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间,只听赵煦又道:“你养好身体,今年清明,我们回去省亲,也看看三弟,如何?”
接下来几个月,赵烈度日如年,只是赵煦忙于公事,自顾不暇,只好放他自己调适。菁儿也来找过他几次,赵烈也不讳言,说自己是不会再娶妾了,害了素素一个,不想再误其他人。菁儿仍舍不得,往来于赵府,有时也逗弄着赵林玩。弄得赵林和素素一起时,会突然说:“看,菁儿姐姐站在那里!”素素抬头见空无一物,不免疑惧。
清明时节雨纷纷,赵烈随长兄回乡,带了素素和赵林一起,顾子卿和当朝宰相女儿亲事已定,也一同回去祭祖。
江南四月,绿树成茵,西湖水涨,生气勃勃。
赵毓正因在江阳遇鬼之事,弄得全家鸡犬不宁。赵烈见了弟弟,看他惘然不明自己身份地位,反而不知说什么好,开口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避开。
这其间,倒发生了一件奇事。
有一个道长找上门来,父母和赵毓竟庄重相迎。四人在前厅深谈后,道长便住了下来。
赵煦知赵毓上天之期不远,便找借口使兄弟三人一聚叙旧,宴中赵毓面露不舍之意,只说是出远门,相互之间却不便点破天机,大家只顾喝酒,都有些闷闷的。
酒过三旬,赵烈才借着酒意说:“三弟,你也不必瞒了,这趟远门,怕是回不来了罢?”
赵毓心中难受,点了点头。
赵煦拍拍他肩道:“我们兄弟总是聚少离多,只觉得待你长大了,自然能说得投机。不料如今……”
赵毓一向自恃聪明,性子又倔强,第一次觉得长兄如父,心中苦楚流露,道:“都说此去发达,我只觉得万般凶险,在家处处好,何苦做什么神仙!”
“神仙”二字尽出肺腑,兄弟三人默然了一阵,才敞开胸怀谈起来,二十年来往事,一晚上说得了干净。
赵烈这才说:“毓儿,我有个故人,也在天上做神仙,如今因你的事被流放到洛城做苦力,你若回去坐稳了,能不能救他一救?”
“洛城?是什么地方?”赵毓已喝得有些糊涂,又听得一雾水,“二哥你怎么认得什么神仙?”
赵烈只好把张衍的事事草草说了一遍,只说是个被贬的天神,在江阳时曾救过自己一命,赵毓听了个大概,觉得成仙之事也无十足把握,便答应如果事成,一定把张衍召回来。
“我若上天,一定回来说一声!到时等我消息!”
第二天起床,赵煦便来找他:“三弟走了!”
赵烈一面舍不得赵毓,一面又为张衍担心,可也没有其他办法。省亲假满,两人便携眷同顾子卿回京了。
果不其然,算来赵毓满十八岁第二天,便有人上报,说东海海面上有银龙冲天入海,掀起惊天巨浪。逃得风暴的渔民口述,说看见天兵天将奔腾而下,又簇拥起一颗闪闪发亮的明星,重返九宵。
这便是赵毓上天的示意!赵烈天天等得心焦,也不见赵毓现身而来。季常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迟迟不见回召天象,终有一日遁去,杳无音讯。数日后,季常回来,喜滋滋道:“赵大人在天上果然得力,上谕下到西湖,我们兄弟几个可以重回水司了!”
赵烈迫不及待地问:“那张衍呢?有没有下落?”
季常愣了愣,才说:“我还没有上天,还没听说关于他的消息,应该没有什么事罢。”
赵烈迭足恨道:“怎么会这样!若是没有事,怎么会不来找我?”
这么一说,季常也觉得不对来,张衍怎么说也天官,地位比水族高些,没道理自己被开释复官了,他还没有下文。这么一想,也着急了。
“你带我上去!”赵烈在屋内转了几圈,对季常道。
“什么?”季常大惊。
“赵毓总归是我弟弟,我去问他!”
“可是赵大人轮回三世,记忆揉杂,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季常皱眉道。
“我不能看张衍在蛮荒之地受苦。就算三弟他不认我这个哥哥,凡间说过的话,也不能不算数!”
