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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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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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嫁参鳖!你是抓(谁)?” 温顺水的儿子斜看桂阳雨。

  闽南语中“谁”的发音“抓”与闽南语“蛇”的发音相同。也许“谁”,一个陌生人就是“蛇”?

  “记者。” 桂阳雨毫不示弱。

  桂阳雨真想上去饱以毒拳,可是他又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呢?他只是这个家庭的客人,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呢。

  温顺水的儿子看到桂阳雨长得有那么几下子的样子,嘴里骂骂咧咧,怏怏出门。

  温顺水摸摸自己的下巴,像是证实也是庆幸它没有掉下。桂阳雨帮着温顺水的老婆将温顺水扶到椅子上坐下。

  “席(养)了按呢(这么)一个豪星(儿子),我斤(很)狼狈。” 温顺水说。

  老半天,温顺水才转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与桂阳雨交谈起来。他的老婆过来为桂阳雨倒了一杯茶水。桂阳雨一喝,就知道这茶水不是鲜泡的,不仅不爽口,还涩苦,倒不如喝白开水来得利咽。桂阳雨闪过他住进哥哥家的房间时清理出去的一大堆名贵茶叶。它们因为搁置太久,已经过了保质期。他心生唏叹,不露言表。

  温顺水的老婆收拾着地上狼籍的东西。

  桂阳雨听着温顺水叙述着他的儿子的故事。按照他的说法,他儿子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要负主要责任,因为他和他的老婆在这个儿子小时便十分的宠爱,凡事顺着、忍着、掖着。照温顺水的说法,他一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做人,最大的失败,就是养了这么一个迟早要被重新投入监狱的败家子。——他的儿子刚刚从狱里出来不出十天!为了让他从牢里提前释放,温顺水已经动用了他的所有社会与经济资源。可是儿子回家后,发现家里要钱钱没有,要关系关系没有,恼羞成怒。开始时只是骂爹骂娘,渐渐的觉得不解恨,便动起了手。

  收拾完东西,温顺水的老婆对温顺水说她要看戏,散散心。温顺水哼一声,表示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温小滨。”

  “很好听的名字。”

  温顺水苦笑。“名字是人起的,命是骨头里就有的。”

  温顺水还说起了他的身世。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温顺水竟然是六十年代末哈工大的毕业生!他回到洞州,是他在上大学前,就与洞州糖厂的一名女工谈上恋爱。她就是他现在的老婆。他与她倒从不后悔他们当初的选择——当初他们的确相爱,直至现在也一样,虽然现在多多少少归于平淡。他当过洞州糖厂的副厂长!八十年代中期,他与市委的一位领导在工厂管理制度上发生了冲突,从那时起,他便被坚决地晾在一边,扎扎实实是一名普通工人,只是比普通工人享有某种微妙的更被人尊敬的东西在里头。对此,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已经完全的工人化了,连讲普通话的能力都与一般工人相差无几。只是到了后来,糖厂越来越不像话,连他的生存都受到严重威胁时,他站了出来。他认为即便绝大部分的国有工厂都倒闭了,糖厂也不应该倒闭,因为糖厂的倒闭是由一连串的决策失误和贪污腐败所致(工厂一息尚存时,哪个工人敢在公开场合提出一点的异议,当即遭开除,毫不手软),而不是市场淘汰的必然结局。

  “工厂倒闭了,无路可走了,大家忽然才觉得自己可以像一个人那样喊出自己的平时不敢说的话,不敢解的气!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想我在临死之前,应该为工人赢得哪怕是一时的公正的待遇,哪怕是一时的正义的伸张!厂长的儿子们在美国有房子,有车子,书记的孙子也在美国读书、开着洋车招摇过市,而我们的工人为着三餐饭犯愁,这公平吗?”

  桂阳雨聆听,没有做出评论。“温师傅说临死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说漏了嘴。我想我最多活半年到九个月。我的病连我老婆也不知道。让她不知道的原因是,我想在这次与桂阳河的战斗结束之后,找个晴朗的好天气,到市政府门口,专等桂阳河的专车开来,然后装成无意间被撞——我投了意外事故险,哈!老实说,要是我知道9&;#8226;11那趟飞机会被劫,我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搭上那趟——坐飞机花的钱比起向美国保险公司的索陪的钱,那可是一本万利,你说是不是?”

