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述完和连城的一段对话,石炎火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家大哥,就见秦飞扬一脸苦涩,仿佛从化石堆里爬出来的僵硬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石炎火的回答不能说错,若是在得知连城和蔺扶苏的关系之前,这样的说法只会让他满意微笑,但放在现在。。。。。。秦飞扬一时不知是哭是笑。
〃大哥。。。。。。?!〃
嗫嚅的叫唤拉回秦飞扬的思绪,抹了把脸,擦去看不见的冷汗,秦飞扬斟酌着该如何向兄弟解释昨天经历过的一场混乱,末了,却只得一声嗤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讥笑命运的阴差阳错。
〃阿火。。。。。。扶苏是干爹的儿子。〃
思索半晌才出口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足以让人目瞪口呆,惊人的答案震得石炎火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犹自不敢置信地反问,〃儿子?蔺医生是老爷子的儿子?!怎么可能。。。。。。大哥,你开玩笑吧?〃
轻轻地摇头,秦飞扬满心百味陈杂,〃扶苏是干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昨天才找到的。〃
〃那老爷子今天问我。。。。。。〃一个又一个的炸弹扔出来,直把石炎火轰得七晕八素,想起刚才对连城的一番说词,立时白了整张脸。
长长呼出一口气,秦飞扬站起身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阿火,我现在上去见干爹,你在外面盯着点,要是有什么不对。。。。。。〃低沉的语调停顿片刻后又接着说下去,〃你记得给扶苏打个电话,让他别担心,跟他说,不管干爹和他说什么,让他按自己的心意办事,不用顾虑我。我会想办法说服干爹。。。。。。要他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面对秦飞扬不同寻常的慎重,即使神经粗重如石炎火也知道问题棘手了,〃大哥,老爷子不会对你。。。。。。?〃
打开房门的手停顿下来,秦飞扬低头瞅着手里的门把手不言语,沉思半晌,忽地冲石炎火无畏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没我想的那么糟糕呢。〃
巴掌大的木质像框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头,边角上脱落的油漆下露出木材本色,坐落在豪华漂亮的写字台一角,与周围精致的摆设格格不入,益发显得陈旧寒酸,却是整个冰冷奢华的办公室里唯一透出些许温情的东西,此时正被拿在手上细细把玩,粗糙的手指一一抚过照片里的四个人像,缓慢柔和的动作中流淌出对往昔的无限眷恋。
连城怀念的视线掠过早已过世的妻子,落到照片中站在自己和妻子身后的两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身上,左面的男孩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面容,正是他的嫡子连擎。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短暂生命只剩一把灰粉,如今正深埋在墓园冰冷的石碑下,唯有这被瞬间定格的张狂得不可一世的笑容还残留着些许存在过的痕迹。久远的痛苦在回忆中复苏,心忽然间疼得不能自已,连城蓦地挪开视线不敢再看下去,过了许久,才看向照片中另一侧的男孩。
同样是笑,与连擎的飞扬跋扈不同,二十岁的秦飞扬已懂得收敛,浅浅弯起的唇角显得温和乖顺,连带柔和了刚冷的脸部线条,只从那双眼睛中才能稍稍察觉到骨子里的霸道果决。
注视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养子,连城渐渐蹙起了眉头,眼中闪过复杂难辨的光芒。
除了偶尔才能捕捉到的冷气送风声,诺大的办公室陷入一片静谧,站在连城身后的孟标向散立在房间四处的几个得力手下看了看,又转回头去,耐心地等待着随时会下达的指令。
忽然,门开了,没有敲门就走进来的行为让孟标全身肌肉倏地绷紧,在看清来人后才微微放松,但紧接着,一颗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干爹,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坐,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您。〃推门进来的瞬间看清屋里情形,秦飞扬心里猛然一沉,却仍是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大咧咧地坐到办公桌前,与连城面面相对,同时冲着孟标一乐,〃标叔来得好巧,我这儿新到了一批卡慕极品干邑,待会儿陪干爹和您好好喝几杯。〃
十四章(下)
面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后辈,孟标下意识地像往常一样冲秦飞扬一乐,却在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前一天秦飞扬拉着蔺扶苏送连城出门的画面,省起尴尬的现状,咧到一半的嘴角不自禁地向一旁撇开去,形成一个怪模怪样的笑容。
似乎没有注意到孟标别扭的神情,秦飞扬径直看向连城,及至看清连城手上正摩娑的东西,嘻笑的表情才渐渐收了起来。
把像框放回写字台上,连城的视线却仍缠绕许久才收回来看向对面的养子。
英俊的面容与十年前相比,早已不见了青涩的影子,冷峻刚硬的线条愈发如斧凿刀刻,彰显出男人的气息,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隐伏在温和的笑容下。。。。。。