当夜子时,赵烈府上,一条青龙破屋而出。
众人入内,赵烈早已不知所踪。不日后,素素连同赵林,也不知去向了。
三十六
话说赵烈那日,乘季常化作的苍龙上天,不敢睁眼,只听耳边飕飕风声,越到高处,越觉得衣不胜寒。
好容易停下来,他下了龙背,站在云层之上,竟觉得极稳。只是刚才穿云入雾,弄得一身湿。
季常变回人形,于他使了个避水咒,浑身才干透暖和起来。
“前面便是南天门,他们若问你什么,你不要说话。”
果然,两人在南天门处被拦了下来,赵烈无心看天界景色,只觉得拦下他们的黄金武士不似先前想得凶神恶煞,也不害怕,只等季常应答。
“赵大人凡间的胞兄?”守卫觉得不好办。
“通融一下罢!真是见一见赵大人而已,何况一介凡人,不是真有事,也犯不着和我上来。”季常说着,塞了两颗夜明珠给守卫,看得赵烈心中称奇。
“既然是和季大人有交情,我们也不好不放了。”守卫很快放行了。
“榆塘土地说如今天上不比从前,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赵烈边往里走边对季常说。
季常道:“我也久不回天上了,不过父亲说自从魔界和天官勾结一役,引起天朝党争等一系列变故后,风气是大大坏了。”说着,把赵烈引到一个府院门口,他抬头一看,赫然写着“水司”二字。
“不是去找我三弟么?怎么到水司来了?”
“我先报个到。”季常摇身穿上官服,带赵烈走了进去。
才进门,就一个白衣公子迎了上来:“五舅!你来了!”
季常错愕,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转身便走。赵烈和那白衣公子忙追出去,赵烈抢先一步拉住季常道:“怎么了?”
季常浑身发抖,头也不回。
“五舅?你不认得我了?”白衣少年也十分诧异。
季常这才回身,骂道:“赵毓那个混帐东西,带你回了天上,竟把六弟活活杀了么?”
说完,掩面痛哭。
白衣少年怔住,好久才说:“你说的那个季霖,魔性大发,封了我元神,赵毓用仙元把我逼了出来,再去魔性之时,他就灰飞烟灭了……”
季常听到“灰飞烟灭”更是忍不住掩面大哭,边哭边拉了赵烈,嚷道:“我去找他评理!怎么不能去魔毒,非要把他杀了才行!我在卧龙潭里等了几百年,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那季霖听了,忙上来拦:“他也是为了救我!五舅……”
“谁是你五舅!我是你五哥!”季常已是怒极,吼道,“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季霖也生气了,咬牙道:“我不管你认不认我,总之他现在伤病未愈,神志不清,你要见他,也过不了赵府门卫那一关!”
季常知天上门卫厉害,自己刚刚复用,若在天子脚下惹事,难保不会弄得难看,于是恨恨带赵烈在官邸住了几日,两人心中各有所虑,夜夜难眠。
季常每日在水司见到季霖,便想起从前青银二龙叱咤风云的样子,便心中作痛,扭头佯作不视。
终有一日,赵毓复用,季常那日有事下界,回来后赵毓连天帝大宴都参加过了。季常闻讯,怒气冲冲拉了赵烈就往赵府上奔,竟不见门卫阻拦,便长驱直入,到了前厅,大嚷:“赵毓,你出来!”
“两位先请坐罢!”
赵烈听得三弟声音,转过头去,见赵毓踏进门来,还是吃惊不小。不过月余不见,赵毓仍是少年模样,神气步态却气度雍容,和在朝中为官多年的大员没什么两样。这座官邸也是极其豪华,丝毫不逊凡间重臣。
季常哪顾得上坐,抢先一步上前,质问道:“我六弟呢!你还我六弟!”
赵毓早料得到他有此一问,叹道:“季常,你也知道,他中魔毒太深,这次发作,我又要逼毒,又要救季霖,难免伤他性命!”
季常骂道:“当初你还在天上,对他百般追求,不惜性命帮他解毒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你移情别恋,决不会如此不顾他性命!”
赵毓脸色一变,忍住 不发作,好容易才说:“我当初为保他上天入地,身家性命也差点叫他赔了去,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是两者择其一,但若我不选,他中毒那么深,横竖也是要死!我在下界受轮回三世之苦,也不过是为了他,现今我记他不如过去真切,能怨得上谁?”
季常知无可挽回,才哭道:“轮回之苦!你也好意思说!这三世你不是在帝王家,便是名门望族,世世天潢贵胄,你哪吃得什么苦!我六弟千年道行,被你毁了个干净,连命都送到你手里!”
