波浪滔天,却不敢稍有懈怠。惠征福晋从来不会跟九儿谈论这些事情,九儿静静等着。
果然,见芝兰回身要等九儿上来扶,惠征福晋笑吟吟地转脸看着九儿道,“额娘跟九儿还有话要交待,兰儿你先回房吧。”
一看见惠征福晋那副夸张的笑容,九儿的心里一阵不祥的预感。
“乖九儿啊!今儿让你与兰儿一同听了这么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止是兰儿要学,九儿你更是要学啊,没有些厉害的心机手段防身,以后可是自保都难呢,更何况你还要回报老爷与我对你的养育栽培之恩呢!”话未说完,惠征福晋脸上笑容已无踪影,语气冰冷。跟九儿,她是不屑假以太多辞色的。
九儿早已离座跪倒在地,心中料到惠征福晋要说什么,脸上实在装不出笑容了,心灰意懒又无可奈何,只一脸漠然地听着。
见九儿居然不似以往一般叩头感谢一番,说些定当回报养育之恩一类的话,惠征福晋有些吃惊,不过想着要说的事情,也就不去计较了。
“东平侯府的老夫人是宫里静贵妃娘娘的至亲,走动频繁,贵妃娘娘体恤皇上多事之秋心情低落,想尽了法子想要宽慰圣心,老夫人自然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当成顶顶重要的大事来办。”说到这里,惠征福晋抬起眼皮扫了九儿一眼,见她兀自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便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
“侯府老夫人身份尊贵,今儿居然吁尊降贵请我吃茶呢。”想起这份荣耀,惠征福晋不免得意,喜上眉梢,要说的话与地下跪着的人的命运于她竟是丝毫不犯,“老夫人跟我提起,竟然听说过咱们府里有你这么一个小姐,夸你来着,想照拂你呢!”
说到这里,见九儿兀自一副淡淡的神情,竟不似平时一般附和应承,惠征福晋终于不高兴了,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两眼凶光毕露,声音一下子提了八度,“实话说给你吧,老夫人要在贵妃娘娘跟前儿抬举你呢!正值皇太后丧事刚过,也不会太急,左不过三五月的时间便会送你进宫。现下学着的功课先停了,不过歌舞技艺反倒要抓紧了,过两天另外还会有嬷嬷来教你宫里规矩,伶俐着点儿,学扎实了!老爷与我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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