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回溯梁老板来接管前,旧金山当地原本就有位老练能干的经理人,鲍伯,负责管理这边的生意。
鲍伯大概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反正梁氏大老板在香港,一年只有一次会搭船到美国巡视,因此他把这间分公司当成是自己的东西。除了应得的报酬与分红外,他常假借「运送损害」、「遭窃」等等名义,明目张胆地将部分货物卖出,好中饱私囊。
这件事其实不止杰克,大部分在梁氏工作的人都晓得。所谓上行下效,既然鲍伯带头私吞,底下人也或多或少手脚不干净。反正账面有亏损的话,鲍伯会自行想办法遮掩过去。
然后新老板到达时,大家都怀着疑虑,深怕万一自己的罪行被揪出……以鲍伯为首,众人安分了一阵子。可是持续不多久,大家看新老板年轻可欺,而且又没作什么积极介入营运的动作,结果绷紧的螺丝又松动了。
谁也没想到,那正是新老板的用意。
观察将近三个月众人的罪行后,某日他采取了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一方面配合警方以侵占罪将鲍伯逮捕,一方面也撤换了公司内大部分鲍伯的手下,对于愿意配合坦承罪行的人,也给予第二次自新的机会。
像杰克和码头的工人们,便是俯首认罪后,才重新获得留职的。
「我能了解大家工作辛苦,挣钱养家活口不易,但窃占货物是要不得的犯罪行为。现今给的工资过低,是公司的疏忽,往后我们将严加查办手脚不干净的人,对于努力工作的人,也一定会给应得的好酬劳。请大家多多自爱!不要因一时的短利而失去能长期温饱的工作。」
所谓糖与鞭子的策略,新老板可是耍得比鲍伯漂亮多了。
行出必行,是非与黑白分明的新老板,一刷众人对他不信赖的印象,再加上他验货、进货眼光的独到准确,做生意的好信用传出口碑。这些内在外在因素的改善,不到半年便成功地将这边的营收拉抬起来,大伙儿的分红也很可观——现在整间公司内,谁不佩服这位手腕高明的新老板梁单呢?
「老板!」女性的焦急呼喊打破了仓库内平稳的空气。
杰克瞧见老板的得力助手,秘书珍妮弗一脸苍白地跑进仓库内,那匆忙的样子八成是有要事跟老板商量,于是他向老板点了头致意,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指挥手下搬货。
「珍,发生什么事了?」
梁单蛮讶异平日总是优雅从容的秘书,黑外套沾着泥沙、卷发散乱,外表狼狈,像刚跑完百码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自己身旁。
金发蓝眼的美人,皱着眉摇着头说:「刚、刚刚在办公室内收到、这封电报……不得了了,老板!」
接下电报摊开一看,梁单的心脏在看到「重伤」的字眼时,猛然一缩!
——不,不可能的,霁月大哥怎么会受重伤?!
这一定是骗人的!
「老板,我帮你订时间最近的船票吧!」
珍妮弗伸手搀扶住果单。他现在是一脸苍白,宛如随时会昏过去呢。
体贴地说:「您应该立刻回香港探望大老板。这边的事,有我和詹姆斯处理。」
「那就麻烦妳了。」
「我现在就去码头询问船期。」
等珍妮弗远走了,梁单再次摊开那纸电报,重新阅读着。上头依然是冷冰冰而简短的可怕字眼。
「致 单少爷:
霁月老板日昨意外受重伤,危急,速返。」
发电报的人,是从小就在梁家工作的老管家。这不可能会是假的,而一想到大哥此刻的状况,梁单恨不能生了双翅膀飞回香港。
由这儿搭船回去,少说也得耗上一个月,一想到这段期间自己只能焦急地等待,梁单不由得咬着唇……大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求求祢,我已经没了爹娘,我不能再失去大哥啊!
在两年前与双胞胎弟弟决裂后,如今,梁单最后的亲情支柱只有大哥梁霁月,他祈祷着上天不要对他这样残酷,连大哥都要夺走!
香港
经过漫长的旅途,船好不容易抵达维多利亚港时,梁单竟找不到半个前来迎接的家仆。照说珍妮弗在他出发后,已经用电报告知家人他的船期与预定抵达日,路途上并无耽搁,为什么不见老管家或家中司机呢?
