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水,哪里的水,一滴,两滴,三滴,不停地从头上滴下来……是下雨了吗?地上的水越积越多,成了坑坑洼洼的水坑。
一步,两步,是谁踏着水走来了?从地上水坑溅起的水飞扬起来,重又落回大地的怀抱。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出现了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
「无璧哥哥!」少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是无璧哥哥吗?」
「小尘,我找到吃的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进了屋檐下,一身补丁的素色衣服褴褛不堪,湿得贴在了身上,头上、脸上的水不停地滴下来,只有怀里紧紧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也许还未湿透。
「无璧哥哥……」被唤小尘的少年见着「无璧哥哥」这一身行头,不禁扁了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无璧哥哥被淋得好湿,好狼狈,也一定很冷吧?他不禁伸出小手,用力地扯长那本就不长的袖子,用袖子拼命地帮无璧哥哥擦着脸;但袖子都湿透了,无璧哥哥的脸、头发还是好湿。
「好了,别擦了,小尘,」无璧抓住小尘瘦骨嶙峋的手,心疼他小手都擦红了,「我找到吃的了。有一家大婶好好哦,给了我们四个馒头。我们多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今天终于可以不用那么饿了……小尘,你不高兴吗?」
见小尘未如往常一样欢呼,无璧纳闷着问了一句。
「高兴,小尘好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可是为什么眼前的情景越来越模糊了呢?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吗?
小尘啃着因为雨水而半湿的馒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只要无璧哥哥在身边,永远陪着他,为他找吃的,为他担心,陪他说话,就算要他一辈子住在别人的屋檐下,他也甘心。
拨着面前那缺了一个口的碗,小尘焦急地等待着无璧哥哥。天色越来越暗,无璧哥哥还没回来,他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小尘不禁想。
往常因为知道小尘很怕黑,无璧哥哥都是早早觅食回来陪小尘一起吃,即使食物少,也为了不让小尘担心和害怕,从没耽误过归来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事呢?
「听说南门角那一条街,有个小孩子因为撞到了李家的家丁,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呢。」
一群晚归的人从身边走过,谈论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是啊,那么小的小孩,才十来岁,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可怜哪。」
「但谁又敢帮他呢?又不是不想活了,得罪李家可是吃不完兜着走。」哀声叹气,似乎不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完全是因为无可奈何。没办法,这个城里,李家可是恶霸出了名的。
他们在谈论谁?是无璧哥哥吗?无尘不禁担心起来,于是撑起因为饿了一天而摇摇欲坠的瘦小身子,拔腿就往南门跑。
「他妈的,哪个臭小子居然敢撞大爷,不想活了!」
好痛!撞上了一堵肉墙,还有一个雷鸣般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无尘不禁抬起头来。
是一群穿着黑色服装的家丁,他们看到无尘的那一瞬间都呆住了。
好漂亮的小人儿,圆润而微微上翘的眼睛,修长淡黛的眉毛,高挺小巧的鼻子,樱花色的薄而精致的嘴唇,白皙的皮肤透明得可以微微见到皮下的血管,长而细的脖子,特别是不小心落在额前的一缕浏海更增添了说不明、道不清的妩媚风情,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就是瘦了点,脏了点。
「放开我!」被家丁抓住手的无尘焦急得大叫。无璧哥哥,无璧哥哥还等着他去救助呢。
「哟,原来不是个小妞,而是个小子呀!」听到水无尘的嗓音,带头的家丁嘲笑着说,引得别的家丁一起起哄大笑。
他们好奇怪,为什么要抓我?而且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好怪。无尘不由得从心底里厌恶起这些人来。
「老爷最近不是玩腻了那个小娈童吗?这个小美人刚好可以让老爷尝尝鲜,提提神。」一个家丁建议道。
「哦,好主意,我们为老爷找到了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娈童,老爷一定会好好赏赐我们的!哈哈……」
一群家丁纷纷笑起来。其中一个把水无尘小小的身子打横扛了起来,向另一条街的一座大院走去。
「放开我!无璧哥哥,无璧哥哥……」然而无论无尘怎么拍打那个家丁的背,都无法让家丁放下他,只当是不痛不痒的小把戏。
「无璧哥哥,无璧哥哥……」
「无璧哥哥!」
水无尘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是梦!但又那么真实,那是八岁那年与无璧哥哥失散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
每晚都会不停反复地一再梦见一样的情景,也一再经受深刻的心痛,刻骨铭心。
无璧哥哥去哪里了呢?
