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阳和耶律隆绪所带来的死士也跟着跃上楼,朝耶律铁风扑去。
耶律铁风眼见情势比人强,狠笑一声,脚下用力,楼顶立穿,他随即往里扔下一包火药。翻身一跃,消失在月色中。
“撤!”萧方阳见势不妙,叫道。
“顾惜朝!你怎么了!?”戚少商却视而不见,或者说现在他眼里能看到的只有脸色煞白的顾惜朝。
顾惜朝将脸埋进他怀里,咬牙一声不吭,身子却抑制不住强烈地颤抖。
“戚大侠!快走!楼要炸了!”萧方阳见两个人站着不动,上前道。
戚少商揽住顾惜朝,点头道:“好!”
刚掠下楼,就听一声轰响,顶层放置着大量资料与证据的房间燃起大火,火舌狂野的从窗户中窜出。
耶律隆绪被护卫至安全地带,面色凝重地看着一场大火烧毁所有的证据。
辛苦布置了大半年的计划,缺的不是人和,竟是天时。
当真要功亏一篑不成?
戚少商护着顾惜朝,最后一个到安全地带。
缓了口气,顾惜朝似乎好了许多,从戚少商怀里抬起头来,侧脸看着熊熊大火,嘴角习惯性地扬起嘲讽的笑。
只是这一次,更多了浓烈的杀气。
戚少商却惦记着那朵奇怪的花,刚站定就四处寻找。
花在耶律隆绪手里。
“雪域幽昙……”他拈着那朵手掌大小的花,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惜朝,“那位姑娘不顾性命也要夺来,顾公子的伤,不轻啊!”
顾惜朝轻扯唇角,不置可否。
戚少商却大为紧张,握住顾惜朝的脉门。
半晌后,他脸色难看地看着顾惜朝。
内息全无,元气虚弱已极。
他刚才的功力明显是药物激发所制。
戚少商咬牙,再咬牙,想要开口骂人,终是忍住了,低声道:“你又何苦……”
何苦?
若不这么做,他哪有机会杀耶律铁风?
顾惜朝心里苦笑,面上却不露丝毫,凉凉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戚大侠不懂吗?”
戚少商瞪着他,一把无名火在胸口烧,转头看向耶律隆绪。
“此花是那位姑娘为顾公子夺来的,自然该还给顾公子!”耶律隆绪微笑,将花递了过去。
顾惜朝接过,抛给他一包黄绢裹着的事物。
耶律隆绪打开一看,惊喜地抬头:“这是……”
顾惜朝冷冷道:“我顾惜朝欠钱欠命,不欠人情!耶律隆绪,记着你的诺言!”
直接,冰冷,丝毫不加修饰的尖锐。
就像一把无鞘的剑。
耶律隆绪不禁愣了一下。
初见那一眼果然是错觉吗?
天下间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顾惜朝应该不可能是……
可是耶律铁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风乍起,火焰滔天,卷起丝丝烟离。
满月的银辉,在那样热烈的艳色映衬下,不复往日皎洁。
第九章
南院王府的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毁了大半宅院不说,还传出了一个令大辽举国震惊的消息。
前南院大王耶律铁风谋反事败,逸逃。
辽帝立下重赏。
耶律隆绪带着证据,连夜启程,赶回上京。期间连下数道拘捕令,共有一十位与耶律铁风结盟者锒铛入狱,若干消息灵通者,闻风而逃。
耶律铁风交际广阔,朝野之间与他相交之人不在少数。这些人虽不曾参与,但见耶律隆绪执法严正,绝不留情,也不禁颇有自危之感。
蔡京的印信由铁手和追命先行带回大宋,以解诸葛先生之困。
戚少商却留了下来,原因无它。
顾惜朝伤势沉珂。
旧伤新患,妄动真气,再加上情绪几番起伏激烈,使得他本就孱弱的身体益加难以承受。
戚少商坐在桌前,看着昏睡中的顾惜朝,眉间折痕越见深刻。
铁手与追命临行前,曾交给他一幅画。
这幅画是和雪域幽昙一起从耶律铁风怀中掉出的,不过六寸宽一尺长,画于薄绢上。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甫落瑛和雪域幽昙上,没人注意到这张薄绢,却被追命拿了回来。
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画上之人窄袖长袍,玉带束腰,领口与袖口处银狐皮毛镶边。清俊优雅,英气逼人。腰间一把乌鞘剑,卷发随意披在肩头,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透着些许戏谑。
若非丝绢已有些年代,绢上墨迹虽仍灵动,但色泽暗沉。他们几要怀疑画中之人就是顾惜朝!
光凭一幅画自然不能说明些什么,但加上耶律铁风奇怪的言语,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
如此想像的两人,要说没关系似乎没人会相信。
顾惜朝出身青楼,只怕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吧?
戚少商不禁叹了口气,头疼起来。
忽闻一声低吟,他连忙起身。
“觉得怎么样?”