等不及的梁单,只好雇了辆人力车,直奔家宅。
建于能鸟瞰整座香港岛港区的半山腰上,梁家大宅铁门深锁,梁单多赏了几块钱给辛苦的车夫!,扯了扯铁门旁的唤人铃。通常不必等上几分钟就会有人来应门的,今天却左等、右等不见人。
他蹙起眉,轻一推,铁门咿呀地打开了……
「到底是怎么了?才两年没回来,家中的规矩也变了吗?」
可是现在不是管这些琐事的时候,他把行李箱遗留在人门边,径往里面走去,可是越走他的眉头也锁得越深。
有专人负责细心照料的花园,从不曾如此荒芜过,而随处可看到被踩坏的花儿,掉落一地的碎玻璃,简直就像是遭受什么「人」肆意破坏过。接近宅子后,远远就能看到屋子里连盏灯都没点,所有的窗户破的破、裂的裂……
要不是他从小在这儿长大,他真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这座废墟般的屋子,怎么可能会是他的老家呢?
「大哥!老管家!有谁在吗?」
一走进屋子内,同样是没上锁的大门。屋内的惨状和外头凌乱有得比,看得梁单目瞪口呆。
——倾倒的水晶灯,被扯下来的大幅珍绣窗帘,墙上所装饰的几幅名画不翼而飞,只留下空洞的墙面留白。
看到这边,梁单几乎确信,这屋子里大概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一声,大哥受伤的消息,现在整个家又变成这样,莫非……家里遇上什么强盗了?」
脚踵一旋,梁单想到还有大哥的写字间没去。也许在那边,自己会得到什么消息也不一定!
咚!
静悄吓人的死寂中,他听到上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想也不想地,他飞奔上楼,打开楼上的寝室门,一间间地找过去——最后当他找到大哥的书房,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梁单登时刷白了脸。
首先瞧见的是那双真皮长马靴,大刺剌地迭放在书桌上,而一身奢华骑装,像是刚刚才打猎回来的男人,伸展着颀长的身躯,把一张皮椅撑得半倒,两年不见……不,正确地说来是两年又两百零六日不见的弟弟……梁双的头发长了,神情比过往更阴郁而危险。
「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吗?哥——哥。」
嘲讽的声音像是嗤笑着他的恐惧,看穿他从头到脚都被冻住的害怕,从两年多前的那一夜,梁双扯下长年来所戴着的「弟弟」面具后,梁单便再也无法平心静气的面对他,面对这个虽拥有着和自己相同外貌,但内在已经被恶魔所占据的「男人」。
以为两年多的时间,多少能改变点什么,梁单对自己的天真乐观的想法感到可笑。
名为梁双的弟弟早就消失了,被这邪恶可恨的男人杀死了。
「大哥,人呢?」
从干涩的喉咙中,勉强挤出这几字,梁单警戒地竖起身上的每根汗毛。
一耸肩,梁双晃晃手中的水晶威士忌酒杯,黑漆探幽的瞳流动着诡谲的虹彩,唇扬魅笑,「你说呢?」
「那是什么回答,大哥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梁单把十指扣押在掌心内,愤怒地说:「这事有多严重,你少跟我胡闹。」
「接下来你还要问这间屋子是怎么了,是吧?」垂下眼眸,仍是蛮不在乎的梁双呷了口酒,「好个冷漠无情的哥哥,对将近千日不见的弟弟,连声起码的问候也没有,净关心这些杂碎小事。」
梁单一咬牙,晓得他执意要吊自己胃口。这并不代表,自己有义务作一尾被钓上岸的鱼儿。
「你不说,总有人会说的。」转身欲走。
「——写字间那边你去也是白去的,那儿现在关了。」对着梁单的背影,梁双预料到他的举动,抢先一着的说。
「写字间怎么可能会关!」梁单吃惊地再回头。
梁双放下双脚,挺起身子。梁单见状登时往后退,可是梁双并没有做出靠近的动作,他只是背过身,从书柜中取出另一只水晶酒杯。扭开瓶盖,熟练的倒了一杯酒,被这些举措所吸引,梁单的目光集中在他的双手上……
以前梁双的手指就比自己的长,现在那双大手的指节上,戴着好几枚硕大的宝石戒环。那些型款粗犷、雕花精致的戒环,衬得他的指头更修长了。即使妆点着这类文明、典雅的饰品,梁单却晓得那双手,在必要时会是残酷而且力量强大,难以对抗的。
那双手握成拳头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地把敌人打个半死。
被那双手扣住的时候,有如被铁铐上锁,动弹不得。
经过那双手的触摸,烙在心上的是水难抹灭的疼。
……梁双把装满的新酒杯拿起,朝他递出说:「庆祝我们再次聚首,先为久别的喜悦干一杯,接着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谁要和你干杯。」梁单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节骨眼上,谁还有这心情庆祝刊
「连跟我喝一杯的勇气都没有吗?」斜扯着唇,梁双挑衅的间。
可恶!