小虎仔长大了,连城暗暗喟叹,想从老虎口里夺食,恐怕要多加小心了。。。。。。
〃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
〃。。。。。。快一年了。〃没有装傻充愣,秦飞扬心知肚明这个〃们〃字包含着谁,但对于干爹的直截了当还是心里微微一沉。
连城没有再次发问,只抿紧了唇角不言语,从石炎火那里得知的〃事实〃让他恚怒,却无法责备秦飞扬什么。不是不知道这个养子的行迹,以往十年中秦飞扬身边有过多少床伴怕要以百才数得清楚,那些人是自愿也好被逼也好,连城不在乎,哪个黑道大哥身边没几个暖床的,他也不是没有过这样荒唐的日子,只不过。。。。。。
对话停顿下来,室内重又恢复沉闷的静默,秦飞扬看似随意地翘腿而坐,心中却不停盘算连城的心思,对这个一手养大他亦师亦父的人,秦飞扬一向存着深深的敬畏之心,而更多的,则是实力上的忌惮。
暗自苦笑一下,秦飞扬无奈地等待着连城怒气的爆发,如非迫不得已,他是真的不想忤逆这位养父的。
〃你们两个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你的那些荒唐事我也不追究,不过现在你已经知道扶苏的身世了,那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你该知道怎么做吧?!〃强忍住怒吼的冲动,连城压着脾气沉声说道。
秦飞扬早已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可当真面对时仍是心中一沉,不禁坐直身子,〃干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不曾想秦飞扬到此地步仍试图回避,连城怒火中烧,再耐不住一掌拍下,红木制成的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屋里众人都是心头一颤。
〃马上分手,你,从今以后不准再去找扶苏,听见没有。你们两个都是男人,总不成就这么混一辈子,还要不要娶妻生子了。明天你就去给我相亲,年底之前必须结婚。〃
咆哮过后的连城恶狠狠盯着秦飞扬,过了好一会儿,胸膛犹自剧烈起伏,显见是气得不轻。望着这样的养父,秦飞扬突地升起一股慨叹,养父是真的老了,虽然近十年未曾有过的暴怒震住了其他人,可在他眼里,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一心祈求天伦之乐的暮年老人,再没了当年的虎虎雄风,展示在人前的,不过是颗寻常的父母之心。
〃干爹,〃不忍破坏连城的期望,可思来想去,却终究舍不下那个看似倔强坚强,实则脆弱如孩童的恋人,秦飞扬满含歉意地抬头,〃我对扶苏是认真的,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平静缓和的语气吐出坚定的心声,让一屋子人都如化石般僵住,孟标更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担忧的目光在连城和秦飞扬间来回徘徊。
〃你。。。。。。〃气昏头的连城抬起右手,颤巍巍地指着一派坦然的秦飞扬,一瞬间竟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好。。。好,没想到我养了十几年竟养出个白眼狼,你是不是以为我老了,治不住你了?,就敢这么放肆?〃
质问的最后,语调骤然拔高,犹如尖利的匕首划破沉闷的空气直刺秦飞扬五脏六腑。
第十五章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犹如冻结了的空气让呼吸都变得沉闷难耐,寂静的过分的空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一下下打在跳动的神经上。
秦飞扬忽地忆起生父去世时的场景,也是这样几欲窒息的压迫和疼痛,以为再也不会尝到的滋味隔了十六年的光阴再次袭来,来势汹汹的令他措手不及。
不,他不想再一次经历失去的痛苦,挚爱之人,生离或死别,都同样的令人无法忍受。。。。。。
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绷直的线条让轮廓显得越发刚硬,压抑下欲脱口而出的粗语,秦飞扬冷眼扫视四角的保镖,四只举起的手上无一例外举着打开了保险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过来,杜绝一切反抗的可能。
到底是老姜弥辣,不甘之余,秦飞扬打从心底叹出一声佩服,不是没有预料到养父这般手段,只是存了侥幸之心,误以为还有周旋余地,妄想用十几年父子之情搏上一搏,谁知毕竟比不过天生血脉,竟致落到毫无还手之力,事到如今,唯有自嘲一笑,但要拱手认输,还为时尚早。
逡巡过一圈的视线返回到连城脸上,平静地抵上正喷射着滔天怒火的双眼,无声对视。
〃飞扬,别气你干爹了,赶紧认个错。〃实在看不下去父子反目的剧目,孟标硬着头皮插进对峙的两人中间,〃大哥,飞扬这是一时糊涂,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气,父子间有什么不好商量。〃
凝滞的空气打破了,缓缓地流动起来,瞅了老兄弟一眼,连城稍稍敛下凌厉狠辣的眼神,重新放松身体靠回椅背,等待秦飞扬开口认错。
〃干爹,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咱爷俩这十几年称得上父子情深。还记得干妈和擎哥刚走的时候,您在灵堂上对道上的兄弟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且不说我爸和您过命的交情,就冲这句话,我把您当亲爹看,这么些年,有哪件事违过您的心意。您想杀谁,我第一个拔枪,您想退隐,我立刻带着兄弟们漂白,即便擎哥还活着,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秦飞扬不急不徐,将往事娓娓道来,说到动情处,连城阴沉的脸色亦见松动,高涨的怒气也渐渐平息,沉吟着点点头,〃不错,你一向最得我心,几个干儿子,连同你擎哥在内,统共比不上你,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孝顺,要不然,就冲阿火讲的那些事,你以为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
