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父子俩磋磨了一阵,也不知道是谁退了一步,好歹是达成了一致。
最高兴的莫过于梁氏,起初她心里还有些忐忑,害怕杜伯宏转不过那道弯来,非要和杜老太爷拗起,眼下心中大石落定,她也松了口气。
不过若是杜伯宏一家子要长住,这问题也就出来了,杜府的宅子需要扩建,要不然换个大宅子也行,不然将来几个小子娶亲生子便显得紧凑了,虽然眼下不是立马要办这事,可也该慢慢计划起来了。
另一个办法便是分家各人置办产业,但眼下杜老太爷与杜老夫人都健在,这明显是不现实的事。
为了不让梁氏心里有疙瘩,王氏还特意拉上她来到杜老夫人屋里说这事。
“听说五月里隔壁的陈老爷子就要调任离开,听说是回老家那边任职,他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就图个清闲差使,想来是要在那里呆到致仕,汴京城里的宅子就要卖掉,”王氏说着又看了一眼梁氏,笑道:“咱们家也真是凑上了,二弟妹他们也回来得巧,如今把这宅子买下来,打通了门户,再修几条夹道便能多上好几处院子,住得也就更便利了。”
梁氏心头一动,目光含着期待地转向了杜老夫人,知道最后拍板定夺的还是老夫人。
府里的宅子能够扩建自然是好,到时候各处分了院子也互相不干扰,杜伯宏在任上本就没什么油水,她也挨了好几年苦日子,可不会想着分家,大家都住在一处,平日里的开销都是公中出,她也省事了不是。
再说若真是分家了,还是长房占大头,这可划不来,至少也要等着女儿出嫁,儿子成家再说,好多事情还要仰仗家里呢。
杜老夫人想了想,沉吟道:“陈家的格局我也知道,那宅子比咱们这边小了一半,不过也能划出几处院子,”又转向王氏问道:“听说陈老爷爱莲,他们家里还特意种了个莲池,引了好些稀罕的品种在里面?”
“那可不是?!”
王氏笑着点头,“这莲池的确稀罕,不过他们走了这池子却是带不走的,陈老爷子心疼这满池的莲花,又怕被人给糟蹋了,还万般叮嘱,若是这宅子给了那些俗人可是不行,不碰到对眼的买家还不卖呢!”
“喔,还有这事?”
杜老夫人也跟着笑了,又指了王氏道:“那你回头让伯温去看看,他人本就风雅,兴许陈老爷子一看就看对味了,这银子还能压下不少呢!”
梁氏心里也着紧,不禁向王氏问道:“大嫂,这买下旁边的宅子得需要多少银子啊?”
王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才道:“眼下汴京城里本就是寸土寸金,咱们这条街上地段也好,我估摸着陈家的宅子少说也得六千两银子,不过彼此是邻居,指不定还能便宜些。”
“六千两银子?”
梁氏不由瞪大了眼,嘴角都抽了,“这可不便宜啊!”
六千两银子在福建都能买上三栋陈家那么大的宅子了,虽然是公中出钱,可梁氏还是觉得心痛。
杜老夫人淡淡地扫了梁氏一眼,从前觉得这个媳妇只是刻板规矩了些,没想到去了一趟福建后偏生还变得小家子气了。
是了,梁氏的出身到底比不上王氏,门户小了些,眼界格局也跟着受限。
如今一家子住在一起也就图个舒坦,花些银子有什么,最怕的是有钱还没地花去,难得陈家人要转卖宅子,这样的机遇可遇不可求,晚了只怕就没有了。
王氏只是笑咪咪地没有接话,又转向杜老夫人道:“那媳妇这就让伯温去看看,这陈家的宅子只怕一放出风声就有很多人要登门了,咱们还是动作利索些,想来占着邻居的便利,陈老爷子卖给咱们的可能性也更大。”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礼,便转身去了。
梁氏怔了怔,也缓缓回过神来,只有些干巴巴地望向杜老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厢萧怀素与杜延玉相携而来,笑着给杜老夫人与梁氏行了礼。
“你们两个又是打哪过来的?”
杜老夫人笑着招了两个孙女到近前,一手拉着一个。
萧怀素看了一眼杜延玉,笑道:“咱们去了大表姐的院子,碰到曲姨正在教大姐刺绣呢,曲姨的绣功可真好!”
说到曲婧,梁氏也跟着笑了一声,这才插进话头,“表妹也就这手绣活拿得出手了,萍姐儿在福建时我没怎么管束,她的绣活到底是欠了些,眼下表妹多教教她,好歹能打磨一下。”
千金小姐的绣活不见得要有多好,能有几样见得人也就行了,出嫁的嫁衣说是自己绣,也就添上几针,多半还是屋里的丫环代劳,或是请几个手巧的绣娘帮着绣,这不是多大的事,梁氏也没太在意。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萧怀素,“这有什么可笑的?”