梁单并不是被他幼稚的激将法给欺了。跨出几个大步,忿忿地拿起酒杯,不管梁双在一旁贼笑得可以,梁单一口气不停歇地,把那整杯威士忌灌入喉咙中。
热辣的液体在血液中滚烫。
「快说!大哥的人在哪里,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铿地把杯子往地上一砸,梁单只差没冲过去,揪住梁双的衣领问道。
衡量时间的快慢,与其迂回地四处求证、寻找,还是直接从梁双那边问出个情况,才能最快得知大哥的下落。梁单不愿意因为自己和梁双闹意气,而导致什么遗憾发生。
「不用这么急,大哥很好,在某处安养。」
听到大哥没事,梁单先是松口气,但他很快就发现梁双话中还有话,「什么叫做某处?某处在哪里?!」
「这,可就不是一杯酒的代价,可以让你知道的了。」梁双继而一笑。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大哥的下落!你把大哥藏起来作什么?」曾经他以为自己对梁双的一切无所不知,可是现在梁单已无法再预料他的想法、作法以及他到底在策划些什么!
「好问题,但回答可是需要费一番功夫。你不妨先坐下来吧?」
「不要再跟我打马虎眼,要说什么你直说就是!」
摇摇头,梁双自己坐回皮椅上,恢复他原先慵懒的姿势说:「你以前是这么性急的人吗?阿单。我记得你不是向来最有耐性、最懂事成熟、最体贴温柔,绝不会这么冒冒失失的人啊!」
是你,你让我失去了往日的我!梁单想狂吼,释放出胸口中分秒遽增的不耐,他却不想让梁双更得意,知道他对自己仍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
「好吧,本来这件事就是要让你知道的,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说了。」
梁双把玩着酒杯边缘的水珠,黑眼半翳,「让这个家变成这样的,以及让大哥身受重伤的都是我。」
轰地,梁单就算此刻被雷击中,都不会更吃惊了。「你说什么!」
「这两年我都在英国掌管分公司,这不需要我再提吧?在那边,认识了些势力庞大的大班。其中有个名叫强纳森的家伙,供给我不错的条件。如果我们梁氏愿意协助他一臂之力,帮他走私军火与鸦片到内地,他可分我们四成的利润。可惜,大哥脑筋太硬了,他不尚点头答应。」彷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梁双淡漠的口气,让梁单打从心底发寒。
「你……该不是……」梁单难以置信地一摇头,宛如地面瞬间消失,他双腿连站立的地方都快没了。
「你可别小看四成的利润,那非常可观。你不晓得如今鸦片与军火,在内地比黄金还贵重。以咱们在内地的据点,这是相当有利头的生意。我也不想对大哥来硬的,是他太顽固,非要逼得我出此下策。」
梁双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如何和那名英国大班勾结。
先让那位大班的手下,捣毁了梁氏的写字间与宅第,并让梁霁月受伤。接着自己佯装对这一切不知情,前来救助兄长。
将受重伤的大哥带离香港,形同软禁地强制关在某处「静养」。隔日便把所有在梁氏工作的老员工解雇,包括这家中原有的仆役二、三十人等等。切断所有大哥能运用的人脉,将大哥孤立于无援之地。
现在的梁氏,大权全掌握在梁双一人的手里。他已把写字间,搬到大班所租的楼房里,准备好好地大干一票。
这些是远在美国旧金山的梁单,万万料想不到的——他怎会知道,在这短短三个月内,竟发生了这样兄弟闹墙的争斗!
梁单此刻心境,犹如身处冰窖。宛如被囚禁在一场可怕梦魇中,他多想有人能打他一巴掌,把他从这场恶梦中拯救出来。
「你明白自己在作什么吗?」他双唇抖颤,看着毫无罪恶感的男人问。
梁双勾起唇,「你怎么和大哥说一样的话。」
「为了几毛钱,你出卖家人、出卖国家,也出卖了灵魂不成!」梁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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