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片刻后,那细小的声音又从前右方五步处传来,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戚少商半信半疑,想着不动也是死在这里,或许真是有高人相助也说不定,便走了过去。待他走到位,那石子落地之声又从他左边三步处传来,戚少商跟着移了过去,如此走了几次,阵势没有进一步发动,戚少商跟着那声音也越走越快,再向左走了五步,眼前骤然暗了下来,耀目的光亮与风雪般的花瓣都消失不见了,回首一看,眼前仍是那片幽静的花园。
戚少商吐出胸中浊气,对着花园处拱手行礼,算是谢谢来人的帮助。
脚边又滚来一颗小石子,戚少商微微一笑,身影在小楼中隐去。
黑暗中,月光轻移,照出花园中最高的一棵杉树上,有一张洁白到几近透明的秀颜。眉如远山,眸含秋水,菱角般的红唇勾起的却是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小楼共分二层,戚少商先进了一楼左近第一间房,按照格局来说,这里是最有可能做为书房的地方,也是存放各种字据的地方。
他快速而有条理的翻着,藉着高深的内力与过人的目力,很快便将整个书房翻了个遍,令他失望的是,他根本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又想着这房内是否有暗门,再细细地检查了一次,仍是没找到任何线索。
戚少商不死心,见书架后有楼梯直通二楼,便翻身而上。
他落步极轻,刚进门的时便知楼内有人,现在越接近二楼,那气息便越是明显。只是这人的气息浮而浅,倒似寻常人,难道这烟波浩淼阁的楼主竟是个不会武功之人?
上了楼,眼前所见却是一间卧房,因是夏夜,所有窗都未关上,淡紫罗兰色的纱帘随风舞动,空中飘散着从西湖传来的清新水气,还隐隐有些莲花的淡香。
戚少商暗自冷笑。这楼主倒真是会享受,前院还是一片喧哗嬉闹之声,这后院倒是清静幽雅,像是哪家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闺阁——
戚少商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若这烟波浩淼阁的楼主真是女人,而且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人,那他这样半夜贸然闯入还胁迫人家,传了出去他戚少商的名声不仅要扫地,恐怕还会被冠上登徒子、采花贼的名号!
他自是不在意这些名声,这番想象也只是苦中作乐。定了定神,向内进走去。
绕过隔开前厅与后房的八扇玉雕屏风,呈现在戚少商眼前的的确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梳妆台在床左侧,上面还摆放着一个未合上的胭脂盒,边上是一只玉镯和几支凤簪。
墙上挂着一幅庐山夕照,不是名家作品,却也另一有番韵致,笔法细腻,看得出画画之人于画之道也下过一定的功夫。
戚少商不禁咽了口水,自己那可笑的想象不会真的成真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边。
床被白色纱幔笼着,看不真切,隐隐有个纤细的人影正躺在上面,依然沉沉而睡,丝毫不知有人已经潜入她的房间。
伸手撩起纱幔,戚少商愣住了。
将另一边的纱幔也拉起,月光照得榻上之人如水中青莲。
戚少商惨白着一张脸,几乎想大笑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
顾惜朝静静地躺着,下巴尖细,比之他们刚见面时明显消瘦了不少。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本就浅的唇色如今更是只剩下些许惨淡血色。
戚少商看着他苒弱的样子,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拔出剑,横上眼前之人细白的颈项,剑刃贴着瓷般的肌肤,内心狂喊着砍下去!砍下去!!砍下去!!!
砍下去便可以结束一切!结束他的愧咎!结束他的心乱!结束他的——心动!
剑刃贴得紧,却始终划不下去,像是有一层无形的气阻挡在他的剑前,他连运几次劲,依然无法移动剑锋半分半厘。
床上之人依旧睡得安祥宁静,像是一个最纯真无邪的孩子,丝毫不知自己的性命眼看就要丧于他人之手。
他双眸赤红,泪水隐然。
为何你还能睡得如此安稳?难道在你的梦中就没有那血河尸海吗?
你可知道我夜夜梦你,梦见你立于血河之中尸山之上,雪白纯净如白莲般不沾丝毫邪气,脚下踩着的无数条性命化为厉鬼纠缠着你——
他们在哭,凄厉地叫着吼着,一双双怨毒的眼睛却只看着我,质问着我——
我夜夜从恶梦中惊醒,抱着剑无法再入眠——
楼下突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戚少商浑身一颤,听见有脚步声向这里过来,连忙收了剑,跃至房梁上。刚刚稳住身形,便见有一白衣女子端了一碗药走进来。
皇甫落瑛将药碗放于茶几上,然后移步至床边。
今晚是取出最后一支针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不小心,只怕前功尽弃。
皇甫落瑛暗吸一口气,确定自己已将身体调节至最佳状态,将盖在顾惜朝身上的薄被掀至膝盖处,自己跨跪于他大腿两侧,伸手轻轻揭起他的里衣,露出他精瘦柔韧的胸膛。
皇甫落瑛雪白的脸颊浮上娇艳的晕红,两只明丽的杏眼有些不知所措地闪躲着。
即便已经见过多次,可是只有二人如此独处一室还是第一次,她的心里总也抵不住如小鹿乱撞。
“呜……”
本来无知觉的顾惜朝突然逸出些微痛苦的呻吟,皇甫落瑛连忙收拾起散乱的心绪,暗骂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好意思七想八想起来!