萧怀素看了一眼杜延玉,后者却是一脸窘迫的模样,还瞪了她一眼,这才拉了杜老夫人的衣袖摆了摆,“祖母,表妹她笑话我,您好好说说她!”
“喔,笑话你什么?”
杜老夫人兴味地挑了眉,杜延玉从来是说不过萧怀素的,姐妹俩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也一向由着她们,萧怀素又是个懂分寸的,也让人放心。
杜延玉撇过了头不好意思说。
萧怀素便笑着道:“我每次过生辰时三表姐不是都送我一方手帕吗,今日我恰巧就带了那方帕子在身上,可恰巧被大表姐给见着了,”说着又看了杜延玉一眼,捂唇笑道:“大表姐就说我这绣活还比不过她学三个月的本事……”
杜老夫人笑着摇头。
杜延玉亦发羞红了脸,只揪着衣摆道:“人家是不擅长刺绣嘛,学了几年,都还是那模样……”
的确,萧怀素从四岁到六岁已经收了杜延玉三方手帕,三方手帕一对比,进步的差别不大,不细心看根本看不出来。
杜家几兄妹好似都是这般,只有一方面专精,譬如杜延昭就是标准的书呆子,人情世故方面就差了些,杜延意爱钻杂学,杜延玉爱捣鼓首饰,杜延云算是唯一一个全面发展各方平衡的。
至于杜延萍嘛,萧怀素接触不久,还不好妄下评语。
梁氏坐在一旁也笑弯了腰,“玉姐儿别气,那丫头才学了三个月便开始得意了,回头我教训萍姐儿去,由得她在那里乱说!”
“不要了,二伯母!”
杜延玉连连摆手,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学刺绣本就慢,还是大姐有天分,再说曲姨也教得好!”
梁氏心思一动,又看了杜老夫人一眼,这才道:“若是玉姐儿还想再学学,就跟着表妹试试可好?”
“这……”
材延玉有些犹豫了,她实在不是这块材料,早就想放弃了。
“好啊!”
萧怀素却是飞快地点头,“那也算上我一个,”又倚进了杜老夫人,仰头道:“外祖母说好不好?”
那一次曲婧与杜伯严偶遇这事她可谁都没说,不过在相处中萧怀素也渐渐发现了曲婧喜欢亲近杜延玉,她这个表姐心思单纯,若是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也不怪萧怀素先小人后君子,若是曲婧本人立身端正,那也没什么,就怕曲婧会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把杜延玉拿枪使,有她在身边看顾着也能好上一些。
“好倒是好,”杜老夫人缓缓点头,又看向梁氏,“就怕曲姑娘忙不过来。”
“不会不会,”梁氏连连摆手,乐呵呵道:“我表妹就是喜欢孩子,人多才热闹嘛!”
将曲婧带来杜府住着,梁氏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当初在福建就他们一家子还没什么,如今杜府却是那么多人,杜老夫人与王氏虽然没说什么,可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些疙瘩。
不是自己当家作主便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过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最近倒是没怎么见着云姐儿,她可是忙得很?”
梁氏说起了杜延云,萧怀素也竖起了耳朵听。
自从那一日与杜延云解开了心结后,俩人面上看着是没什么了,可要是凑在一起话也少了,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萧怀素心里也有些惋惜,这刺她是拔出来了,可杜延云心里的痛只怕还没好全,指不定时不时地发作一下,倒是让人不能预料。
“她是有些忙,”杜老夫人端起茶蛊润了润喉咙,这才接着说道:“云姐儿原本只是跟着她母亲管家,如今各地的庄子、铺子帐本她也要帮忙查看,也少了这偷闲的功夫。”
“云姐儿真是能干!”
梁氏笑着说道,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杜延萍被她宠着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还有那份精明劲,与杜延云一比是哪比哪不如,她心里怎么会没有疙瘩?
“萍姐儿今年也十三了吧?”
杜老夫人浓眉微皱,想了想才道:“也不知你让她学着管过家没有?这些活计不说精通,至少要会上一些……”见梁氏的目光期待地望了过来,便知她心里根本没有成算,老夫人不由叹道:“若是萍姐儿有这个心,就抽出点时间先跟着云姐儿学学,有不懂的再去问问老大媳妇。”
“是,媳妇在这里谢谢婆母了。”
梁氏激动得双目泛红,他们是二房本就没有理由插进这管家的事里,虽然她想,也知道自己没王氏这样的本事,不过杜延萍能学着管家也是好事,杜家的女儿今后嫁出去至少也是个当家主母,这些东西要是不会,那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转眼都十三了……”
杜老夫人心中琢磨着,便挥手让萧怀素与杜延玉退了下去,单独留了梁氏说话。
杜延玉还有些不解,萧怀素却是明白,这是杜老夫人要与梁氏说杜延萍的事,那么大的姑娘也该开始议亲了,她们两个小丫头自然不方便听。
萧怀素挽了杜延玉的手,俩人走在廊道里,身后的两个丫环隔了几步之遥,“三表姐,你觉得曲姨人如何?”
