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姑,我该怎么办……」永乐无助地望着她,仿佛期待她可以睁开眼睛告诉自己答案。
大夫说她活不过今晚,那么自己是否应该马上回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
不行,如果这样做,崔心莲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她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只为可以彻底隐瞒华年。如果永乐向皇上泄密,只会令崔心莲死不瞑目。
难道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寂寞死去?
永乐越想越难过,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脸庞和脖子很快变成一片泪海。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有一道人影闪过,无声无息地迅速离开。
然而永乐却只顾着注视崔心莲,并未发现那道神秘的人影。
人影以精湛的轻功从树枝和房顶掠过,速度快得就像闪电一样——直直地向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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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怡兰宫。
微风起,兰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朱红色的廊道上,卫影燕脚步匆忙地走向太后休息的兰花园。
整个院子十分幽静,只留了两个心腹宫女伺候。无事一般不说话,就算说话音量也不敢太大。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全是自然的声音,风声鸟语,美妙悦耳。直到卫影燕到来后,强健有力的脚步声才打破了这份寂静。
她一现身,最后两名宫女也被遣走。偌大的院子只留下她与太后两个人。
太后曼声发问:「怎么样?」
卫影燕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用沉稳的声音禀告道:「太后请放心,属下一路跟踪崔心莲出宫,她在城西一间客栈前吐血昏迷。现在已被客栈收留,想必活不过今晚。」
闻言,太后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拨动茶盏,并未做声,并无笑意。
卫影燕蹙眉深思,突然抬起头来:「还有一件事……」说到这里却犹豫了,后面的话迟迟未能出口。
太后抬眸望着她,静静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然而卫影燕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想说,护送崔心莲出宫的那名宫女长得极像永乐公主。但是她担心这会戳痛太后的伤口,所以选择了沉默。仅仅只是长得像而已,这种无稽巧合之事,就算禀告太后,也只是平白令太后伤心罢了。
思及此,她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是否要把崔心莲的身份告诉皇上?」
太后轻声叹气,略经思索后回答:「不必了。她虽然是北燕的细作,但是皇上十分信赖她。现在她已偿命,就让她留给皇上一段完美的回忆吧。」说到这里,眼神倏忽间暗淡下来,「其实她本可以不死,但是……」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中,不忍说出。
卫影燕替她说完:「谁料属下意外地发现了她身上的印迹,知道她是北燕细作,所以才不得不杀了她。」
「是啊。她已经潜伏了十余年,深受皇上信任。她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皇上的决断,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继续留在皇上身边,蛊惑君心。」太后轻声说玩,低头呷了一口清茶。茶水微微的苦涩感在口腔中弥散,最后浸入心间。
崔心莲是北燕安插在靖安王府的细作。
十多年前,从她第一次踏进靖安王府,第一次出现在华年面前的时候,她的身份和使命就已注定。后来她陪华年去了北燕,如今又回到皇宫。她并未伤害过华年,但却始终是一个隐患,所以才不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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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城西客栈中,崔心莲依旧昏迷。
永乐端来一本温水,用毛巾轻轻擦去崔心莲嘴角和脖子上的血渍。
擦完之后,目光又落在崔心莲的衣服上,只见前襟处落下了不少触目惊心的猩红血渍。
永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到放在床边的包袱——包袱里装的是崔心莲带出宫的换洗衣物。
于是永乐决定把崔心莲身上的血衣换上来。她掀开被子,轻轻解开崔心莲的衣服。
就在这时,她蓦然发现崔心莲的胸前有一块奇怪的印迹!