十年,韶华易逝,但思念却月积日累,疯狂地占据整个心灵,满得溢了出来,变成另一种心痛,如蛭附骨。
后来他也尝试找过无璧哥哥,却不知所踪。
无璧哥哥那时十二岁,现在应该也有二十二岁了吧?
回过神来时,已泪流满面。
看看未至黎明而黑暗的四周,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一章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用孟浩然的诗来形容小弟我当前的心情,还真是贴切呀!白大哥,你说是吗?」一个吊儿啷当的男子怪声怪调地用肉麻的口气朗诵着唐诗,用来送别另一位似乎不怎么领情的灰衣男子。
「朗格纳,既然是送我,为什么你还在我的船上?现在已经快到扬州了。」灰衣男子好心地提醒他。
有人送人送到目的地的吗?明明是自己想来玩扬州,还厚着脸皮说是送他。
「送佛送到西嘛。莫非大哥嫌小弟烦扰了你思念心上人的心情?」被唤朗格纳的男子笑模笑脸地说着,上扬的嘴角现出两条深刻的笑纹,可见他经常保持着笑容;粗犷的五官轮廓似乎不是中原人会有的,而飞扬不羁的发更是迎风飞舞,煞是好看。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灰衣男子白了他这个不正经的兄弟一眼。
「白兄此言差矣!我是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来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找美人的耶!你不多谢我就算了,还把我的好心当狗肺……」
朗格纳滔滔不绝地还未发表完高见,就被一声怒吼打断了──
「闭嘴!」灰衣男子头上青筋暴露,眼里放出凶光,两手捏得「咯咯」作响,大有他再说一句就把他碎尸万段之势,他忍他的聒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忽然想到什么,灰衣男子的气势缓了下来,嘴角却微微勾起,那一闪即逝的冷笑却被朗格纳逮个正着,但一滴冷汗却顺着他的背脊流了下来,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你再说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放消息出去告诉大家:我们的朗格纳大公子正出游在外往扬州去哦。」灰衣男子见朗格纳脸色大变,心情好了许多,继续悠闲地说:「到那时,那个姓毕的小子也许就可以一解相思之苦了。这可是助人为乐的好事呀。」
还没听完,朗格纳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手指发白──呃,抓拳抓得发白了。
看来毕岚对他的影响还真是大呀!看朗格纳的样子,就知道那姓毕的小子魅力多么无远弗界,无人能及了。
但,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这不禁让他想到他的师父好像也挺怕另一个男人的,不知是因为武功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白无璧!」朗格纳忍不住哀叫:「我不再说了,不说了……」
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明明知道他是为了逃避那个蒙古国的小王子才跑来扬州,还抓住他这个痛脚猛踩……看不出外表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也会威胁人。
唉,也怪他三年前识人不清,碰到这个木头一样的人,还昏了头和他结拜兄弟,以为他老实好利用,没想到……现在才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的人,会不会太迟了?
扬州,烟花三月。
号称江南最繁华城市之一的扬州城里车水马龙,人潮熙熙攘攘地赶着几天一次的集。即使不是赶集,也不比现在冷落多少的街上,各种小摊,小店伙计吆喝着招揽客人;从全国不同地方来的客人,和从乡下涌上赶集的人,也更为这繁荣增添了热闹的色彩。
丽日当空,扬州的三月今年却不如往年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时的多雨,反而是暖日晴空,澄碧的天空中只见几丝云彩轻如薄絮地随风缓慢移动。
「等一下,白兄,别走那么快嘛。」大街上,一个长发飞扬,长相粗犷的高大男子叫唤着另一位走在前面同样身材高挑的灰衣男子。走在前头的人轻快地走着,如闲庭信步,跟在后头的却气喘吁吁的。
白无璧对朗格纳的呼唤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疾步走入了一间酒楼。
谁叫朗格纳明明会武功,却老是慢吞吞地走路,耽误时间!
坐在酒店的二楼,外面轻风送来,杨柳依依,几只小鸟在枝头上啼叫着。
惬意,悠闲。
细细的品着这扬州数一数二的酿酒世家──凌仙酒楼的桂花酿,幽幽的清香,甜腻而细柔地扑鼻而来,好像那个小人儿的体香。可惜,物是人非。
白无璧在栏杆边的椅子上兀自陷入沉思,可苦了多话的朗格纳,想说话又怕打扰他;不说话,又苦了自己──
为什么他要和这块木头结伴而行?好闷啊!
