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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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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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用了她生平最大的意志力,不让自己在电话上对他怒吼,只简洁地说,她会去接机,即砰的一声挂了。当夜大雪,第二天起来,地上堆了一尺半的白雪,把大门都封了。
  立言来电话说全新英格兰几州都封在雪中,飞机无法起飞,次英一句话也没说,即颓然把话机挂了。妞妞悄悄地跑到她母亲的卧房里,挂了个电话给如真:
  “方阿姨,圣诞快乐,我是妞妞。”
  “噢,妞妞,圣诞快乐。妈妈做了火鸡没?”
  “做了好大一个,还在烤箱里。方阿姨,你们要不要过来帮我们吃?”
  “啊,真乖,妞妞,谢谢你。不过我们不能哦,前两天我们去滑雪,志绥不小心,跌断了腿,现在上了石膏,只好乖乖地躺在沙发上。嗯?哦,没什么!反正放完寒假,他可以撑着拐杖上学。黄伯伯他们来了吧?哦?那你同妈妈过来我们这边吧!唔?你问问她,阿姨欢迎你们过来。”
  次英打电话回来,说,大门被封住了,铲雪的人也还没出现,她们不来了。其实如真自己心情也十分低落,志绥不像他姐姐那么安静,要他整天架着石膏腿,斜躺在沙发上,十足受罪,就把志纯差得团团转,两人免不得要斗嘴,当然是志绥的错,如真斥了他几句,他即眼泪汪汪的,如真必须咬紧下唇,才阻住自己不冲过去将他拥入怀中。一放寒假,她同柯玛断了信息,日子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寸步难移。有几次电话铃响。志纯去接,对方即挂了。志纯说:好怪哦,没人。如真非得急步离开,免得孩子或若愚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内外夹攻,一个寒假怎么能风调雨顺?以往过圣诞,都是孩子们最起劲,尤其志绥,从把树搬进屋,到挂彩灯,围银丝圈,勾小玩意,都是他。志纯则帮母亲包礼物、写小卡,三个人忙做一团。近一两年,女儿对烹饪有点兴趣,还会帮着预备火鸡肚内中国化了的馅。虽然若愚没有积极加入她们的准备,除了忙中抽闲、花了也许半个小时的时间为如真买了件礼物(十有九次被如真在过了年之后退回去,不是尺寸不合,就是颜色不对)。但他也会被家里的气氛感染而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但今年例外,如真心绪不定,志绥架了条石膏腿,志纯猜不透为什么母亲会没精打彩,因而对她不满,因而不愿做打扮树及烤火鸡的事。
  过了节,过了年,大家都松了口气。四个人都回学校,两个去学,两个去教。星期一如真不必去学校的。她却一早即去了,而次英已在,见了她,即说:
  “我有个预感,你今天会来。年过得还好吧?”
  如真耸耸肩,来到她门口:“如此如此。小弟除了石膏还得用拐杖,虽没雪了,但会有冰块,在家坐着也挂心,干脆来学校,忙点反而好。你呢?前天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想必去了曼哈顿了吧。”
  “唔。妞妞去她爸处,我趁机去同立言过个年。谢上帝,菲比也不在,我们总算和睦相处了两天。说来你也许不信,假期中,我还巴不得早点开学哩。”
  “怎么不信?!我也是。我去收发室取信,要把你的带来吗?”
  “我已经拿了,唉,一大摞。噢,还有院长一张条,要我们这两天找个时间去他办公室一下。”
  “哦,什么事?”他必定看了她的履历表了。想到此,心别别地跳了起来。
  次英从她信件中抽出一张便条,说:“谈中国周末的问题。”她顺便翻了下案头的日历;“星期四下午,你上完课,行吗?可以的话,我立即去通知胖秘书。”
  “不行。”她忙说。再没听见他的声音,她要疯了!“上课前吧,课后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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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英对她诧异地看了一眼,“我反正没课。看院长有没有时间。”
  果然是讨论中国周末的事。但在十分钟的谈话中,墨院长几乎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对次英说:“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稍一超出预算,我都可以设法的,但务必把它办得精采。我看了一下,你的草案很好,请名人来演讲,放中国电影,找蒋女士来表演中国舞蹈,筹备字画展览,找人做书法范示,有张太太实地表演中国烹饪,外加中国小吃摊,如有人来表演武术,更好。英,这样的节目安排,我非常满意!”
在误解之后(17)
  “这是草案,是否能顺利完成,还是个未知数哩,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如真,你说是不?”
  “是,完全对。反正我尽全力!”