印迹呈圆形,铜钱大小,中间是五角星图案。
永乐顿时愣住了,脑海一片混乱。记忆迅速倒退,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见过同样的印迹……
她盯着印迹看了又看,最后终于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以及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是北燕一支谍兵的记号,他们以不同的身份分散在各个地方,替北燕刺探情报。
永乐之所以认识这个印迹,只因为她曾经在自己最信赖的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个人就是卫影鸿。
不仅是卫影鸿,就连他的姐姐卫影燕身上也有同样的印迹——因为十年前,年幼的他们都曾是那支谍兵中的成员。
作者有话要说:从幕后来说,崔心莲死了永乐和暖冬才能真正站上台面。其实我还挺舍不得的……
☆、059 危在旦夕
十年前,潜伏在京城的北燕细作被查处,满门抄斩。卫影燕和卫影鸿两姐弟本来也难逃一死,但是太后起了仁念,便把他俩留在身边抚养。卫家都是习武的奇才,两姐弟自小都跟随父亲练就了一身武艺。后来姐姐和弟弟分别成了太后和永乐公主的贴身护卫。久而久之,就连宫人们也淡忘了他们的身份。
永乐盯着崔心莲胸前的印迹,终于隐约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难道崔心莲也是北燕那支谍兵的成员之一?她一直留在华年身边,到底有什么企图?想到这里,背后陡然窜起一阵寒意。万一华年知道自己最亲信的人竟是敌国细作,不知道该有多痛苦。
「崔姑姑,这也是你不得不离宫的原因吧……」永乐低喃着,轻轻合上崔心莲的衣襟。
如果崔心莲死在皇宫,身份的秘密必将曝光——她并不希望华年知道自己的底细。连永乐这个只与崔心莲相处了不到两个月的人,知道这个秘密后,心底都泛起阵阵苦涩,更何况是与崔心莲亲密相处了十年的华年呢?
回忆起刚入天养宫不久的那个雷雨之夜,畏怯的华年哭吼着睡不着觉,唯有崔心莲可以安慰她。
然而华年唯一的心理寄托,却是敌国北燕十余年棋局中最隐秘的一枚棋子。
因为隐秘,所以危险。太后之所以不留活口,想必早已知道崔心莲的身份了吧。
想到这里,永乐的心情更加沉郁。以前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多烦恼,但是现在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不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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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怡兰宫中。卫影燕禀告完毕,正欲告退,然而这时太后却突然说:「她毕竟死在我们手上,待今晚她咽气后,你将她葬了吧。你们毕竟是同族,想必不忍看她死无所归吧?」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卫影燕却生硬地反驳道:「我们不是同族。」她一向对太后唯命是从,很少如此失礼。「我生在昭明国,长在昭明国,与敌国没有任何关系。」
小时候,卫影燕不知道胸前的印迹象征着什么,只知道那个印迹生下来就跟着自己。直到十年前父亲的身份突然曝光,整个卫家都被押入天牢的时候,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北燕的奸细。
从来没有去过北燕,甚至不知道北燕的君王是谁,但是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却注定要为那个遥远的国家牺牲。
卫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北燕远在触不可及的千里之外。没有传来一点消息,更没有派人来救他们。
从那个时候开始,卫影燕深深憎恶自己的血缘,不承认自己是北燕人,更不承认是奸细。
她无法向父亲一样,心甘情愿为北燕献出生命。她不甘心、不认命。后来,也许是以为内强烈求生欲传达上苍,在被行刑的前一刻,太后救了她和她的弟弟。从那以后,她彻底舍弃了自己的身份,只服从太后一个主人。
十年过去,她已经渐渐遗忘曾经的痛苦。但是不久前,她却意外发现崔心莲胸前也有那象征着死亡的印迹。尘封的记忆带着鲜血苏醒,令她无比痛苦。
现在,太后居然若无其事地以「同族」为由,让她安葬崔心莲,无疑就像在她的伤口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然而太后却是无心的。「原来你依然没有放下……」太后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望着自己一手养大、就像第二个女儿一样的卫影燕说,「虽然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却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出生,然后自己亲手开创自己的人生。现在整个皇宫都已经接受你,唯独你自己接受不了你自己。」
卫影燕低头不语,凝听教诲。
「如果你心中难过,哀家不逼你。」太后呷了一口茶,放弃派卫影燕安葬崔心莲的打算。
然而这时卫影燕却抬起头来,用明亮的眼眸望着太后,坚定地说:「属下服从太后的一切安排,愿意为太后做任何事。」说到这里,缓缓垂下眼睫,痛苦地说,「请太后原谅属下刚才的无礼。」
太后点点头。「无论你是北燕人还是昭明人,哀家从不怀疑你的忠心。希望你能早日释怀。」
清雅兰花园中散发出的缕缕花香,伴着微风从窗口飘入,沁人心脾。
卫影燕咬紧牙根,重重地点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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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在客栈陪了崔心莲一整天。直到傍晚十分,她才蓦然一直到自己早已错过了回宫的时间。彻夜未归,华年和暖冬一定非常着急。明知道后果十分严重,但是永乐却一点也不焦躁。
一想到崔心莲今晚就会撒手人寰,心中就有只剩下悲痛这一种情绪。
