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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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陽光-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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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林信掏出手机,淡然听了一下,只「嗯」了一声,就挂了。
                          
这种时候的气氛总是微妙难言,连忽明忽暗的淡紫色灯光也成了危机重重的信号。而我和宁舒,俨然是一切危机隐藏的中心点。
                          
林信挂了电话后,很随意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向我附耳汇报。
                          
如此作为,确实使我身为老大的威严大有提升,尤其众目之下,简直有生杀大权操之我手的感觉,仿佛是战是和,只看我一时高兴与否。
                          
自尊心很满足?
                          
大错!
                          
因为林信附耳所说的,实在是一番糟糕到极点的话。
                          
他说,「宁舒有备而来,不但这里,我们其它几个大场子都被盯上了,有心算无心,这时候翻脸有输无赢。君悦,你要能屈能伸。」
                          
我默默听着,仿佛得到一个小小的惊喜,表情愉快地点头。
                          
笑得虽艰难,总比惊慌失措好上半分。
                          
林信走开后,我看向宁舒,赞道,「宁老板真是领导有方,老大出门散心,手下一班兄弟却不忘工作,还在外面加班加点。」
                          
宁舒目光深深瞅我一下,随意地说,「所以,你也该知道我是多诚心诚意,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提起桌上一瓶满装烈酒,拧开瓶盖,直直递到我眼前。
                          
「君悦,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面子。」
                          
他谋定而后动,外有调动起来的大批人马,说话居然不但没有一点嚣张气焰,还温和友善得令人感动。
                          
这个面子,怎能不给?
                          
连林信都说了,要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的道理,不但林信,连我都明白。
                          
只不过一刹那,几张面孔从脑海中刷得掠过,父亲、母亲、大哥,安燃……这些面孔带给我的熟悉和亲昵,须臾之间蓦地腾升,疼痛般的思念,穷凶极恶地爆发,几乎把泪水逼出眼角。
                          
他们之中,即使只有一人在。
                          
若安燃在……
                          
宁舒的手一直停在半空,稳稳持着那瓶烈酒。
                          
我深深吸一口气,接了过去。
                          
全满的酒瓶过分沉重,手腕渐渐颤抖起来,可笑我到此刻仍本能般的希望保全一点颜面,唯恐被人看出端倪,飞快地举起瓶子,装作痛快地仰头畅饮。
                          
烈酒下喉,火辣辣,烫到我直想大哭。
                          
原来没有别人庇护,要寻一点立足之地如此艰难。
                          
面对安燃,我可以任性,发泄,痛哭,咒骂,自暴自弃,只因为,他是安燃,变得再狠毒,再可怕,他仍是我的安燃,仍会无可奈何,放心不下我。
                          
面对宁舒,我却必须面对弱肉强食,屈辱求全。
                          
安燃,我仰头,狂灌着灼喉的酒,在心内哭着叫安燃。
                          
这一刻,我不惜献出生命,只求安燃再出现在眼前。
                          
原来狂妄任性和肆无忌惮,只在最深爱你的人身上才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这一又一次,每一次都价值连城,我却挥霍着,用到尽了,沦落到连哭的权力都失去。
                          
强颜欢笑,喝自己酿造的苦酒。
                          
一瓶,远远不够。
                          
我狂饮了一瓶,腹中烧得难受,手背压着唇半天没能做声。
                          
宁舒赞一声,「好,有点骨气。」
                          
第二瓶,又递了过来。
                          
阿旗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轻轻推开他,示意他不要做声,从宁舒手里接过酒,大口大口地灌着自己。
                          
痛得厉害,就会麻木。
                          
喝下第二瓶,反而不觉得痛了,只有胸里心脏砰砰乱跳,眼前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从前放纵夜饮,总要躲着安燃。
                          
若被他从酒吧抓出来,多要受到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然后立即带回家中。迷迷糊糊的状态,洗澡换衣都是他一手包办,恐怕还要他抱上床,盖好被子,守上一夜。
                          
我却,很嫌他烦。
                          
到这日终于自由,畅饮两瓶,醉得生不如死,却不得不逼自己清醒,硬挺地站着。
                          
很明白,无论是眼泪、酒醉、胃痛或失落,在不相关的人眼里,并无意义。
                          
不爱你的人,不会为你心疼。
                          
两个空瓶放下,听见一阵掌声,夸张的叫好和赞叹,溢满一丝丝看热闹般的无情。
                          
我摆手要林信不要过来,和宁舒打个商量,「宁老板,唱歌我不在行,五音不全,实在不敢献丑。不过小时学过一段日子钢琴?不如以弹代唱,给你赔礼道歉,如何?」
                          
宁舒颇有风度,毫不犹豫地答应,「君悦少爷肯大展身手,我真有耳福。」以身作则地举起手来,首先鼓了几下掌。
                          
凡是他带来的兄弟,全部配合地跟风,一个劲地起哄拍掌。
                          
顿时掌声如雷。
                          
阿旗本来被我示意不要插嘴,现在又走了过来,对宁舒说,「宁老板,我们老大不及你海量,已经醉了,钢琴这种斯文事,醉醺醺的也弹不出什么。你在道上德高望重,出名的气量大,请包容一二,这一曲不如留到以后,你看怎样?」
                          
