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任何事能难倒他。最近三年来,凌子寒一直在身体的病痛和灵魂的黑暗中默默挣扎,而卫天宇的呵护总会让他稍稍觉得好过一些,帮助他在崩溃的边缘挺过来。
他一走下飞机,卫天宇便注意到他眉目之间的疲惫,立刻轻轻拥抱了他一下,随即打开车门让他坐进去,然后开车上了四环,往回龙观疾驰。
凌子寒沉默地靠着椅背,很快就睡着了。
快到家时,童阅给他打来电话,关心地问:“接到人了?他怎么样?”
卫天宇偏头看了看。车窗外不时掠过的路灯扫进来,能看出凌子寒的脸依然瘦削苍白。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那样,看上去不太好。他刚飞了十多个小时,一定很累。”
“那是肯定的,他现在的身体……”童阅慨叹。“你明天带他来医院检查吧。”
“好。”卫天宇也是长叹一声。“明天上午吧,我带他来。”
童阅挂上电话,看向一旁的凌毅,轻轻摇了摇头:“子寒这种身体,你们居然还让他做这样的工作,实在太不应该了。不说别的,单是如此万里奔波,只怕就让他元气大伤。”
凌毅正在看国际新闻,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果是别人,我会毫不犹豫地要他退休,给他安排新的身份,让他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子寒还这么年轻,又是这样的状况,就算我让他退休,他又能去哪里?回来当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还是一辈子住在医院里?”
童阅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可以只做办公室工作嘛。”
凌毅本来一直盯着电视屏幕,这时转向他,冷静地说:“小阅,子寒的工作经验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的介入可以使我们许多优秀的人员不再遭受无谓的牺牲。况且,你也明白一个人升职的工作程序,如果没有征得他本人的同意,我们不会强行命令他接受这份工作的。”
童阅自然知道这是经凌子寒本人同意后才调的职。想起凌子寒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些检查后的各种数据。沉吟片刻,他冷静下来,温和地说:“子寒的神经系统有了极大的变化,尤其是中枢神经,在正常的树突之外又生出了许多新的网状结构,我们认为这会使他获得不同常人的特殊能力。但他每次来检查时都不肯配合我们的询问,因此我们看不出这种变化对他所造成的影响,你能察觉出来吗?”
凌毅专心地想了想,缓缓地道:“我看过他指挥过的下属提交的报告,里面说他好象能够未卜先知,尤其是在敌人的攻击之前,他能够准确地预见到,并提前给以响应。这使我们避免了许多重大的人员伤亡,并且在一些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取得了成功。不过,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他经过长期的训练,有着多年来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能做到这一点也并不出奇。或许他比一般的行动人员要优秀许多,但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议。”
“你说得对,我们还需要仔细观察。”童阅点头。“另外,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凌毅立刻凝神看向他:“你说。”
童阅的神情十分郑重:“我们要子寒的孩子。”
“你们?”凌毅有些疑惑。“你们指谁?为什么想要他的孩子?”
童阅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终于看到你在关心他了。现在的你比较像个有人情味的父亲。”
凌毅也笑了:“那是当然,不是又做父亲了吗?”
“这倒是,孩子就快满月出院了。”童阅慨叹。“其实我们也快老了,真的不该要这个孩子,有子寒就足够了。”
“你还年轻。”凌毅微笑。“孩子还是应该要一个的。子寒有了弟弟,也会很开心的。”
“是吗?子寒会觉得高兴吗?”童阅没把握。“我看他对孩子的事相当淡漠。”
事实上,凌毅对此也有些吃不准。他犹豫片刻,平静地说:“子寒喜欢你,当然也会喜欢这个弟弟的。”
“嗯。”童阅点了点头,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我们专家组一致的意见,想要凌子寒的孩子。我们认为他的大脑和全身神经系统的生理性变化极有可能会遗传下去,这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或许会让他拥有一些普通人不可能有的特异功能。我们非常想看到这种变化,也许它会是人类的一种进化方向。”
凌毅皱眉:“你想让我们的孙子变成试验品?”
“不不,我怎么会这么没人性?”童阅笑了起来。“我们的意见是让孩子在正常的环境下自由成长,只是定期进行身体检查,并在不影响他的生活的前提下观察他的生理和智力的发育情况。我想,这个应该不过分吧?”