“还好……”顾惜朝才睁开眼睛,就见一张熊猫脸焦急地看着他。
他轻扯嘴角,取笑道:“什么时候戚大侠不做神龙改做熊猫了?”还是一只连下巴都青了的熊猫。
戚少商苦笑。
是还好,还有力气笑他!
“我睡了几日?”瞧他的胡渣长长短短的连成一片,顾惜朝淡淡问道。
“三日。”
顾惜朝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需要三天的休息,才能恢复体力。
用药果然还是太伤身体了。
“萧方阳说你用的药太霸道,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你的内力,但对身体损伤极大。”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神犹豫了一下。
顾惜朝扯出一个笑容,却是凄然:“有了雪域幽昙,我的伤不碍事的。”
戚少商知道皇甫落瑛的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这几日守在床边,他呓语不断,大多时都喃喃地听不清楚,偶尔有几声,唤得不是晚晴便是落瑛。
这两个女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有着惊人的相似。
顾惜朝握住他的手,轻唤道:
“扶我起来……”
戚少商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一手环过他瘦削的肩头,另一只手,被顾惜朝轻轻握在手中。
顾惜朝就这样静静地倚着他。
八月的阳光燥热不再,温温从窗外透进屋内。
戚少商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顾惜朝,不知道原来他的睫毛是这样的长,微微卷翘,在阳光下散着淡淡金芒。平日里总显凌厉的眸子,此刻像是一泓静静的秋水,单纯而清澈。
“大当家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能以这么平静的心情相处。”顾惜朝微笑着,淡红的嘴唇扬起清浅的弧度。
戚少商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心里蓦地涌起一阵酸楚,却也有些庆幸。
谁又能想得到他们之间会是这种结果,几个月前要是有人说他会不顾一切地爱上顾惜朝,他一定二话不说,拔剑相向!
曾经是仇恨支撑他一路从连云寨逃到京城,却未曾想过正是这仇恨,蒙蔽了自己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旗亭酒肆的第一次眼神交换,便注定了这辈子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十指交缠,顾惜朝感到戚少商的手用力握住了他。
“你在害怕?”他问。
顾惜朝垂下眼帘:“不,我只是不放心。总觉得老天爷一下子对我太亲切,心里不踏实。”
“你相信我吗?”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也一样!”
顾惜朝笑了,发自内心的无暇的笑容。
戚少商低下头,轻轻吻住他的唇。
所有的仇,所有的怨,就如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仅是闪了一闪,便化作雾气,消失无踪。
“我绝不负你……”
唇齿缠绕间,顾惜朝听见戚少商这样说。
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水雾,心里一直的寂寞被这句话填满。
顾惜朝抽身,定定地看着眼神柔似水的戚少商。
“你若敢负我,我定会杀了你!”他故意说着狠话,却也知道自己心中有几分认真。
戚少商毫不在乎地笑了,“与你的纠缠,黄泉碧落,不死不休!”
顾惜朝清澈的眸子遽然灿亮,桃色的唇勾起诱人弧度,靠入戚少商怀中。
鼻端幽香浅浮,戚少商忍不住心中一荡,却只是轻轻吻了他一下。
瞧着顾惜朝难得的怔忡,他轻轻一笑,扬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说话。”
顾惜朝功力全无,全然不知门外有人,不由微恼。
何人这么不识相?!
萧方阳干笑两声,推门而入:“我算算时候,顾公子也该醒了。”
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四处转,就是不敢正视二人。
“在栖霞苑的废墟中找到了这把逆水寒剑,我就放桌上了,哈哈,告辞!”
他头也不抬,放下剑便要走。
“萧公子。”顾惜朝却叫住他。
“何……何事?”萧方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听闻萧公子医术一流,我有点不舒服,想请萧公子诊断。”
萧方阳吓住了!
这顾惜朝未免也太放得开了吧!?
“戚少商说我先前昏晕,正是萧公子为我诊的脉,一事不烦二主,有劳萧公子了。”顾惜朝说得一派正经,听在萧方阳耳朵里却是一阵轰隆隆的响。
“呵呵,哪里的话!”萧方阳额头上微冒冷汗。
要命了,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
虽然只听到了戚少商的那句“不死不休”,可这两人久别重逢,又刚互表心意。都是正常的男人,会发生什么事,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完了,这下糗大了!
眼角瞥见顾惜朝已经伸出手,他硬起头皮,拼着长针眼的可能,心一横,抬起头来。
果然!
两人相依相偎,神态亲密地坐在榻上,顾惜朝还靠在戚少商怀中,除了嘴唇红润了些,二人皆衣衫整齐——
衣衫整齐?!
萧方阳平日里灵活的眼睛震惊地忘了转动,懊恼地发现自己被耍了!
“萧公子,怎么了?”顾惜朝好笑地看着他。
“没……”萧方阳干笑道:“我来看看。”
毕竟是自己偷听在先,被人戏弄也是份属自找,不过心里的不自在总是有的!