“曲姨?”
杜延玉微微一怔,旋即偏头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她?”
“我觉得曲姨人不错嘛,你喜不喜欢她?”
萧怀素只是想探探杜延玉心里的想法,杜伯严这些年都没有娶亲,想来是也介意女儿的看法,不想为她找一个对她不好的继母。
杜延玉想了想,才道:“曲姨人很温柔,待人也亲切……”说着面上显出一抹迟疑来,“我总觉得她的眼睛看起来好熟悉,令人很有好感……”
这就是喜欢了?
萧怀素笑了笑,杜延玉喜欢曲婧是一回事,不过真正决定这事情走向的却是两个当事人,还有杜老夫人的意见,其他人怎么说都算不得准。
“走吧!”
萧怀素拉了杜延玉的手往前走去,她却是一顿,“去哪?”
“咱们可要重新准备些针笼和丝线了,既然要学就好好学。”
萧怀素笑着回头,脚步却是未停,“去选些好东西,也不能糟蹋了别人的眼不是?”
“好!”
杜延玉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
其实杜延玉前两年学刺绣的时候萧怀素也跟着学了些,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绣娘师傅也只是教导了她们入门,各种针法的运用以及配色等等,最终学得怎么样,悟性高不高还要看自己。
不过闺阁小姐的针线差不离也就行了,谁也不会要求有多高,毕竟她们又不是绣娘,不用靠这门手艺来讨生活。
但既然要跟着曲婧学,难免要表现出几分用心。
杜延玉确实很喜欢与曲婧在一起,学刺绣时还老缠着她问这问那,就像个初学者一般积极热情,但天分毕竟摆在那里,她再努力刺绣上也没有多大进展。
曲婧也愁了,却反被杜延玉安慰,“我这刺绣也就这模样了,倒是让曲姨费了那么久的心思,玉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萧怀素在一旁笑着点头,“三表姐,曲姨教你确实最费心力,我与大表姐都才学了一点呢,你可要好好报答曲姨。”
据这段日子的观察来看,曲婧虽然与杜延玉亲近,但到底没有起其他的心思,萧怀素看在眼里也暂且放下心来。
曲婧的人生虽然经历了大起大落,却依旧能够保持淡然乐观的性子,这样的人能共富贵,也经得起苦难,若不是身份不相当,萧怀素甚至觉得她与杜伯严很般配。
至少从那一日的事情可以看出,杜伯严对曲婧也不是完全无感的。
要知道她这个四舅舅除了自己的亲人外,对其他女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更不用说杜老夫人只要一提起相亲娶妻的问题他就连连退避,一方面是他对亡妻重情之故,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其他女人根本提不起心思。
可偏偏对这曲婧有些不一样。
杜延萍也在一旁起哄,“是啊,表姨本来是独教我一人,眼下多了你们俩,我倒要靠边站了,”说着捂唇笑了起来,眼珠子一转道:“听说三妹最擅长捣鼓首饰了,我新做的一件雪羽裙还不知道怎么配首饰呢,你且来帮我看看!”说着不由分说地拉了杜延玉便走。
“这萍姐儿就是个急性子。”
曲婧无奈一笑,也趁次机会歇息了下来。
教导几个孩子学刺绣也是她愿意的,毕竟借住在杜家她也不想白吃白喝,能为杜家的人做点事她心里也要舒坦些。
萧怀素正在绣一幅睡莲,将引了绿色丝线的银针捻在指间,一边侧头看着曲婧,突然心思一动,轻声问道:“曲姨很喜欢我三表姐?”
曲婧怔了怔,回过头来笑道:“玉姐儿心思单纯,人也憨直得可爱,看着她就像看着儿时的自己,有些怀念罢了……”她神情温婉,话语温柔,虽然不是很漂亮,但谈话时清亮的眼神宜人的气度都让人觉得很舒服,如清泉一般在心底缓缓流淌,“怀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呢!”
曲婧毕竟活了些年岁,父母去世后又辗转流离,早已看尽人情冷暖,心智也比一般人通透许多,哪里察觉不出来萧怀素是在观察试探她,可起因为何她却是不明,只那么小的孩子却有这般心思,已是让人觉得惊叹了。
萧怀素淡淡一笑,“曲姨谬赞了!”话峰一转,变得犀利了起来,“不过我三表姐的确是个单纯率直的人,所以我更见不得别人欺骗她,或是利用她来达到某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