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静静道:“我已休养了两年,再不出来走走,只怕闷都闷死了。”
“我不是不让你出来散心,只是江湖多纷扰,与戚少商一战后,你几乎耗尽心血,何苦再来淌这浑水?”
顾惜朝无声冷笑:“你以为我呆在那里好吗?”论起纷扰,那种到处充满暗流潮涌的地方,比这江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落瑛沉默了一下,道:“惜朝,你也不能怪他们,毕竟……”
“毕竟我也曾经背叛过你们是吗?”顾惜朝接下去,神色更冷峭。“既然我是个叛徒,那你又何需劳心劳力为我疗伤?还管我做甚!”
说罢,便一抽手,闭目不语。
皇甫落瑛见状倒也不着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这样,满身是刺,总爱把关心你的人刺得疼痛不已,也让自己不好过!”她的声音更柔。“惜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心里想些什么你很清楚,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顾惜朝覆着眼睑的睫毛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睁眼道:“抱歉。”
落瑛对他的心思他怎会不知?只是自晚晴死后,他的心便静了,也冷了。
“你心情烦乱,七情郁结,是不是又想起了晚晴姑娘?”皇甫落瑛再次拉过他的手,细细把脉道,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顾惜朝不语,眉宇间却似薄雾般起了一层轻愁。
他的七情郁结,不止为晚晴,还有那个他一心引为知已却又不得不刀剑相向的人。
“你奇经八络的伤我已经用金针为你通了血脉,只是这心脉之伤却甚是难办。我的五行金针虽然可以慢慢将你堵塞住的血管打通,可是太近心脏,只要有一丝的差池,立时便会要了你的命。”皇甫落瑛不无严厉地说道:“还记得临走时,我说的四个字吗?”
“平心静气。”顾惜朝低声道。
“你既记得,为何要胡乱动气,差点乱了行针的路线,使金针岔入其它经脉!还好蓝烟及时用内力将金针控制住,要不——”皇甫落瑛简直不敢想像这样的后果!
“以后不会了。”顾惜朝应道。
“我不放心,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表面看起来是通情达理冷静干练,其实内心激烈易动七情。要你心如止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皇甫落瑛摇摇头,道:“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出了个法子,以我纯阴的内力牵引五行金针,尽快将你闭塞的血脉打通。”
“这样做有些行险,你有把握吗?”顾惜朝淡淡地问,像是完全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有六成的把握。”
“那就试试吧。”顾惜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再也不想这样受制于人,即使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也一样会试!
人欺他一尺,他还人一丈是他的原则,任谁都不会例外!
第三章
顾惜朝失踪已经半月了,戚少商和追命分头办事也有半月了。
半个月,不长,也不短,可以发生许多的事。
追命去往荆州,可惜没等他赶到,第二桩由铁手引发的命案再次轰动朝野。
这次被杀的是与荆州仅二百里之遥的沧平城的王殷理将军。
王殷理死在军帐中,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副将贺千山,军中机要被偷。大宋在沧平城附近几处的军防布置皆被曝于辽人眼下。
辽人连夜偷袭,破坏了沧平城的粮草供应,切断了沧平城与外界的联系,仅用一夜一日之功将几年未曾攻下的沧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自是大为震怒,蔡京与诸葛小花之间向来势如水火,抓住机会趁机向赵佶大进谗言。皇帝一向亲蔡京而远诸葛,此番被蔡京言语所动,竟下旨命蔡京彻查此事,诸葛被禁于神侯府中不得出府半步,着令在外办案的追命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戚少商此刻也不得不佩服顾惜朝的神机妙算,只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便将整个事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看来此次祸事定是蔡京为了扳倒诸葛先生而设下的毒计!
事即已发,戚少商也不急着回京去警告诸葛先生。现在诸葛先生被关在神侯府中,身边又有无情冷血在,不至会有什么大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为蔡京办事的人,救出铁手,才能揭穿奸相的毒计!
他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追命的安危,皇上下旨命他即刻回京,若他回去便是自投罗网,若是不回,下场恐怕与他那场千里追杀也好不了多少!
好在他刚收到追命传来的消息,说他自有办法应付,只是查案这事,他行动不便无法现身,只得托他担起这大部分的重担,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另又附上一句,说是铁手在沧平城犯下血案后曾出现在一间妓院。
戚少商知道那间妓院,倒不是说他行为不检爱流连烟花之地,实在是这间妓院在大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三岁孩童听了,也会不屑地啐一声:“脏!”
偏偏这间妓院开设极广,几乎每个稍有规模的镇子上都会有它的分部,能将一样下三滥的勾当做得如此红红火火,只怕也是古往今来第一家了!