秦飞扬知道连城所言不虚,了然一笑,〃阿火那些话有真有假,是我让他编了说给外人听的。起初扶苏和我在一起纯属阴差阳错,至于后来。。。。。。确实是我逼他。〃
说到这里,秦飞扬带了些微犹疑,但随即抛却脑后,无视连城铁青面色,径自说了下去。
〃记得您以前总爱教训我,看中的东西万万不可放手,偷也好抢也罢,必得到手才行,免得日后后悔。扶苏这人,性子容貌万里挑一,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极品,我自然不肯错过,只得想尽办法拖他下水。比得上他的女人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我和扶苏相处到现在,再看不上别人,只想这么一直走下去,上不了岸了。〃
从未想到自己的教导竟至这样局面,连城好不懊悔,却无话可说,咬牙半晌,问:〃这么说,你们是不肯分手了?〃
秦飞扬端坐良久,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已近十年未曾这样与人恳切交谈。江湖风波险,尔虞我诈太过频繁,往日连见了干爹都不忘戴上面具做人,如今竟似回到旧时少年,什么念头想法不管不顾一倾而出,竟是爽利无比,不由把仅剩的忐忑都统统摒弃,坦荡荡答道:〃我与扶苏有过约定,决不弃他一人不顾,除非哪天他厌了,想离开,我决不阻拦,如若不然,他要一辈子,我陪他一辈子,只能他甩我,不能我负他。〃
黄昏时分,橘红色的夕阳仍在西山上留恋不去,挣扎着发出最后的余辉,不肯就此让位给夜幕的繁华。
屋里昏黑一片,厚重的窗帘阻隔掉阳光的渗透,只从没有合严的缝隙中漏进几缕柔和的光芒。床上的人睡得香甜,浑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兀自做着好梦。
〃铃。。。。。。〃恼人的声响打破了宁静,急促不断的铃声把意识从深沉的梦境中一点点拖拽出来。蔺扶苏不耐烦地翻个身,紧闭着眼睛伸出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闹钟,〃啪〃地按掉停止键,脑袋旋即又埋进枕头,继续追寻梦中的欢乐时光。
〃铃铃铃〃,铃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再次响起,蔺扶苏困扰地将空调被蒙到头上,试图阻隔住打扰睡眠的噪音,却无奈地发现没有丝毫作用,终于拼尽全身力气,撕扯开右眼的一条小缝,瞄向噪音发源地。
床头的闹钟安分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声响,蔺扶苏困惑地把左眼也打开来一同搜寻,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旁不停颤动的座机。
拎起话筒贴到耳边,蔺扶苏犹自懒洋洋地开口:〃喂?〃
〃。。。。。。〃话筒彼端是令人疑惑的沉默,蔺扶苏等了一会儿,越发不耐起来,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恶作剧了,正要挂掉,耳边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
〃扶苏,我是妈妈。〃
仿佛当头淋下一桶冰水,蔺扶苏瞬间清醒过来。
〃扶苏,我知道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求你不要挂断,我只说几句,好吗?〃卢蔺幼薇的求恳有着说不出的哀婉,让蔺扶苏无法毫不在乎地拒绝,犹疑中听了下去。
〃扶苏,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根本不配让你叫一声妈妈,也不可能求得你的原谅,但请你相信,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和自责中。当我确定你就是我儿子的那一刻,我多想能够补偿你。。。。。。可是,太晚了,是吗?〃
黯哑的诉说中断在一片啜泣声中,蔺扶苏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迟到了三十年的忏悔,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落进耳中,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后又复平静。
蔺扶苏一言不发,以无声的方式默认了卢蔺幼薇的疑问。
长时间的等待,结果依然,卢蔺幼薇终归无望。
〃扶苏,我要走了,你弟弟的状况已经好转,我近日将带他返回台湾,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或许,对我而言,能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样子,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我逃避了做母亲的责任,却奢望孩子能不计前嫌的原谅,真的是很贪心,对不对?可恨我活了这么些年才明白,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你,如今想反悔也不能了。。。。。。,我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不能成言的哽咽嘎然而止,〃嘟嘟〃的盲音提示另一端的电话已经挂断,蔺扶苏平静地放下话筒。
荒谬的认亲终于告一段落,不管卢蔺幼薇以何种方式终结这段从未开始的母子关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突来的惊扰令睡意全无,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