  桂阳雨想,这就是温顺水谈到自己的死的方式。

  “温师傅为什么不去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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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了,至多拖那么一年半载,我看没意思。再说,家里哪有钱?不瞒你说,我现在不得不靠我的朋友周济过日子。我也有到外面卖点东西,做点生意,可是亏了。因为跟我做一样小生意的人年轻卖力,我比不过人家。想再做别的东西吧,早就没本钱了。我这个年纪,活在这个不再属于我的世界上,不是好滋味。年轻人,这你就不了解了。生不如死,是我这些年呆在洞州糖厂的最深感受。这就像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遭人强奸,想赴死一拼手脚却被人家捆扎了一样。这次我想在我死以前,放手一搏,也不枉此生。”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说了,没钱……”

  “我是说真的不能让上级来关注糖厂这些事情,关心工人的生活?”

  “没用了。我眼你说过,我们试过了多少次!你想想,会有什么用?那些蔗农想讨回他们钱,都挨了打,还有什么公理?宗满月、桂阳河只关心手中的权力和砖头底下埋了多少钱,哪里会关注我们!年轻人,你头脑里还是有很多幻想,跟我年轻时一样。可是我不希望你年老了,跟我一样。”温顺水诡秘地朝桂阳雨笑笑,似乎已经预知了桂阳雨的人生似的。

  错了,我有能力把握自己的未来。

  “不知道。”桂阳雨说。

  “你一定要到花博会!就等你为洞州糖厂记下这浓重的一笔啦!洞州糖厂要完了,在它完蛋之前,有这一场豪迈的进军,也算是死得有骨气!”

  “放心,我一定去。”

  “《新闻周刊》会把这过程向全国发布?”

  “我会尽力,温师傅。我只有发稿的权力,但没有排版的权力。”

  “就是说,我交了你这个朋友,这个大记者,还是空欢喜一场了?”

  “你嫌弃我这个朋友了,温师傅?”

  “哪里哪里——”

  温顺水话虽这么说,可桂阳雨听得出来,温顺水对他的失望从今晚开始,浮出水面。但是现在,他又能做出什么,来获得温顺水更大的信任?——并且,有这个必要吗,站在哥哥的对立面?这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以他尚存的气息,向哥哥发出强有力的挑战。他们谁将获胜?桂阳雨低下头,理理头发。

  桂阳雨看到桌上装茶叶的纸盒。那是一个最普通的茶叶盒。他想在他离开温顺水家之前,在那个纸盒下面塞上五百块钱。他寻思着找个什么机会好把这事不露痕迹地做定。

  温顺水的老婆回来了。她也抽烟,可是姿势真是难看。桂阳雨想起索依依。她抽烟的风姿神韵悠悠。他的心头一热,像是触到了电熨斗。

  “我看不下去。”她说。“听不下去。歌仔戏现在变得这样!”

  传来旦角努力将流水调推向高腔的吊嗓声。场子边电杆上的钢线此时禁不起共振波,发着小抖,兹兹作响。

  
  20,

  中午临下班前,吉晖敲了刘丙中的办公室。刘丙中正在给一个按摩女打电话。她是他新近交上的,用她的话来说,她需要他的“保护”。刘丙中对“保护”二字非常受用。

  “我办公室这时有贵客,我们再联系。我打电话。”刘丙中对着电话那头的按摩女说完,挂上了。“吉晖女士,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到我的办公室。我盼的就样的一天。为什么非得有工作才往我这边走,为什么非得我请你过来,你才肯把光辉往我这屋里倒?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吉晖看到她的出现令刘丙中非常意外,竟然激动得他手脚抖动。本来与人对话时粗放犷达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点神圣感。

  “好呀。”

  “真的?你不是骗我的吧?你会破碎了我的心。我的心脏遇上你时就是玻璃做的。”刘丙中说话的时候,嘴唇发着颤。吉晖似乎喜欢他这种表情。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男人在某个女人面前战战兢兢,如果得到了那个女人,他马上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控制这类男人的办法就是让他得不到你。

  “它一定硬化了。”

  “什么硬化了?——我的心脏硬化了?你可不要笑话我。我的心脏软着呢,就像北京的驴打滚——你吃过驴打滚吧?我一定争取下辈子请你到北京吃驴打滚,其实,它一块才一元钱,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你让我骗了是不是?走,什么饭店,你说。”

  “要两份快餐吧,就在这里。”

  “快餐,你可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也不能那样对待你!你那是在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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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真的。我们吃快餐吧。我已经习惯了。”

  “好吧,听你的。就吃快餐。你知道快餐号码?我来打我来打!你说号码——”

  吉晖报了号码。刘丙中在电话中问了老半天,才要到了他皱着眉头的接受下来的花样。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这个电话,说不要了。那边说已经分好了,正在送出去。刘丙中要他们把快餐送到一个吉晖不知道的地方。刘丙中接着打通了酒店的电话,听他们报着菜单,然后选中了几样,要他们送过来。他关上话机,说:“我一定让你在洞州留下美好印象,不致让你回到上海就把我给忘记了。哪怕是吃快餐,也要吃最好的!”

