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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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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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她揉揉胸口,还好,孩子们没同她过不去。惟恐自己失去勇气,她即刻挂电话到若愚的办公室。
  “是我,若愚。你当然看到我的留条了,对吧?”
  “唔。稍等。”她听见他放下话机,拍的一声点了烟斗,叭叭两声吸了两口,才拿起话机,说:“看到了,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如真尽量不让他公事公办的声调使自己失去冷静,和平地说:“我刚刚同孩子们通了电话,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星期五他们上完课,把他们接到我这里来,星期天晚上送他们回去。”
  若愚不响,叭叭叭地吸烟斗。如真捺住性子,等着。“他们同意了,我当然不反对。还有事吗?”
  如真终于忍不住,“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坐下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怎么样?我刚装了电话,现在把号码给你,任何时候你有心思同我谈,通知我就是。”
  这次他很快反应:“不必给我你的电话,打过去想必不方便。我最近很忙,有两个博士生要口试。还是等学期结束吧,反正,事情明摆在那里,也没什么可谈的。还有事吗?”
  如真气得胸口胀痛,也顾不得维持她的和平,也没作答,即拍的一声将电话挂了。
  他们结婚两年,志纯快出生前,如真把她父母从台湾接出来与他们同住。她父亲为人很四海,不拘小节,很易与人相处。她母亲是个做事利落持重少言的半旧式妇女,两人很受女婿欢迎。孩子出生后,因母亲的照料,如真得以像从前妇女那样,足足休养了一个月。他们前后住了两年,终究因为父亲思念在台湾的一些朋友同事,仍然回到台北弟弟的家。如真最记得的是母亲最后两天对她各种嘱咐的话:“你呀,毛病就出在太冲动,忽喜忽怒,幸好若愚有耐心,不同你计较。现在还年青,夫妻感情又好,他处处让你,时间长了,你自己可要当心了。你呀,是根油条,火一旺,四面八方膨胀;若愚呢,一个烧饼,幽火慢慢煎,神色不变;最终呢,还是把油条裹在里面,动弹不得。你自己要当心啊。”
  因为譬喻太不寻常了,她一直记得。结婚这些年,每年不知要争吵多少回,每回争吵,她败下来之后,对母亲的话逐次体会。这次一个人搬出来,潜意识里,想必是油条再不愿被裹在扁平的、好几个层面、四周又密封了的烧饼里了。
  但出来之后,这根已被压扁了的、压碎了的油条又能怎么样呢?如真把双手插入发际,闷着声说:我就不信……
  有人敲门,她一看表,快六点了,难道次英还没走?必是她看到她房里有灯。但次英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她不做声,但门敲得更急,她把椅子往后重重一推站起来,咒了句:真讨厌!冲到门口。站在门外的竟是柯玛。
  她惊愕之余,脱口说:“校长,你怎么来了?”还朝空寂的走廊看了几眼。
  他先朝她深深望了一眼,安详地说:“我怎么不能来?”然后低声添了句:“我等你的电话,等得心焦。走吧,带我去你的住处。”虽然还是小声说的,却有他平时要交待事情时的口吻,半命令式的。
  她知道无法推托,也无能,更而且,何尝不是她不敢向自己承认的愿望呢!她匆匆理了公事包,锁了门,低声说:“你同我一起去吗?”
  “不,我车子在楼下,我送你去停车场,然后跟着你的车走。”
在离去之前(21)
  “不太好吧?”她犹豫起来。
  他一面把左手一伸,要她领先,一面用他半带命令但十分温和的口吻说:“有什么不好?走吧。”
  一踏进她的小公寓,他即急不待缓地拥她入怀,“我的小东西,”他久久地吻得几乎窒息了她之后才说:“你一定受了不少罪了吧,怎么也不肯让我知道?!我是它的起因嘛。这两个星期真急得我够受,我太太几次三番地追问我学校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唉,真,我几乎要告诉她实情了。”他将她拉到那张赭红色的陈旧的长沙发上坐下,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
  如真只见过他太太几次,但记得她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样子。“不,你不能,菲力,你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事。”她站起身,给他倒了杯冰水,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说:“我绝对不做一个家庭的破坏者。”他喝了水,拉她坐下,用手臂环住:“我不是已经破坏了你的家庭了吗,唔?你以为我会允许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地住着而不顾吗?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侧转脸,又闪开身,这样可以正面相对。但她还没问,他已接着说了:“我当然知道,昨天开了院长会议后,杰克告诉了我,我当时就将他训斥了一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一个对东亚系有功的老师的教席取消,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一味的依顺英。他好像也听闻了一些我们的关系,看他尴尬的样子我也没多说什么。但我对这件事的不满意,他是看得出来的。”
  如真攀住他的手臂说:“我求你,千万不要管我的事,私的还是公的,我自己会处理。菲力,你不要忘了,你是大学校长,柏斯是个小城,而你又那么热爱你的工作,千万不要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特殊关系,而损害到你的声誉,及你的家庭。你懂吗?”