凌毅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得由子寒自己决定,我不可能强行命令他。”
“好,我来跟他谈。”童阅爽快地说。
凌毅对他笑了笑,又继续看起新闻来。
时间过得很快,夜越来越深。
卫天宇把车停在楼下,伸手摇了摇凌子寒,温柔地说:“回家去睡吧。”
凌子寒被他一碰就睁开了眼睛,而且立刻就十分清醒。他看了窗外一眼便明白到家了,于是打开门站了出去。
夜色十分温柔,五月的北京气温适宜,小区的庭院里百花盛开,一片安宁景象。凌子寒深深地吸了几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觉得一直深入骨髓的那种冷意要淡了一些。
卫天宇按了密码,打开楼门,与凌子寒一起走了进去。两人住在一起有五年了,这时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凌子寒一言不发,跟着他进电梯,看着电梯升到最高层,然后出去,等着他开门,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家。
在他们从特古西加尔巴起飞之后,卫天宇就已经从特别情报部刷新的数据上知道了他今天将回到北京,因此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动作很快,立刻让凌子寒去洗澡,然后要他吃点东西,又接着吃药。
凌子寒一看那一大把的药就烦,皱着眉一声不吭,看上去十分抗拒。
这些年来,他吃过的药、打过的针真是数不胜数,却收效甚微。他的肠胃本就极弱,每次吃了药后都很不舒服。过去他还勉强遵照医嘱,硬把药吞下去,总以为或许会慢慢治好自己的病。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并未有什么好转。他虽然从来不说什么,心里却是越来越不想吃这些五颜六色的药片、药丸了。
卫天宇对他的抗拒自然感觉得出来,也不去做徒劳的说服,只是把一堆药瓶里的药按医嘱的量取出来,一一放到他面前,然后将水杯送过去,平静的举动中蕴含着浓浓的不容置疑。
凌子寒知道在他面前是躲不过去的,只好接过水杯,便开始吞药。
卫天宇看他沉默地把那些药吃力地咽下去,心里也在替他难过。虽然知道这些药对他的病起不到多大作用,但毕竟能够略微缓解一下他的痛苦,阻止病情进一步恶化,所以也只好逼着他吃。
吞完了药,把水喝完,凌子寒疲倦地道:“我先睡了。”
“好,快去睡吧。”卫天宇立刻将他扶起来。“明天上午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嗯。”凌子寒仍然没有多说话。他已经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等到卫天宇匆匆洗了澡出来,他已经在床上睡熟了。
黑暗中,卫天宇小心翼翼地地搂住他,只觉得这个瘦削的身体犹如一束芦苇,抱紧了怕折断,抱得不紧又会掉落在地,无论如何,似乎最终的结果都是失去。每次一想这些,他的心就会一阵一阵地抽痛。
凌子寒安静地躺在他身旁,感觉上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只有悠长轻缓的呼吸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那种轻淡脆弱的存在感,只有与他十分亲近的卫天宇才会察觉到,平时,这个苍白瘦弱的人是绝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卫天宇从凌子寒离家出发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担忧得很。这是凌子寒恢复工作后第一次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亲上前线,指挥战斗,他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能否承受,都是未知数。现在,凌子寒平安归来,看上去病情也并未有大的变化,这实在是令他十分欣慰的事情。他静静地想着,不由得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这才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03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凌子寒忽然睁开了眼睛。
可怕的噩梦又袭击了他,让他在冷汗涔涔中骤然惊醒。
他没有动,听着身边人平静的呼吸,感受着紧贴自己的温暖,觉得比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承受那些莫名难言的东西要好受得多。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曙光从窗帘缝中透进来,一点一点地变亮。
过了一会儿,卫天宇醒了过来。他的精神很好,心情更是愉快。无论怎样,只要凌子寒能在他身边,他就满足得不得了。
凌子寒很平静地起床,自去洗漱了,然后与卫天宇一起吃了早餐,便被他催着出了门。坐在车里,他的神情一直很冷淡,对检查身体这种事显然毫无兴趣。
自从三年多前被派去执行那个残酷到极点的“死亡任务”,侥幸生还后,他就一直是百病缠身,全靠着顽强的意志在竭力忍耐,而曾被心理专家诊断为“不可逆的永久性创伤”也在进一步恶化。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隐藏着心理上的病状,尽力在表面上表现出正常,而每当身体上的病痛发作时,他也都会咬牙忍受,竭力不让人知道。所有这些,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和精力,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一直恢复不过来。