那家妓院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烟波浩淼阁。
戚少商坐在马背上,抬首望天,只见苍天一片蔚蓝,蓝得不掺一丝杂质,纯净得一眼便能看清,深邃得一辈子猜不透。
顶上飞过只白鹰,矫健的身姿划出优美漂亮的弧线,清啸一声飞向远方。
这南方少有的生灵让他倍觉亲切,一瞬间,戚少商仿佛回到了那黄沙漫卷,霜刀厉雪的大漠。苍凉而大气的氛围,足以激起男儿豪气干云天。
他在那里成就了他曾经最大的事业,却也亲手毁去了他的心血结晶。
他又想起了顾惜朝,最近不知怎地,他总想起他。
想他的怨愤,想他的波澜不惊。
想得他的心总是涩涩的,苦苦的,有时从梦中醒来,能记起的也只有他那双幽幽缠缠含着怨的眸子。
烟波浩淼阁的总阁设在五步一景,十步一楼,廊腰缦回,檐檐飞翘的西子湖畔。
美人,美酒,美食,美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便成就了烟波浩淼阁在青楼楚馆中的特殊地位。比之京城中的销金窟,也毫不逊色。多少骚人墨客在此留下足迹,多少达官贵人在此寻得一时之欢。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事,夜夜上演。
如此纸醉金迷奢侈无度的生活不知磨平了多少有为青年的志气,也不知成就了多少只爱美人不爱老婆的薄幸男子!
这样一个寻欢作乐暮迎朝送的地方,人人都只道是个不正经的地方,却又谁想得到这座烟波浩淼阁的真正面目又是什么?
六扇门早就注意到了这阁里的不寻常,可惜始终都只是猜测,找不到真凭实据。青楼之中人来人往,除了有钱人,读书人,江湖人,就连那做苦力的,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他们的娱乐。所以偶尔发生个把斗殴事件,出点人命官司也实属正常。何况真正的可以把他们扯下水的命案根本不会发生在这楼子里!
杭州城的总捕头李江现在脱去了官服,拎了一坛子花雕,向他位于城西的家走去。
天色已晚,各处炊烟袅袅,街上行人渐稀,除了他一人悠悠哉哉的,其余都行色匆匆。心里倒也有些戚戚然,他王老五大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不知何时才能讨个能持家的老婆。只是光凭他那可怜的薪俸,没事又爱喝那么两口的嗜好实在是没女人能看他上眼的!
李江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
这几日杭州城内风平浪静,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啥让他兴奋的大案子,害得他每次下了班,只能买点小酒,独饮独乐。
“李捕头。”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
李江转回头,看见一个白衣俊秀的青年正立在离他一丈远处。
“戚总捕!”李江顿时有些意外,“你怎么到杭州城来也不知会我一声?”
戚少商微笑道:“好久不见了,我已经不是捕头,你就叫我少商好了。”
“那怎么可以!戚总捕你即便已经不是公门中人,总也还是江湖上的一条汉子,我一个小小的无名捕快,怎敢直呼你的名字。”李江嘴上这么说,心里总归是高兴的,拉过戚少商就往边上的酒楼去。“好久没见了,咱们可得好好喝一杯!”
前些年戚少商刚成为东方总捕的时候为了一件采花案曾到过杭州,与李江倒也算是旧识。李江本就仰慕戚少商的侠者风范,一见真人,再见他办案的雷厉风行,更是钦佩的不得了,当下心折不已。戚少商也是不拘小节之人,相处几日大家都混熟了,常常在晚上随便找个酒肆喝酒。
两人喝了几碗,李江见戚少商虽然言笑晏晏,神色间却总有忧色,不禁问道:“戚哥,可是有什么心事?”他原比戚少商大上数岁,只是论江湖地位比之戚少商差何止了一大截。戚少商再三坚持,他仍不愿直呼其之名,最后只得折衷改戚大侠为戚哥。
戚少商默默喝了口酒,道:“这次前来,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他也不客套,在李江这种人面前客套,无疑是对他的轻视。
“说什么不情之请!戚哥你这不是看不起我李江嘛!有帮得上忙的,尽管来找我!我李江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男人!”李江与地痞流氓厮混多了,说话也难免带上了些粗豪之气。
戚少商笑道:“李兄弟言重了。”随即又正色道:“少商说是不情之请也确不为过,此事有违官家规矩,怕李兄弟会担上麻烦。”
见戚少商说得严肃,李江也不禁正襟危坐起来。“戚哥请说。”
“李兄弟可知铁手一案?”