赵毓知那银龙青龙也是受小人陷害才中毒造反,可是若无自己拼了命保全,恐怕今时今日二龙命都没有,何谈前世元神!可见季常这般伤心,明白他也是一时偏颇,不忍再反驳,竟站在那任他又哭又骂。
赵烈见季常哭得绝望非常,不免动容,也立在一旁不说话。
好容易季常平复了情绪,骂也骂够,哭也哭够,赵烈才上去安抚。
赵毓见他们这般,便说:“赵公子,我已托梦给赵老爷,保他子子孙孙得天佑福泽。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赵烈见他不再以兄弟相称,知他凡界之事除了季霖,已都记不大真,心里凉了大半。
“赵大人,你上山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赵毓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对不住,前世之事太多,我一时也想不起来那么多,你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办。”
“好!”赵烈按捺住狂跳的心,问,“我问你,张衍在哪里?”
谁知赵毓听了,一脸茫然之色!
三十七
赵毓虽是少年模样,内心早已回复过去在天庭为官时候,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城府极深。在他看来,赵烈二十出头,年纪轻轻,才是少不更事的那个。
“你说张衍,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赵烈大怒,忍住气道:“张衍因你受谪,吃尽苦头,如今你得返天庭,竟要翻脸不认人么?”
赵毓毕竟回天不久,脑袋很多事还是一片混沌,条理未得,架子还在,加上天庭党争之事未完,曹大人有所予必有所求,大有“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之态,他仙元一回,便急急催他上任,可怜他对那些过去同僚,只要是不常打交道的,都记不大真切,又不敢乱信人,举步维艰,说是慢慢恢复,根本是边做边学边回忆,还不容他喘息,也不容他差错一步;千斤担子压在身上,战战兢兢,压力极大。好在他本性通透谨饬,才一一对付了过去。
这厢已是焦头烂额,不堪重负,心中千头万绪,本觉得见了赵烈有些亲切,一开口却是找他要人,再被他这番口气一激,也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当下也恼了:“我们手足情份已尽,你少拿二哥身份压我!天庭的事你一个后生家知道多少,竟来教训我!”
“一个后生家”弄得赵烈也哭笑不得,“手足情份已尽”更是让他气得手足冰凉,他从小在家,只认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外除了遇上那不知好歹的秦家恶少,人人都知他是赵氏之后,也对他毕恭毕敬,哪受过这种委屈,何况是被长着自己弟弟模样的人训斥,更是让他大为难堪。
赵家力量再大,到底管不到天上来。他这才真真知道什么叫“人微言轻”!
当下立在那里,竟不知从何开口。
赵毓见他不再说话,便说一声“送客”,便拂袖而去。
一个小厮走上来,道:“季大人,赵公子,请。”
季常在水司几日当班下来,也知自己水族复用,其实是曹党要借水族之力起势,出不得乱子。当时觉得满腹委屈,也不说话。
赵烈惨白,看着赵毓背影走入里间,突然破口大骂:“赵毓,你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毓也不理他,扬了扬手,便消失不见。季常上来拉赵烈,赵烈哪肯听他,边挣扎边骂:“我赵家养你十八年,哪里照顾不到,哪里对你不起?从父亲母亲到大哥,都知道你是仙家出身,终有一日乘风归去,还是视同己出,何曾和你计较过一点半点!如今你做了神仙,翻脸不认人,落个看我们不起!”
赵毓再没出现。季常见赵烈无回转之意,便一使神力,拎也将他拎出了赵府。
才出门,却见季霖站在门外。
季常也不作声,搀着赵烈便走。
“五哥!”季霖叫得凄然。
季常站住,哼了一声,放开赵烈,回身对他说:“天上水司那些人,都说你这次回来,比以前那番高傲气派,不知乖巧了多少。但我和他们不同:如果你像我一样,有个相处千年兄弟,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就会总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回来,像以前那般在我面前又说又笑,便是好的。你现在和他一个模样,两番元神,我见了,心里不知多难过。你也别怪我不认你……”
说着,季常自己也哽咽起来。
赵烈听得“一个模样,两番元神”,心里也不好受。
季常擦擦眼睛又道:“我刚才骂了赵大人一顿,其实心里也明白,当初他为了护我们兄弟两个,莫说大好前程,命都差点送掉,但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我看好好一个六弟,就这样再也见不着了……若是这样,我真神仙都不如不做!我困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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