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明明是个自己合抱不住的男人,但却让他有保护的意欲。
在翻腾不已的潭水中,他用力抱住蓝梓晏,坚定地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什么掌门、什么帮主,不当也罢!!”
“……”久经磨练的强壮皓臂绕过李浩然臂下,环上背脊,反搂住激烈的人,“你会陪我?”
“我陪你!”
“不离不弃?”
李浩然抬头,凝视着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睛,心中再无疑虑。
“不、离、不、弃。”
8
他们坐著从扬州带过来的马车,慢慢悠悠地上路,一点也没有私逃的自觉。
“篮子诶,我们是不是继续去云南啊?”驾车的李浩然懒散的挥着鞭子问道。
车内的蓝梓晏眯了眼睛,虽然已用人皮面具遮了容颜,但轻松之感表露无遗。
“嗯。”
李浩然的咆哮让唐门上下震惊莫名,才晓得那日他们看不起的乞丐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蓝梓晏虽已知晓了他身上武功是邪门异派,但也未曾多作过问。
两人趁着众人不敢入毒院之际,悄悄潜进马厮偷了马车便离开了唐门宅子。
摇摇晃晃的马车行在偏远小路上,才离开了益州半个时辰,附近林子被夏风摇得略为嘈杂。
“啦啦啦……我是耗子啦啦啦……你是篮子啦啦啦……耗子喜欢咬篮子……啦啦啦……里面养了小耗子……啦啦啦……”
他在胡乱唱著歌,其实是想将脑袋里那赤裸的身体忘掉……
昨晚兵荒马乱,一下子忘记了抱着的人是赤身裸体,现在却倒霉想起来了……虽然隔了自己的那一层衣物,但感觉上……搂抱赤裸的蓝梓晏……雪白却坚韧的躯体镌刻般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哇!!他不要想了啦!唱歌!唱歌!!
“啦啦啦……篮子啦啦啦……耗子啦啦啦……”
“好吵!!”对于他的魔音灌耳,首先发难的居然不是坐在后面的蓝梓晏。
一妙龄女子身着红衣从林子跃了出来,紧接着几个相近服饰的男女相继跳出拦住去路。
李浩然不慌不忙拉住马车,稍稍侧首问道:“篮子诶,找你的?”
“大概。”
篮梓晏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在车内继续打瞌睡。
那女子虽然气恼,但亦不敢发作,恭敬地说道:“掌门,唐老夫人请您快些回去。”
篮梓晏不答,倒是李浩然笑了:“喂!这位红衣服的姑娘,我倒是问问你,篮子是唐门的掌门对吧?”
女子略一点头,似乎对他的问话不解。
李浩然嘻嘻一笑,泼皮无赖状顿露无遗:“既然他是掌门,那要去哪里你们管得着吗?真是没大没小。不过啊,篮子向来气量大,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快点让开吧!”
那女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少耍嘴皮!臭乞丐,不要以为你懂吼几声就了不起!!——掌门,请随我们回唐门!”
篮梓晏依旧半酣,但声音已带不悦:“如若不然?”
“请恕我们无礼!”
话音刚落,几个人已往前扑来。
“哇!说不拢就动粗啊?”李浩然尖叫着,虽然表情慌张,可手中马鞭却不含糊。
螺旋的鞭子带了虎虎劲风在马车四周造成一个保护圈,令唐门众人一时无法靠近马车半步,反而像蚱蜢一般蹦来跳去。
“可恶!!”那女子尖叫著,在一个跳跃之间撒出一把闪着绿光的银针。
车内的蓝梓晏身影并无摇摆,手中衣袖已至,将袭向李浩然的毒针全数捞去。
李浩然手中鞭子未有稍缓,脸上的嬉皮笑脸实是令人讨厌:“我说这位姑娘诶,你不觉得有班门弄斧之嫌吗?”
“你!!”独门暗器被收,女子气得满脸通红,但对他的讽刺却又无言反驳。
篮梓晏挑了一根毒针凑到唇边,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一添:“甜的。”
看他像个拿著糖果品尝的小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动作在某人眼中有多煽情。
李浩然心神稍晃,但高手过招哪容得他犹豫半分。
一个在旁边瞅了很久的唐门弟子趁机偷袭,长剑急袭李浩然喉咙。
“哟……”
轻哼一声,他险险避过,但鬓间那束头发连带篮梓晏赠与的青丝同被削下。
“啊呀!”李浩然身形一晃,弯腰企图阻止那束青丝坠落红尘,顿然背部空门大开。
那几人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刹那间,牛毫针、透骨钉、银梭、短箭等各式各样的暗器如同飞蝗骤雨般向他袭来。
眼见李浩然就要变成一只中毒的箭猪,可他却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收集地上散落地青丝放入怀中。
“哼。”
当众人听到这声冷哼,眼前有数丝幽幽红光闪过,便已看见篮梓晏飘逸的身影立在李浩然身前,从容之姿如同刚才的险情从未发生过。他衣袖一抖,一大堆喂了各种剧毒的锋利暗器叮叮当当的散了一地,像被孩童遗弃的无用玩具。
而他们几个人只感觉到刚才发了暗器的手突然完全没有知觉,手臂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般,慌忙低头察看,见那手臂虽然完好无损,但从食指指尖之处有一个小小的蓝点,从那里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细蓝线在手臂血管内如同小蛇般疯狂向上蔓延。
“血毒!!”女子尖叫一声,用没有受伤的手举起手中宝剑毫不留情“咔嚓”一声将那条手臂砍下,鲜血喷涌一地。
其他人也知此毒厉害非常,纷纷举起兵刃眼都不眨地将自己中毒的手臂卸下。
地上顿时多了几条断臂,更诡异的是,本来流满一地该是鲜红色的血不消一阵便变成蓝色。
冷眼看著自残的门徒,蓝梓晏眼神中弥漫了肃杀的残忍。
“哇!你们还真狠啊!”地上的几条断臂让李浩然顿感宛然,毕竟武林中人失去一臂可说是自废武功了。
“哼。练毒之人早就有此觉悟!”那女子咬紧牙关,失血过多的俏脸渐显苍白,“别以为你们能轻易逃过!掌门抗令不归,我一定如实禀报老夫人!!”