“这案子如今早已街传巷议,谁会不知道?”李江眉一皱:“说起来我们可都不相信这些案子都是铁总捕所为,铁总捕为人敦厚,断不会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存心陷害!咱们皇上……”说到皇帝,李江声音自然低了许多,瞧了眼四周的人,才接着道:“咱们那皇上实在是不大清醒,竟然信了那蔡京的花言巧语,将神侯贬为待罪之身禁在府中,我们几个兄弟可实在是不服气啊——”
发了一堆牢骚,李江这时才会意过戚少商话中隐含的意思,不由惊道:“戚哥,难道你是为此事而来?”
戚少商点了下头。
“可……可是,我听说铁捕头是在边关犯的案,怎么……怎么会与杭州城扯上关系?”
“追命在沧平查到铁手曾经出现在烟波浩淼阁内。”
“烟波浩淼阁?!”这下李江可是大大吃惊了,“铁总捕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朝中有人想拉诸葛先生下台,这正是他们的毒计!我们怀疑铁手神智已为人所制,过去的那些事都不是在他清醒的时候犯下的。这烟波浩淼阁明里暗里,与过去许多无头公案都有牵扯,所以我便寻到这座总楼来了。”
但凡各种交易,不管是正道也好,黑道也好,总会留下帐册或名单,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找出烟波浩淼阁里最隐密的那本册子!
“这烟波浩淼阁表面上看起来对任何人都敞开大门,但戚哥你要想潜入恐怕没那么简单!”李江对这座闻名天下的妓院也留心已久,“我们曾经也想要进去查查,但还没靠近它的后院就被人发现,还差点丢了几个兄弟的性命!”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只得尽力试试!”
“那戚哥要兄弟们怎么帮你?”
戚少商在李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最后道:“明日此时,仍在这店中。”
李江重重地点头。
“戚哥,这是你要的东西!”第二日傍晚,李江依约将东西交至戚少商手中。
“难为李兄弟了!”戚少商不无感激道。
“戚哥你又见外了不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次若真让那奸相得逞,只怕大宋气数就要尽了!”难得做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李江倒是有些兴奋。
戚少商握紧手中的薄纸,肃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今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李兄弟切记不可与人说曾见过少商!”
“戚哥……”李江知道他不愿意连累自己,一时激动,竟红了眼眶。
戚少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离开了酒肆。
当夜子时,戚少商一身黑色劲装,绕过灯火辉煌的前殿,从较为偏僻的西侧翻墙而入。
烟波浩淼阁共分三进,前两进皆是用于做生意的,而后一进是阁内禁地,除了少数几位嬷嬷可以进入外,其他阁内女子一概不准入内,若有违者,踏入一足者断一足,双足皆入者双足齐断!
曾经有位不信邪的花魁,仗着自己受着当朝兵部侍郎的宠爱,借酒装醉与那兵部侍郞一同入内,结果还未走出一步,那花魁便被斩去双足,惨叫一声倒于血泊之中。兵部侍郎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的狼狈逃出。
事后,兵部侍郎找到杭州巡府介入,但不知何故,此事终不了了之。那花魁断了双足,转眼人人弃如敝屐,受尽奚落欺凌,最后吞金自尽。
之后李江偷偷潜入,想探知这后院中的秘密,哪知连个门边还没摸到,就被人丢了出来!回去又被大人臭骂了一顿,心有不甘之下,更是将烟波浩淼阁视为他人生是最大的一个挑战。几经查探打听,终于被他找到当时建造烟波浩淼阁的一个工头,凭着二人的记忆,竟画出了一幅绝无仅有的地形图,虽小有出入,但楼宇错落大致相同。
戚少商对于土木之术稍有研究,李江给他的那张地形图他已经牢记于心中,略略观察了一下,看准方向,向院子的东北方掠去。
一路上倒也太平,连个巡夜守卫之人也没见到半个,顺利得让人心底发毛,戚少商不禁怀疑前方是不是有个陷阱正在等着他。
眼见那座面朝西湖,玲珑剔透的小楼近在眼前,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在确定四周的确无人之后,矮身窜入楼前花园之中。只走了几步,顿时冷汗淋漓背脊发凉!
难怪一路上无人看守,原来这里的布置早就已经变了!
李江那次的闯入定是引起他们的警觉,撤了守卫,却将花园布置成了一个阵式。
戚少商不通此道,一步踏入。只觉眼前繁花乱目,香风扑面。唯恐这香气有毒,戚少商屏住呼吸,睁大眼想从来路退出,只是这一旦入阵,本来错落有致的花园早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教他一步也无从走起!
捱得半柱香的时辰,戚少商已觉气闷无比,胸口如擂大鼓,直欲破体而出。若再不出去,不是活活闷死在这阵中便是被毒倒!
头昏脑胀下戚少商也狠下心,死马当活马医。正要跨出一步,却听前右方五步之处传来一声细小的声音,顿时警心大起。
待得片刻后,那细小的声音又从前右方五步处传来,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