永乐表情僵硬,目光呆滞,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崔心莲,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但是永乐不想点灯,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陪伴崔心莲。
崔心莲表情平静,如果不是那惨白的脸色暴露了她的病情,她仿佛正在熟睡中。
清凉如水的月光从窗口温柔地撒进房间,在地板上落下淡淡的银光。风声拂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永乐的心中安静极了,就像这黑夜一般静谧无声。
然而就在这时,崔心莲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
永乐吓了一跳,全身猛地一抖,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前倾身子,俯到崔心莲面前喊道:「崔姑姑,崔姑姑。」
崔心莲紧闭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然后无声无息地缓缓开启。
这一瞬间漫长得就像过了一刻钟一样,永乐阴郁的表情立刻绽放晴朗。她忍不住高兴地低唤道:「崔姑姑,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看到崔心莲睁眼,大夫的话立刻被抛诸脑后。什么活不过今晚,根本就是骗人的,崔姑姑一定会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永乐又激动又高兴,连忙询问:「崔姑姑,你好点没有?渴不渴?我去帮你倒点水喝。」
明明自己一整天没有喝过一滴水,看到崔心莲睁眼,马上担心她口不口渴而忘了自己。
说完后不等崔心莲应答,永乐急忙转身走到房间中央的圆桌边帮她倒水。
这时身后传来崔心莲缓缓起身的声音。永乐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崔心莲已经坐在床上了,心中顿时无比欣慰,下意识可以坐起来就证明身体已无大碍。高兴虽高兴,不过嘴上依旧劝说道:「崔姑姑,你不要勉强,先躺下休息吧。」
说完又低头倒茶。
然而崔心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什么解开我的衣服?」
她的声音清淡得就像月光一样,平静之中透着几分凉意。
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如此突兀,永乐不禁愣了一下,立刻察觉到她怀疑自己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一念之间,永乐决定假装不知道,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到你衣服有血迹,所以想帮你换一下……」
「那为什么没换?」崔心莲紧紧抓住胸前微微敞开的衣襟,圆形的印迹在遮蔽下若隐若现。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正在倒茶的永乐停下动作,咬了一下嘴唇,不知道如何应答。
崔姑姑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永乐的回应,她冷漠地说:「你看到了,而且你知道那是什么。」语气十分肯定。
「我……」永乐放下茶杯,转身向崔心莲走去,焦急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啊!」
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已被崔心莲扑倒在第。
就在刚才永乐最近床边的那一瞬间,崔心莲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双手紧紧卡住永乐的脖子,把她压到地上。
永乐吓得脸色苍白,舌头打结,连叫都叫不出来。
「崔……姑姑……」她痛苦地望着崔心莲,脖子上被卡住的地方痛得就像被捏碎了一样。
「我不能让你回宫,不能让你告诉皇上。」崔心莲一边喘气,一边疯狂地宣布。她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永乐身上。
永乐不仅喘不上气,而且就像被压在一座大山下一样动弹不得。
崔心莲的眼神早已不见理智,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十指形同枯槁,衣襟上还有点点血迹,简直就像僵尸一样。
「救……救命……」永乐好不容易挤出这两个字,但音量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别人更不会来救她。
「你不能告诉皇上……不能告诉皇上……」崔心莲根本听不见永乐的话,嘴里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永乐已经没有力气喊救命了。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混。喉咙痛得厉害,不仅无法说话,而且无法喘气。
崔姑姑……
永乐痛苦地望着她,模糊的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皮阖上的瞬间,两行泪水顺着湿润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直进不了后台……
☆、060 重返皇宫
意识混沌,喘不上气,永乐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就在这时,卡在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放松。
重新吸进肺部的呼吸把永乐从黑暗之中唤回来。她从上下眼皮的缝隙中,艰难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崔心莲。
「崔……姑姑……」苦涩而又嘶哑的声音,连永乐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来的。
「笑笑……」狂躁的崔姑姑终于冷静下来,水波晃动的眼眸中,渐渐恢复理智。她发现自己正卡着永乐的脖子,吓得轻叫一声,急忙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