  他捧住她的脸,在她焦虑的眼睛上吻了一下:“小傻瓜,这有什么不懂?但你也不会不懂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好了,不谈了,枫林街上有一家很好的日本料理,鱼特别新鲜,我们一面吃,一面谈,好吗?”
  “可是你家里……”
  “不用你担心,真,我来找你前,已经打电话回家了,说州政府方面有事,可能今晚回不来,”说着眼里闪烁了下兴奋的光,“如果你这位主人允许,我就在此借宿一宵。怎么样?”
  自曼哈顿那个难忘的周末之后,她梦寐以求的,就是与他共渡长夜,不光是他能给的最高的性的欢悦,不光仅此,更是身体之外的对他的需要。现在鬼使神差,她居然有了自己的小窝,不是金屋,但绝对可以藏娇。然而,在她思忖了一小刻之后,她却正色说:“你能留下,我怎么会不愿意?但我不能留你,我不愿意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更难以解决。而且,万一有人发现你的车在我的公寓停车场,会引起多大的麻烦?我说过,我绝对不能让我们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声誉。即使,我们有意愿以后永在一起我宁愿我们一切正轨开始。你懂吗?菲力?”
  他无奈而又爱怜地摇摇头:“我懂,我懂!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总可以吧?”
  吃了饭,柯玛送她回家,送她上楼。她推拒不了,更没有意志推拒,由他送她上床。在他十个带有神奇魔力的手指的抚弄下,她完全失去意志、理智,更顾不及她先前提出的正轨的开始,何况,从一开始,他们都越了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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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枕边无人,只有一张字条:我听从你的建议,回家去了。我们的事,请你相信我,我会妥善处理的。星期四通话。好梦。
  十
  院长召集东亚系的次英、如真及咨询委员开会的通知是由里拉打电话通知的。那天如真没课,在家出“当代小说选读”的期终考题。这门课是读了三年中文的学生才能选的,班上只有八个人,倒有一半是美国出生的广东人,阅读能力比美国学生高,所以考题比较难出,刚出了一题,里拉的电话来了,通知她下午两点在三楼院长的小会议室开会。
  她倒是踌躇起来,因为同志纯姐弟说好他们放学,她去接他们。她独住已快一个月,比较适应了独住的生活,若愚对她冷淡而有礼,每次她提议坐下来谈,他都以事忙而拒绝了,但对她每隔一周接孩子们去她住处却十分合作。最令她欣慰的是孩子们对父母的冷战并没有太大的震撼,学校的成绩志绥较前差点,志纯倒维持原状。可能,父母失和已是个正常的现象,子女能自然适应了。因此,她也打算一切维持现状,等学期结束后再找若愚谈判。
  她问里拉这个会三点能开完吗?里拉说她不清楚,如真只好打电话回家,在留话机上告诉孩子们她很可能四点之后才能去接她们。然后,换上一套草绿色的套头毛衣及窄裙,浅浅的上了点玫瑰色的口红,才驱车去学校,因时间急迫,就直接到三楼的院长会议室。出乎她意料,除了院长,人都到齐了。她向大家点头招呼,即坐到纳地辛边上空着的座位,正好面对次英。她穿了一身葱绿色的套装,戴了两只米粒翡翠耳环,头发拢在脑后,越发托出线条分明的脸庞及流转如波的眼瞳。如真自搬到西林街之后,除了上课之外,避免到学校来,固然,她不想回答次英对她私事的询问,主要的,还是她不能原谅她是令她失业的主因。如真虽不曾指控过她,次英更没有承认过是她自恃得宠而造成的过失,但两人心里都明白:是她排除了她。
在离去之前(22)
  次英却笑盈盈地招呼了她:“这一阵都没看到你,如真,小公寓你还喜欢吗?”