她微微闭目,凝神片刻,双手结起一个莲花印,运气于指尖,玉葱似的指尖发出莹莹薄光。睁开双眼,左手点于顾惜朝胸前膻中||||穴,右手点于腹下气海||||穴上。
梁上的戚少商先前正瞧得尴尬万分,见此情景,脑中第一个窜出的念头就是下去救人!下一瞬却被他强压了下去。
那女子手端药碗而来,想是不会加害于顾惜朝。膻中气海皆为人体重||||穴,此时若是惊扰到运功之人,只怕立时便会断了顾惜朝的性命。
蓝烟说他有办法治顾惜朝身上的病,难道他们不告而别,竟是到了这烟波浩淼阁中寻求救治不成?她会不会就是烟波浩淼阁的楼主?她与顾惜朝是什么关系?他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单纯的只是想活命?
一时间纷乱的念头在戚少商脑袋里翻滚,让他初时想杀顾惜朝的狠决之心起了动摇。
皇甫落瑛光洁的额头密布细细的汗珠,脸上神情也越来越凝重,原本漆黑的眸子也因内力运转而跟着透出莹光。
顾惜朝的神色则越来越痛苦,心口处的皮肤突起,一道三分长的针形物体,慢慢向上移动。
随着针离心口越来越远,它行进的速度也益加加快,皇甫落瑛见状,略显疲累的脸上浮起一丝喜色,更是仔细地控制针的路线。
片刻之后,针已到了顾惜朝的喉口。
他倏地睁开眼,与此同时皇甫落瑛也娇喝一声:“张开嘴!”
他张开嘴,一道血箭混着一丝金光疾射而出!
血至半空便洒落下来,像是春日的缤纷落樱,在玉色的肌肤之上、雪白的床单之上留下艳丽的颜色。
那支金针却是丝毫不减速度,穿过薄如蝉翼的纱帐,险险擦过戚少商的脸颊,直没入房梁中,不见踪影。
皇甫落瑛忙拿来湿巾拭去他唇边与身上的血迹,喜道:“好了!只要再服几帖散瘀的药剂,散去血瘀就没事了!”
重伤初愈的顾惜朝显然有些虚弱,精神倒是极好,他拢起衣衫,便要坐起来。
皇甫落瑛将他扶起,把药端了给他:“这是第一帖。”
顾惜朝接过药碗,仰头喝下。
一丝药液顺着唇角蜿蜒滑下,自那柔和的下颚到线条优美的颈项一直深入至他还未整理好的衣衫内。皇甫落瑛瞧着,又想起先前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
顾惜朝喝完药,放下碗便见她瞧着他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脸却红得快滴出血来,不由笑道:“怎么了?”
“没……”皇甫落瑛回过神来,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双颊,“也许刚才运功的关系……有点累……”
顾惜朝笑得更加温柔:“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皇甫落瑛收到消息星夜兼程赶来接他,又为了怎样行针才能将他所受的痛苦降至最低而大费思量,他这个只要负责休息就可以的人,只区区一句“辛苦”实在是难以将他的感激表达出来。
当然,凭他那舌粲莲花的口才,要说甜言蜜语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出口便成章。只是这样一来,落瑛对他的心思不免又多了几分,他实在不愿再惹情丝,也就只有这样简单到朴素地道谢了。
却不知在女子心中,即便没有华丽的言语,甜蜜的表示,只要有心上人一个温柔真挚的笑容,她一样也会觉得幸福就在身边。
皇甫落瑛笑得腼腆,越发显得她清丽动人,温润如水。
就在她还陶醉于那一笑中时,耳边却传来一声极轻微也极煞风景的声响!
有人!