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吵杂声,吸引了朗格纳的视线。
一位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斯文男子,一袭湖蓝的衣袍,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有着过人的气势,眼里满是饱经沧桑的精明干练,手持一把显然是明士题字的纸扇,悠然上了楼梯,眼光巡着二楼转了一圈,就定在了白无璧的身上,直直向他们走来。
他们认识这位斯文的公子吗?朗格纳搜肠刮肚都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一号人物。照理说这么出众的人,不可能见过没印象的呀!
朗格纳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男子已经走到他们桌前,恭敬地开了口:「在下凌南风,未知丐帮帮主莅临敝楼,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咦,他居然知道白无璧的身份?他记得白无璧也是不久前才刚接替前任尹帮主的大位,在众位长老的拥护下当上了丐帮之主的。其实,确切地说,是尹帮主传给白无璧的啦。
但说实话,白无璧其实也很有资格接手丐帮啦。毕竟丐帮帮主尹天尊的单传弟子没有资格的话,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有资格了。他可是很看好他这个兄弟的身手、品格和威信的。
「请问阁下是?」从沉思中回过神的白无壁问。
「在下凌南风,凌仙酒楼的老板,久仰白帮主大名,知道阁下进了敝楼喝酒,特来拜会,一睹阁下风采。」凌南风依旧不无恭敬的说
,但眼角和身形所流露的,却不是一个商人能有的气势。
「阁下过奖了,白某并无多大本事值得阁下劳师动众,亲自欢迎。」白无壁明显不想领凌南风的情。他来扬州,可不是为了和这些闲人客套的。
「那请白帮主尽量享用,这一顿饭钱算在下的。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见白无壁不耐烦的口气,凌南风很识趣地离开了,反正只是为了来看一下那个人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什么样子,目的达到了,也该退场了。
「请自便。」白无壁惜字如金。
凌南风略一躬,作个揖,转身,施施然离去;离开前也没忘记在伙计耳边吩咐饭钱不必收。
「哦,好大方哟!」朗格纳一声口哨惊呼了一下,「白帮主,你的大名我现在才知道有多么威名远播、如雷贯耳耶。」
「……」对于他这个聒噪的兄弟,白无壁选择沉默。
「哪,伙计!」见白无壁不理他,朗格纳转移目标,反正有人请,有吃不吃白不吃,「把你们酒楼的招牌酒菜端上来!」
他口谗江南的好酒好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正有机会可以不用付钱大饱口福,何乐而不为呢?
「来咧——」伙计殷勤地应道。
「先来两个馒头。」白无壁对伙计说。
耶,他没听错吧?他的这个兄弟闷不吭声那么久,一开尊口就是——两个馒头!那么多好酒好菜耶!
酒菜做起来复杂,一时还没端上来,倒是现成的馒头已经端放在桌上了。看着两个白白软软的白面馒头,白无壁的思绪不禁又飘远了。
这可苦了朗格纳。为什么好酒好菜的不吃,要吃馒头?想抗议,但他兄弟眼光又望向窗外,开始发呆了……
上菜的这一段时间,他怎么办?
不说话,毋宁死呀!
「小尘,好吃吗?」白无璧看向因为低着头吃馒头,小脑袋只剩下一个发漩和头发向着他的小少年,眼中满是疼爱的柔情。
「嗯,嗯。」因为嘴里塞满了馒头而说不出话来的无尘,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无璧哥哥也吃。」
脏脏的小脸仰起来看着无璧,小手抓着半个馒头伸到他面前。
「好,好,哥哥吃。」白无璧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小尘再继续吃。」
看着小尘快乐地吃着那个发黄的硬馒头,无璧不禁觉得很对不起小尘,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不禁又回想起从前的一幕幕情景……
他们是从乡下来的。家乡发生了旱灾,一连几年滴水未降,大地干得要冒烟,龟裂的土地上不但庄稼枯死,颗粒无收,更多的地方已经荒芜了几年。大批的农民不断饿死,许多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白无璧家里为饥荒而储备的粮食已经快见底了,邻居中甚至已经有人饿死了。
这天,他经过邻居的屋子,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他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久经灾荒的屋子里家徒四壁,眼前妇人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