感觉到身边逐渐下降的温度,李浩然知道她的话让本来已就不悦的蓝梓晏更觉生气。
“唐妙心,”蓝梓晏的话让初夏泛寒,“谁说你能回去。”
“啊……”声音已经再也发不出来。唐妙心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已经再也不属于她那般,刚才虽然断臂以求阻止毒性蔓延,但却未能阻止血毒之气入侵,她早该知道中了血毒的人根本不可能逃过死亡。
血毒之名,并非因为是蓝梓晏血中有毒而得,却是因为些许毒气也可融入血中,能将人血染成毒药,置人于死地而得名。
其他几人也知道命不久已,恐慌之间向蓝梓晏求饶:“掌门……饶命啊……”“请掌门大发慈悲,赐我们解药……”“掌门……求求你……赐我解药……”
看到刚才心狠手辣要置他于死地的唐门弟子此刻在生死关头恐惧扭曲的脸容,李浩然不忍的转过头去,拉了拉蓝梓晏的衣袖:“篮子,饶过他们吧……”
“为何。”
如同看著弱小的猎物在垂死挣扎,蓝梓晏的眼中不带丝毫怜悯。
“……”那边的唐妙心已经毒气攻心,连惨叫也发不出,吐出一口蓝血跌倒在地睚眦迸裂而死。
其余数人见此惨况,虽然想再度挣扎求饶,但血毒早已封了他们所有神经脉络,连声音都容不得他们发出。
就算李浩然完全不解毒性,也知道他们已在勾魂使者手中生死薄上记名了。
知道求也枉然,他索性立于一旁不再说话。
顷刻,刚才袭击他们的人已经尽数毒发身亡,地上横七竖八的卧了浑身皮肤呈蓝的尸体。
“唉,何苦呢……”
看著风华正茂但已香消玉殒的唐妙心,李浩然不禁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仍站在原地如同万年冰山的蓝梓晏,那初次见面时拒人千里的寒冷又再弥漫不散。他可不想花了一月之久才好不容易融化了一丁点的冰山一角因为这点小冲突就又再度封寒。
“喂!篮子!你说这几条咸鱼要怎么处理啊?”
蓝梓晏没有看他,一双冷眼紧紧盯着地上躺着尸体。
“不用处理。”
“啊?!不用处理?!难道就放在这里啊?被普通人看见了会吓死的……”
“半盏茶后,会有上万毒虫吞噬尸体。”
“……”一想到漫山遍野窜满了成千上万蠕动不休的蜈蚣啊、蜘蛛啊、蝎子啊……而且还积聚在这些尸体上……
呕……他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冷颤。
明明刚才没有正眼看他动作的蓝梓晏突然问道:“你很怕我?”
“啊?”李浩然一愣,抬起头对上那双明眸,刚才还弥漫了肃杀寒气的眼睛此刻居然写满了寂寞。
“我身上血毒,遇血化毒,无人能活。”
声音不复平静,都快扭曲了。
哦哦!小鸡终于耐不住孤独,啄破了蛋壳蹦了出来了!
嘴巴差点没咧到耳朵,恶心的笑容是在很有让人揍他的冲动。
“篮子诶!你怕我怕你对吗?”
蓝梓晏皱眉,这是什么话啊?恐怕也只有李浩然才能说出这般饶舌的话。
李浩然嘴巴一嘟,半嗔半怒,煞是可爱:“你一定是以为我会因为你身上有这么厉害的毒,所以会怕你,离开你对吗?呵呵……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的为人啊!行走江湖最怕是什么呢?就是毒啊!有你在我身边,我连担心都不用了!多好啊!就算你要离开,我也绝对绝对会死缠着你不放的!哈哈哈!”