她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冷静下来。“惜朝,我再为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装作要为他诊脉的样子,走至他身前。
顾惜朝刚刚通了血脉,功力未复。见她忽现异样,也知这房中还有人,配合地伸出手。
皇甫落瑛左手藏入袖中,右手作出把脉的样子握住顾惜朝的手,突地一回身,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射出数十道银光,疾射向戚少商藏身之处。
自发出声响后,戚少商便一直皱着眉。
他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就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他从未想过除了晚晴,竟也有一个女人能令他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脑中忽然空白了一下,待回神的时候,剑鞘已经磕到了房梁——
戚少商只觉眼前银光点点闪耀,速度快得惊人,直向他身前飞射而来,当下举剑护住胸前,自梁上一跃而下。
“戚少商!!”首先出声的是皇甫落瑛。她对顾惜朝当年千里追杀某人无果,最终还陪上了他最爱的妻子的事自然不陌生,如今这某人出现在她面前,心里的吃惊自不在话下。
“这里是私人产业,你闯进来做什么?”凭她的武功,断不会察觉不到有人尾随她身后进入,所以戚少商必定是在她来之前到的。
惜朝伤势沉重,她为了减轻他的痛苦,特地下了麻沸散让他睡着,根本就毫无反抗能力。他们二人仇深似海,她若是晚来一步,是不是就见不到惜朝了?
皇甫落瑛心惊之余,更是狠狠地瞪着戚少商。
戚少商却不答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身后那个瘦弱却依然锐利的身影。
顾惜朝也在看他,深邃的眸子沉沉郁郁,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戚少商微微张口,未语意先抑。
顾惜朝抿着唇,看着他开口又闭口。
皇甫落瑛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抽光了,令她难受到窒息!
这二人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仇人见面自然应该是分外眼红,分外眼红接下来就应是刀剑相向!而不是这种……这种纠结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太深重,太复杂,令人无从捉摸。
她忽起杀意,云罗水袖无风轻扬,双手暗扣一把金针便要洒出——
“戚少商。”顾惜朝却在此时开口了。“你半夜闯入私宅,神形鬼祟,有何所图?”
“戚某无所图,只求天下太平!”戚少商掩去目中忧色,应道。
“天下太平?”顾惜朝笑起来:“堂堂一个大侠竟来这烟花之地求天下太平?真是笑死人也!”
戚少商目光沉了沉,道:“你我皆是明白人,这种无聊的笑话还是少说的好。”
顾惜朝扬起眉,道:“你是不是又罗织了什么罪名在我身上?”
“不用我罗织,你的罪难道还少吗?”
“那你这次前来,是想要找我了结总帐?”
戚少商一怔,想到先前对昏睡不醒的他动了杀意,那种锥心刻骨的痛又席卷而来。
他恨!真的恨!他的生是用许多人的鲜血换来的,他若是不恨他,如何对那些为他而死的人交待?
可是,他杀不了他。旗亭那一夜他遇见的不只是一个知己,他已变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越扎越深,时时疼痛不已。
不待他回答,顾惜朝点头接着道:“你我之间纠葛太多,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你既找上门来,择日不如撞日,七日后辰时,城外断崖山忘乡亭不见不散!”
“等等!”一时恍惚,话题竟被带至决斗,戚少商连忙喊道。
“惜朝!”皇甫落瑛也叫道。“你的伤才刚好——”
“你说过我的伤已无大碍!”顾惜朝截断道:“三日之后功力可复,再加上四日调息,你可是认为我杀不了戚少商?”
“不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人打断。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决斗了?”戚少商急道。
“那你来做什么?难不成真是找快活来的不成?”顾惜朝一脸了解,然后一脸厌恶。“原来九现神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这样的!”戚少商气得脸也红了,这人总有办法让他七窍生烟。
“你既不找姑娘,也不找我报仇,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说得痛快点好不好!”顾惜朝一脸不耐烦。
戚少商努力控制自己想拔剑的欲望,告诉自己:目前尚无任何证据说顾惜朝与烟波浩淼阁一事有关,虽然他知道有九成九的可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考虑了半天,他最终还是道:“既然你认为该是时候做个了结,我也不恭敬不如从命!七日后,断崖山上忘乡亭中,不见不散!”
“这才痛快!”听他到答应,顾惜朝拂袖转身,不带半分留恋。“落瑛,撤了园中的阵势,送戚大侠出去!”
戚少商看着他绝决的背影,突然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顾惜朝冷冷的声音传出:“别再来了!不是所有的龙潭虎||||穴你都闯得的!”
“你说戚少商没杀顾惜朝?”聿晓意外道。
“是。”一名黑衣男子躬身回道。“但是他们定下七日之约,一决生死。”
聿晓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秋水般的眸子映着舫外沉静的西湖水,暗黑而深邃。
“戚少商,我真猜不透你。给了你那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仍不杀他!”她轻笑起来,直如银铃,声声清脆,声声透着杀气。
“无妨,既然你舍不得杀他,那就由他来杀你吧!”她伸指拈起桌上的一张信纸,不一会儿那纸就像风化了许久,粉尘般散去。
信纸上只有五字:
必杀戚少商!
边关 涿州 烟波浩淼阁
紫烙一袭贴身短衣,亮紫色的布料包裹着她玲珑浮凸的娇躯,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她在笑,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她面前那个全身要||||穴被制,面容惨淡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