童阅组织了十余名著名的各科专家反复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他们坚决反对凌子寒再继续工作,要他彻底退休,好好疗养。这些众多的医学专家对他的病情都很感兴趣,但提出的治疗方案却是五花八门,而且都没有把握。
凌子寒对自己的病情从不过问,始终很淡漠。即使勉强被童阅、卫天宇催促着去检查,也是查完就走,从来不问结果。只是,他对医生的治疗方案也并不抗拒,一直很听话地在服用各种各样的药,吃得整个身体似乎都在抗议,却好象并没有什么起色。
他转做文职后,罗瀚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开始一段时间几乎不安排他做什么事,不想让他费神费力,只希望他能打发时间就好。他无事可做,也不想见人,竟然跑去西山训练营独自训练。在那里,他也总是整天不说一句话,在山岭之间穿行的身影充满了孤单的气息。
卫天宇知道他跑去训练时,吓了一大跳,立刻赶去把他拽了回来,看着他那苍白得极不正常的脸色和消瘦到让人一见惊心的身体,心疼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罗瀚和游弋也是吃惊不小,赶紧安排着把一大堆工作塞给他,这才算是把他稳在了办公室里。
凌子寒从来不跟任何人谈论自己的病,甚至对童阅和其它医生的询问也一概敷衍了事,可他自己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明白只怕终自己一生,这些病都是治不好的。既然如此,什么检查,什么治疗,都不过是一种精神安慰而已,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进了643医院的特别医疗处,早有等在那里的护士推来了轮椅。每次来都是如此,凌子寒也已经习惯。他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任护士将自己推来推去地做各种检查。
童阅坐在这一区的办公室里,一直注视着计算机屏幕。凌子寒的检查资料会实时传到他的计算机上,他边看边皱眉。等看到脑部的一张张透视图时,他不由得凑近去仔细查看。
这时,有人敲门。
他抬头看过去,卫天宇正站在门口,曲指轻轻敲着打开的门。
童阅笑了起来:“是天宇啊,请进,请进。”
卫天宇走进来,笑着坐到他对面:“童叔叔,子寒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没有完全出来,还没查完呢。”童阅温和地笑。
实际上,他只比卫天宇大八岁,根本算是一代人,只是他已成为凌毅的伴侣,那当然就是卫天宇的长辈了。在他心里,他是非常喜欢卫天宇的,尤其是凌子寒这几年来重病缠身,对事对人都相当冷漠,卫天宇却始终不离不弃,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毫无怨言,让凌毅和童阅都非常欣赏。
卫天宇看到他的笑容,心里有点放松了。他期盼地问:“怎么样?子寒的病情是不是好了一些?”
童阅的笑容却淡了下来,凝重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没有。对于他的情况,我们现在都不敢抱太大希望,只要没有恶化,那就是好消息了。”
卫天宇忍不住握紧了拳,却觉得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皱紧了眉:“童叔叔,难道子寒一生都要这样度过吗?你们就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天宇,子寒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童阅理解他的心情,轻声解释着。“他现在的病情是史无前例的,也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对他的一切治疗都是在摸索中进行,并没有把握。只是,如今的科技高度发达,医学水平也是突飞猛进,在对子寒的治疗中,我们发现了许多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新东西,从而发明了更多的医疗器械,制造出了更多疗效显著的新药,这些都令我们充满信心。”
卫天宇何尝不明白他说的那些道理,然而,凌子寒身受的痛苦仍然让他无法冷静。他的声音低沉,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缓缓地说:“童叔叔,那些器械和新药对别的病人有很好的效果,643医院也因此在国内外名声大振,成为超一流的著名医院,这些我都知道。我不能自私地说我不关心别的病人如何,我也希望他们的病痛能够得到有效的治疗。可是,看到子寒的病毫无起色,我真的很心急啊。你们发明的那些东西,还有研制出的那些新药,对子寒一直都没什么显著的效果啊。§
“我知道,我知道。”童阅长叹。“天宇,我们真的一直都在尽全力,没有一天懈怠过。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毕竟还是有的。你要有耐心,我们都要有耐心。”
卫天宇沮丧地撑住了头,难过地说:“我明白。可是……子寒他这样……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我……真怕有一天他会撑不住,或者不想再撑了。”
“天宇,我也怕。”童阅极为郑重地说。“而且,他父亲也害怕会有那一天。”
“什么?老板也……”卫天宇简直不敢相信,那有如天上的神祗一般的凌毅也会怕。
“唉,天宇,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子寒是他惟一的儿子。”童阅叹气。“他平时不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