  “嗳,英,你可不能放开不管哦!说到底,是由东亚系出面办的。”
  “墨院长,你上次答应过的,让我专心把资料收集起来,四月间交进,争取我的永久聘约,你答应过的!”如真不用看她,光听她语气,就知道她焦急的程度了。
  “啊,英,不要紧张,今年来不及,延到明年,只要我一句话。”
  “不行,明年我打算停薪休假一年,专门去准备写李清照的书。因为明年这个时候,我们有了另一全时教授,我可以把系务交出去。墨院长,这都是我们谈过而你完全同意的。”
  墨院长陡地黑起了脸,但如真瞥见次英毫无惧色地等他回话。而终于调整了脸上表情的,却是墨院长。他略摇一下头,含着一丝不知他怎么招来的笑容说:“唉,有时我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好吧,由真去主办,但我警告你,不管怎么样,你不能一概不过问哦!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唯你这做系主任的是问。”
  “那当然,墨院长,十分谢谢你的了解。”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如真说:“真有你的,次英,他变脸时你居然神色不动,同他顶。”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的语调充分表达了她对她的佩服!
  “有什么办法?对我讲来,为了拿到永久聘书,我豁出去了!还有一点,我告诉你,如真,该硬的时候就该硬,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各自回房前,次英说,“好,现在看你的了,如真!”
  八
  “真,想死我了!你好吗,小甜心?”想必是有一阵没听见他雄厚低磁的声音,她又全身轻栗起来,手心冒汗,只好抬起左肩把话机紧紧夹住。“圣诞过得好吗?”
  “不好。”她说,但就是讲不出“我也想你”这四个字,虽然她身上每根神经都在这样呼喊,“巴不得开学。”
  “我也是,甜心。我们得想个办法,我恨不得天天能见到你,像在中国旅行时那样。”
  她紧夹着话机,吞咽着口水。她想的,完全与他一样!但怎么可能呢?光见一次,就伤尽脑筋,鬼鬼祟祟,满嘴谎言,满心愧疚。
  “真?”她半天没响,他轻呼一声,想必离口机近。她几乎闻到了他的气息。她嗯了声,简直是低吟。“下礼拜,我必须去纽约首府主持一个仪式,你来,像上次那样,可以吗?”
  “不行,这次不行。”她不能再撒谎了!她不忍看到孩子们脸上嗒然的表情,她怕看到若愚不是不信任但也不是全信任的目光。她可以撒谎,而且也能。但绝对不是高手。何况,自上次会晤回来,履行房事变成一种苦刑,脸上的表情她尚可控制,身体的表情则由不得她。若愚用手抚摸她、用舌头挑逗她,用阳具冲刺她,只给她带来不快的、嫌恶的、恨不得将他推下身的反应。若愚不是最敏感的男人,但男女欢洽的不协调能使最不敏感的当事人感到“不对劲”。好几次,若愚在事完后及酣睡前问她:你怎么啦?今天头痛。她回答,今天人不舒服,她回答。今天很累。今天今天今天,藉口用光,明天还会变成今天。她终于说:对不起,我最近不想……她知道,如果她再与他会晤,后果不堪设想。“你不能想像我这一阵是怎么过的。”她也把嘴吧紧抵口机。“但我实在不能外出了。”她想讲的是“但我实在不能再见你了”,可是讲不出口,不想。不肯。不能。更不愿!
  “真,我求你,我非见你不可,无论如何,我们要好好谈一下……”
  有人敲门,如真吓得直立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进来,次英已进来了。她对话机说:“有人来了!”即挂了电话。立时觉得至少应该说声“对不起”的。马上又拿起话机,只听到嗡嗡之声。
  次英当然发觉她失措的样子,“怎么啦,如真?!跟谁讲话呀,这么神经兮兮的样子?”
  她颓然坐下,两手蒙住脸,在手的遮掩后面调整自己异乎寻常的面部表情,然后才放开手,说:“坐,次英,这么晚还没回家?”
  “咦,你还不是!你同若愚之间,没什么事吧?”
  “噢,”她舒了口气,知道自己遁出危险地带了,“夫妻间,争执总是有的。你有事找我?”
  次英知道她不愿多提有事,而且凭她直觉,刚刚如真的异样不像是夫妻口角,因为那不是怒容,而是一种“眉目含情”的媚容。那么对方不可能是李若愚,那么是谁呢?为什么总在星期四下午?以往二四下午,如真几乎是一下课即回家的。现在连着好几个星期四、四点之后,她办公室总关着门,亮着灯,有人声。难道她有隐情?!
  “如真,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待?我说除了同事之外?”