  “刘主任,世纪大道的事近来有什么进展?”吉晖让刘丙中的激动稍作平息之后,问。

  “我发现你对此很有想法。你是不是真的有想法?我们可以探讨探讨。事情都是探讨出来的。这是我的人生经验经。”刘丙中眉飞色舞。

  “是的,我有想法。——工程承包不是竞标的吗?我想通知我的一个亲戚,让他也来试试。毕竟,这也是个机会啊。”

  刘丙中眉飞色舞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进入了他的领地,他要警惕了。

  “桂市长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

  “你想让他知道吗?”

  “我现在只是正像刘主任所说的,探讨探讨。如果值得探讨,可以探讨,我想那时才让哥哥知道。你觉得这样不是更好?”

  刘丙中看着吉晖,将信将疑。

  “据我所知,桂市长目前没有把精力放在谁能得到标主这件事上——当然啦,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是城府很深的人,我也摸不透他,说不定他已经有人选,不过,他如果有人选,他会暗示我的,可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暗示我,所以我只能那样推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们,是我,不是你,我假设现在桂市长手头有个人要这工程,其实,桂市长现在的精力是如何当更大的官,他还年轻,他还有为,所以,他不会为这经济上的事,我说的经济你当然明白,他不会为经济上的事多伤脑袋。但是假设,假设他这方有人要这工程,那么,他现在主要的对手就是市委副书记汪钊。听过这人吧?他也很厉害,是个快退下来的人,所以,他对经济当然就更容易感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汪钊我们都叫他汪汪,因为他说起话来没个完,像汪汪叫的东西,惹人心烦。汪汪——对不起,汪书记,算了,这里也不是外人,就叫他汪汪。汪汪手头有张牌。这张牌很硬,是市七建公司。市七建是全市最好的建筑公司。”刘丙中觉得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不必细说了。“我的意思是,吉晖女士,如果桂市长真的有心要拿到这工程,也不说拿得到就拿得到,也需要有人支持。”

  “需要刘主任的支持。”吉晖的话说得相当的诚恳。

  “聪明!你太聪明了!”刘丙中眼中闪着光亮。“为什么,为什么桂市长的弟弟运气那么好,那么好?”

  “刘主任,你刚才说到桂市长也需要有人支持。”吉晖不希望刘丙中说着说着就跑题。

  “那肯定,还用说!他要想得到这工程,特别需要我的支持,需要我的一票,建委主任的一票啊。不管是谁,我的这一票对他们都是至关重要,我这一票,是要了命的一票,你说是不是?吉晖女士,你知道我会支持谁?站在哪一边?”

  吉晖没有回答。

  酒店的东西送过来了。

  “来,吃吧。”刘丙中招呼。

  刘丙中打开一扇密封的柜门,取出一瓶洋酒。他取出两只高脚杯,倒了酒。他倒酒的手势与力度就像是在倒水。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要你号码的那个快餐了?我想起我这酒!我们应该喝酒。吃那样的快餐怎么可以喝这样的酒?所以,我退了,让酒店把好东西送过来。这样的菜与这样的酒才是等量级的,你说是吧,吉晖女士?来,先喝一杯。”

  “不,你喝吧,我想吃点东西。”

  “你吃东西,我喝酒!好,我不强迫你喝酒,可是,你的杯子一定要跟我的杯子碰一下。来,碰一下!碰一下!”

  刘丙中竟然一连喝了四杯洋烈酒。他想把第五杯也一口干下去,但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杯子。他楞着眼神,直看着吉晖的脚面。吉晖看得出他是有点醉乎乎了。

  突然,他扑通跪下来,抱住吉晖的大腿。吉晖挣扎着离开沙发。可是刘丙中抱得太紧了,她不能动弹。

  “你干什么,刘主任,放开我!”

  “让我抱抱你的腿!你一进来,我就看中你的腿。我不敢看你的其他地方,我只敢看中你的腿。你让我亲你的腿,吉晖女士,我想死你了!我难受死了!你的腿不让我亲,你就把脚趾头让我亲吧。你同意吧!我不敢要你的其他地方!就是你的腿——你的脚,我也只能征得你的同意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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