听他大言不惭的发言,本是寂寞的眼眸恢复了不久前的平缓,仿佛刚才一场恶战不曾发生。
“走吧。”
“等等!”李浩然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用布包着手,把刚才激战留下的暗器收集起来。
蓝梓晏不解的看著他的动作,相处多时知他不懂用毒,连暗器种类也分不清楚,实在不懂他捡那些喂了毒的暗器作甚。
李浩然捧了一包坐上马车,满心欢喜。
终于按耐不住心中好奇,蓝梓晏问道:“你要暗器何用?”
“用来干什么?”李浩然丢给他一个你好白痴的眼神,“当然是卖掉换银两啦!”
然后他拨弄著那堆暗器,一边分门别类一边咋呼不休。
“哇!这块银梭是纯银做的呢!一定很值钱!!”
“……”
“哇哇!透骨钉都雕了细花!能卖很多银子的!!”
“……”
“哇哇哇!牛毫针更厉害!是金子!金子耶!”
“……”
“篮子诶,我说你们唐门还真是太阔气!”
“……李浩然。”
“嗯?干吗?”
“是否想与毒虫同眠。”
“……”
峨眉山下一个繁忙的镇子中心地带,飘荡著“童叟无欺”旗帜的当铺前,停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而自从这马车停下来之后,就在无人敢进入当铺。
全因马车之前站了一个冷面的蓝衫人,虽然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方圆数丈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了般,任何人若站近些许就觉呼吸困难,更无人胆敢经过他进当铺。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当铺的门帘一掀,一个跟蓝衫人截然不同、嬉皮笑脸的乞丐走了出来。
他手中拿了一个涨鼓鼓的钱袋和几张当票,炫耀地对那蓝衫人说道:“篮子诶,卖了个好价钱!你说我们要不要将这些当票送去唐门还给他们呢?”
他的出现让冰冻的空间瞬间升温,刚才还难以接近的蓝衫人此刻看上去比较缓和了。
瞄了瞄他手中当票,蓝衫人嘴角微斜:“也好。”
这两人便是从唐门私逃出来的蓝梓晏、李浩然。
本来私逃之人该是行踪隐秘,百般小心才是,但李浩然一句:“大隐隐于市。”两人便大模大样的在进城变卖战利品。
几日下来,唐门对他们的追击毫不放松,三不五时便有几个不识相的弟子蹦出来挑韧,而且段数是越来越高。
下场当然是很惨,谁叫他们不自量力要挑战蓝梓晏身为掌门的威严。断手断脚少不免,如若有任何伤害到他身边那个乞丐的动作,小命是绝对得留下的。
亦因为如此,他们进贡的各式贵重暗器都变成了银两装进李浩然那破旧的钱袋里了。
李浩然拍拍鼓鼓囊囊的钱袋,笑道:“今晚不用露宿咯!托他们的福,我们可以住客栈了!”
蓝梓晏不置可否,翻身坐上马车。
两人驾著马车来到一间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客栈打尖。
李浩然大大咧咧的走进客栈,对掌柜说道:“掌柜的,给一间上房。”
“……”身边的人虽然沉默,但也能让他感觉到异议。
转过头去呵呵一笑,他对冷面的同伴说道:“为了省钱啊!到大理的路还有好远哪!谁叫你出门的时候忘记拿点值钱的东西……”
“……”蓝梓晏不语,似乎亦不反对。
掌柜看了看这对奇妙的组合,也不好多说,便吩咐伙计带他们上房。
夜静更深,是连更夫也偷著懒打瞌睡的时辰。
上房的两人呼吸均匀,睡得极熟。
一支小小的竹管无声无息地戳穿了纸糊的窗户,朦胧的白烟自竹管吹进房内。不消片刻,房间便弥漫了令人昏睡的迷烟。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那人影摸黑找到放在床边的包袱,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搜索,似乎发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
但下一刻,他突然闷哼一声,慌张地甩掉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
“可恶!中计了!!”那人自觉中计,从腰间拔出夺命判官笔往床上二人袭去。
床铺上,一双厉眼猛然张开。
随即,一股劲风从床铺之处卷起,阻挡了判官笔的攻势,更将空气中弥漫闷人的迷烟吹出房间。
躺在床铺里位的修长身体缓缓坐起来,柔长的青丝散乱地搭在肩膀上。
“好吵。”
不悦的声音警告著对方不要再度骚扰。
可偏偏就有人不自量力喜欢摸老虎的胡须。
“贼子!快把掌门令交出来!!”
醒来的人似乎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睡得跟死猪一般的人,从那绵长沉静的呼吸声听出他真是被那下三滥的迷烟给迷昏了。然后,从被窝里伸出修美长足……
一踹。
“咕咚!!”一声巨响,睡得正香甜的人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床。
“啊!好疼!篮子你的睡相也未免太差了吧?!怎么把我踢下床啊?!”
初夏虽然炎热,但夜里还是寒冷的,被突然踹出去的李浩然嘟著嘴巴企图爬回暖暖的被褥里。
但蓝梓晏身子一挪,本来已经不是很阔的床位被他占去大半。
“喂!篮子,你还让不让人睡啊?!”
看着开始争夺床位的二人,那个夜袭者终于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