装模作样地低头沉思片刻后,颇不自然地笑道:“顾公子气行血虚,还需好好调理,待身体调整至正常状态,便能以雪域幽昙入药,恢复功力了。”
戚少商与顾惜朝相视一笑,戚少商笑道:“如此就好,今后还要麻烦你了。”
“我们谁跟谁呀,别客气!要是没事我先走了,告辞!”又笑了两声,匆匆走了。
才跨出顾惜朝与戚少商住的小院,就听见二人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撇撇嘴,萧方阳也不禁笑了。
这两人真是坦荡得让人受不了!
九现神龙与玉面修罗,月老的这根红线,牵得无比玄妙啊!
脑中忽然闪过耶律隆绪临行前的话,才咧开的笑容不禁又收回来。
假若顾惜朝真是耶律流霞的遗腹子,他就是辽国皇亲,耶律隆绪于公于私都不可能任他离去,届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笑了一阵,顾惜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怎么了?”戚少商抱着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满足。
“我在想耶律铁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想太多了!这只是他在故布疑阵!”戚少商轻吻他的额头,僵直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惶恐。
那幅画虽只有廖廖数笔,画中人的高贵气质却跃然纸上。
顾惜朝一向志在朝野,若给他得了这个机会,他会怎样?
戚少商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宁可现在抓住了他,永远不放手!
顾惜朝笑得苦涩。
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晚不如早。
“大当家的。”顾惜朝伸手环过戚少商宽厚的背脊,“我有知道我父亲是谁的权力。”
“我明白!”
父不明,娘亲是一双玉臂千人枕的青楼女子,他纵有惊世才华,却也始终在世人鄙视的目光下抬不起头来。
“大当家,信我。”顾惜朝的声音轻而坚定。“不管结果如何,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定与你一起离开大辽。”
“真的?”
“要我发誓吗?”顾惜朝说得有些戏谑。
戚少商沉沉一笑,“从你顾公子口里说出的话,我倒要考虑一下。”
顾惜朝一口咬上他的肩膀,眉眼带笑。“若我野心不死,你会怎样?”
“我会把你抓到无人岛上,关上你一辈子!”
“想不到你也是个疯子!”
“那你我岂不是——”戚少商痛呼一声,原来是顾惜朝用力咬了下去。
斜挑的眼睛在说:你若敢说下去,我就咬下你一块肉来!
戚少商果然闭嘴,从怀中拿出那幅绢画,递给顾惜朝。
顾惜朝抬起头,略略皱眉,“这是什么?”
“与雪域幽昙一起从耶律铁风怀里落出来的,我想画上之人对耶律铁风来说意义非凡。”语气中带着些微醋意,耶律铁风之所以对顾惜朝青眼有加,想必与画中人不无关系。
顾惜朝倚着戚少商,展画一阅,轻笑出声:“原来真的很像!”
“什么?”顾惜朝的反应出乎戚少商的意料。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戚少商摇头。
“他是当今辽帝的八弟,耶律铁风的嫡亲弟弟,耶律流霞。”
顾惜朝说得轻描淡写,全不在意,戚少商却不禁动容。
“你看这里。”
顾惜朝指着薄绢左下角的几个蝇头小字:
“夜深难寐,思君甚念,盼君珍重,吾亦了愿。”
他轻声念了出来,止不住的轻蔑。
“耶律铁风倒也够惊世骇俗,喜欢的不仅是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戚少商却想到他们之间,不禁失笑。
他们的事若传到江湖上,只怕掉在地上的下巴拣也拣不过来。
“你说你和这耶律流霞之间会是什么关系?”戚少商明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却仍是忍不住。
顾惜朝端详了半晌,摇头。
娘亲虽然是口口声声念着流霞发疯的,但光凭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一个发了疯的疯子,你能相信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呼延陆现在哪里?”
“关在行宫的地牢中。”
顾惜朝幽幽一笑,“改天,我也该去看看这位老朋友了!”
萧方阳开的药方甚是灵验,不过几日,顾惜朝已经能下床走动,颊上也多了些许红晕。
这天,戚少商陪着顾惜朝在花园中散步。迎面飘来一阵淡淡的胭脂香,却是息红玉。
戚少商有些尴尬,摆了一张笑脸,不知说些什么。
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平日里戚少商总待在小院里,说是为了照顾昏迷的顾惜朝,也有几分避而不见的味道。
“戚大侠。”息红玉冷冷叫道,全然不是以前那个爱玩爱笑的女孩。
耶律隆绪走得急,带上妻子婴儿总是不便,况且还有呼延陆等一干逆臣要押解回上京,就命萧方阳留下,择日再回京。
息红玉本就不知耶律隆绪此番来燕京的目的,中秋那夜府中厮杀声不绝于耳,她被带进密室,直到第二日才出来。见着耶律隆绪,也没说上几句话,他便匆匆走了。
事后,才从萧方阳那里得知所有经过,自然是免不了一顿闷气。
她只是单纯却并非蠢笨。
成婚两年多,耶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