  “怎么没有?”如真一面应付她,一面努力把自己镇定下来,把柯玛校长的形象从她脑中(当然不可能从心中)驱逐出去;“不然……”她停顿了,如果说了,“不然我怎么会帮你进这个学校”这句话,她不会高兴。于是她改口说:“不然,你也不会告诉我许多有关菲比的事了,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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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也要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不是她一字一句的锵然,不是她透亮洞悉的目光,不是她清晰的“不要瞒我”的表情,是三者加起来,形成一股令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向她泼溅。
在误解之后(18)
  她低下头。垂下眼。不做声。默认。
  “是谁,我认识吗?”她没抬头。没抬眼。没做声。
  半响,次英抽完一枝烟,站了起来。临走前说:“小心点,如真。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的,一不小心,家破人散,悲剧收场。”
  如真始终也没抬起头来。次英走后,她才慢拖拖地站起身,把书本塞入公事包。正要出门,次英又转回来,递给她一张纸:
  “这是中国周末的草案,院长有一份,刚才来是要把这副本给你的。我建议你把私事暂且搁一搁,投入这件工程吧。”走了几步,又加了句:“事情一忙,有时可以解决不少烦恼。”
  如真接纳了次英的告诫,除了备课之外,全部精力时间都投入到中国周末的筹备。草案订的是三天的节目:星期五下午开始,先有高知名度的学界或政界人士前来演讲,晚饭校方宴请,有地方上政界人士参加。饭后有从曼哈顿请来的艺华武术团在戏剧系的大礼堂表演;第二天上午,有书法家郑大君在学生活动中心临帖,并讲解中国毛笔砚台的运用;中午,在学生餐厅外面,有中国食摊,不但廉价售卖美国学生嗜喜的春卷锅贴,还有当地餐馆菊花楼二厨当场表演烹饪;下午在学生活动中心有书法字画的展览;晚上有昆士区的陈家舞蹈团表演中国的古典及少数民族舞蹈。星期日,最后一天。下午,放映由中国编制的电影:《江山如画》,介绍本国各地山水风光;晚上有东亚系师生编导的喜剧《中美一家亲》,全部用中文演出,更有专人翻译为英文。
  如真在筹备中遇见的第一个困难是邀请来演讲的名家。次英给了她两个名字,一个是驻纽约市的中国领事,瞿先生,一个是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的阮教授,名字都是由黄立言提供,由次英事先联系过的。黄立言也曾建议,因他们的高知名度,柏斯应该准备好两千元的演讲费。如真到院长室去请示时,没见到墨院长,但他旋即令秘书通知她,酬劳过高,超出预算。如真只好去问次英,次英不高兴地说:
  “一点也不,立言出去演讲一次,也是这个数目!墨院长说过的,中国周末要办得出色,不计费用。你只管用此数目去邀请,墨院长方面,由我负责。”
  如真这才打电话接洽,瞿先生倒是看在黄立言的面子上,一口答应了。如真这才去接洽艺华武术团来校演出的事。艺华是半商业性的,首先提出十人团体来柏斯演出的费用,酬劳之外,要旅费、住宿费、服装灯光舞台配制种种费用,核算下来,将近五千元。如真吃了一惊,才是两个节目,已经化去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远远超出预算,又去找次英,次英不免发话了!
  “不是同你讲过放手去办吗?如果每件事都来问我,那还不如我自己去管!你胆子不要这么小,如真,即使超出预算,我相信墨院长也会设法去找钱的。”
  次英有时就会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如真很不受用,但也无奈。怏怏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第二天是星期四,她上完课,连办公室都没回,就像逃一样地离开学校。有中国周末的任务在身,她实在没有心思分到其他事务上去。何况是这样一个蚕食着她神魂的事。可是,没有通过电话,没有听到他声音的后果却十分明显,一个周末,她变得急躁易怒,不但严峻地拒绝了星期六晚上若愚的例行房事要求,而且对两个孩子厉言疾色,弄得志纯躲进自己房间,同朋友们打电话诉苦,志绥锁在自己的屋子里,把他比吼叫还难听的音乐开得震天响,若愚逃之夭夭,抱了他的文件,噙了他的烟斗,躲到学校去。天黑了,父子三人才小心翼翼地到饭厅,饭厅厨房浸在黑暗中,暗里有声音说:我懒得弄饭,你们出去吃吧。不用带食物回来,我吃不下。
  第二天阳光灿烂,但如真还是埋在乌云里。若愚因晚上没有得到发泄,与孩子们吃了早餐,也没收拾,即带着他们去上州的葛尔山滑雪了。他们走了之后,剩了一屋的空寂,如真独坐在平时很少去,但每去必坐的客厅的蓝色旋转的围椅里。室外有阳光,室内有暖气,但她还是紧抱双臂,缩成一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听到他的声音!站起身,走向话机,还没拿起,颓然而回,往返几次,终于盘腿抱臂,陷入围椅。她忽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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