  其他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她。除了纳地辛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她一人住在外面。她十分不快地瞪了次英一眼,正要回答,墨院长进来了,后面跟着提了只咖啡壶、拿了纸杯及点心的安迪。次英忙起身帮着胖秘书把东西放在边桌上。院长说:“要咖啡及点心的,请吧,然后开会。”
  各取所需。各自坐定,院长才在长桌首席坐下,轻松地说:“转眼这学期又结束了,这些小茶点仅是慰劳大家最近几星期比较繁重的工作,尤其你们五位委员,为了东亚系添人花了你们不少时间。谢谢。”最后两字是用中文说的,然后举起他的咖啡杯,向大家打个照面。
  “今天这个会,不光是为了向大家表示谢意,”他捡了块夹心饼干吃了,又喝了口咖啡,接着说,“主要是宣布两件有关东亚系的事:一,你们大家当然知道,东亚系明年添了个教席,库门教授,真,你正好请了病假,所以没有碰到,很可惜,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很出色的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好教授。”这些话他是对着如真说的。她觉得十分纳罕,这能与她有什么相干呢。但她没做声,小口地嚼着椰汁饼干。
  “二,本来,真,你的半时是取消了的,因为拿到了全时的线,不过,最近咨询委员们个别向我反映他们的意见,校方也认为,真,你是个对东亚系有大功的人,这样的取消你的教席对你是不公平的,所以我做了个调整,”他转脸对次英说:“英,这学期开始时,你向我提出,如果可能,你很想休假一年,好好在家写你的学术著作,以便两年后申请永久聘书时作为必备条件,你还记得吗?我当时没答应,因为系务需要你,但现在情形不同了,库门可以担任系主任,我已同他通过电话,所以我同意你休假一年,照校规你可以拿半年薪水,另半年正好用来维持真的半时线,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今天召集这个会,也正是要给大家这个应该说会令大家都满意的消息。”说完,他喝完了杯里剩下的咖啡,很得意地看着大家。
  这个消息如此出其不意,大家都十分惊讶,最厉害的当然是次英。本来十分洁白的脸,这时变得惨白,愈显眼瞳乌黑。她知道大家都朝她看着,所以尽量控制自己脸部的表情,一时控制不了,只好端起已喝完了的咖啡杯,装着吸最后一口,以遮住半张脸,等她放下杯子,她不但已恢复正常,而且亦已掌握住正常的声调:
  “墨院长,假如我改变主意,不打算休假呢?”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在座的人都听得出她语气中挑战的意味。于是都转头去看院长。
  他倒是非常从容:“这是你先前提出来的要求,而且,这一年来,你多次向我抱怨系务繁忙无法做你的研究,有鉴于此,我经多次考虑,才决定让你休假一年的。而且,你不是不知道,后年你提出永久聘书的申请时,没有著作,通过的希望极少。我这样做,完全是顺从你的要求,更为你拿到永久聘书这件事着想。”说到此,他歇了口气,向大家巡视一周,才说:“怎么,难道你还不满意?”最后一句,虽然语气保持温和,脸上却无半点笑容。
  次英一时没话说,但又实在压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电击,就身不由己地绷起脸说:“不过这样一桩大事,我以为你该先向我确认一下再做决策才对,墨院长。”
  “这就怪了,”他又向大家巡视一周,“我只是依照你的要求,准假一年,这在程序上,一点没错呵?好了,事情已决定了,也呈报上去了,下年你就安心去写你的著作吧,大家还有别的事吗?”
  大家都没有,只有次英说:“那么休假一年之后,我回来,那条半时线怎样呢,不还是要取消吗?”
  墨院长显然不高兴了,不耐烦地说:“那是后年的事了。也许会,也许不会,谁能预料呢?而且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这关系东亚系的前途,我是系主任,当然想知道。”
  两人语气逐渐生硬起来,会议室的空气即凝重了,如真只管用手卷着自己记事本的纸角,不看他们两人。
  “很抱歉,一年后的事,谁能预料,也许我不做院长了,也许你不想回来了,都是可能的,现在何必去操心?反正,学校的宗旨,是一步步向前走,往上走,也许到那时候,校方给东亚系两条半线,三条线,都可能的,对不?你目前应该关心的,而努力去做的,是完成你的学术著作,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好,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提案,我宣布散会,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假期。”
  如真急着要去接孩子,一回到办公室,拎起公事包就走,但未出门,次英已一脚踩了进来,铁青着脸说: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去告的状?”
  如真一时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傻兮兮地问:“什么?告什么状?向谁?”
  “不要装傻了吧,是不是你去柯玛那里告的状?柯玛给墨加了压力,致使他迫我休假一年,那么你就可以继续教下去?是不是这样?”不但声色俱厉,而且每个字铿锵有声,即使两张脸间仍有距离,如真却能感到她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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