宁舒耐心听阿旗说完,才笑了笑,「兄弟,你这番话确实一片忠心,可惜说的不在理。」
                          
「别说什么德高望重酒量大小的废话,眼前一群江湖兄弟,谁不是靠自己本事站在这?」宁舒问,「安老大既舍得让他出来行走江湖,就该料到会有今日,是不是?」
                          
不愧是宁舒,连阿旗都哑口无言。
                          
场面冷了下来。
                          
我耳中嗡嗡地响,但两人说话大致还听得清楚,遇见这阵沉默,被四周射到的视线错杂穿刺着,心头如塞了一块大石,抑郁难忍。
                          
我勉强扯个笑容,教训阿旗几句,「你会弹钢琴吗?谁说醉醺醺弹不出什么?在宁老板面前班门弄斧,不让你见识也不行了。」
                          
提着一口气,朝厅中表演台走去。
                          
区区十几步,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实在,我咬着牙,好不容易登上台边的那级阶俤,趔趔趄趄地找到钢琴,摸索着坐下来。
                          
眼前天旋地转,所有东西都多了几重边影。
                          
我几乎只靠着手的感觉把琴盖翻开,半麻痹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挪动半天,才迟钝地按下一个音。
                          
自己都听不出那是什么。
                          
恍惚地随便使唤着指尖,我仿佛是在梦中听见那钢琴声,断断续续,扭曲的凄厉惨淡,偶尔指尖一滑,弹动高音震颤,如哭到气绝前的哽咽。
                          
或许酒喝得过分了,四肢和大脑严重脱节,等听到掌声如雷贯耳,才发觉指尖停了动作,自己在钢琴前不知呆坐了多久。
                          
宁舒已经走上台,站在钢琴前面,似乎对这一曲还算满意。
                          
我脑里什么也没想,抬头看他。
                          
宁舒叹气,「君悦,你生错家门。」
                          
他说,「若当个钢琴家,岂不比黑道强?」
                          
我看着一个东西向我伸来,但神经却被酒精麻痹到迟钝,片刻之后,才知道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正挑起来仔细打量。
                          
我下意识地别过脸。
                          
宁舒并不勉强,自己主动把手收了回去,随即,侧了侧身,以背遮着台下众人视线,以彼此间仅能听闻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江湖险恶,不是你有本事玩的游戏,有没有考虑过找个比安老大更硬的靠山?」
                          
我脑子正彩云乱撞,懵懵懂懂,听到这个,只是本能般的又看他一眼。
                          
宁舒说,「考虑一下。」
                          
给我一个笑容,转身下台,领着一干手下,潇洒气派地扬长而去。
                          
危机化解,我强撑到最后一刻,摇摇欲坠。
                          
遣散无关人等,大厅清空,伪装顷刻碎到彻底,伏在钢琴下,吐得天昏地暗。
                          
酸气溢满口舌。
                          
胸口沸腾汹涌的恶心,和吐出胆水的空胃,混在一起难以形容的痛苦。
                          
吐了很久,空胃还不甘心似的,继续一阵阵强烈收缩?像曾遭到过度压迫的胜利方,明明已把敌人统统驱逐出境,还不甘心地癫狂呐喊,对四处鸣枪,发泄恨意。
                          
吐到浑身脱力,林信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差点栽下地毯的我。
                          
等我喘息一阵后,问我,「好点没?」
                          
我怔然,然后才动了动唇,难得地实话实说,「怕是好不了了。」
                          
如何好得了?
                          
两瓶烈酒,也没能麻醉神经。
                          
狼狈不堪,痛彻肝肠,我仍能想起自己失去了安燃。
                          
阿旗送来一杯温水,让我漱口,问,「君悦少爷,天黑了,我们送你回家,好吗?」
                          
我就更觉凄然。
                          
阿旗说,送我回家。
                          
送。
                          
我想知道安燃在哪,我想听,安燃那句熟悉的话。
                          
「君悦,我带你回家。」
                          
他带我回家,不是送,是带。
                          
拖着手,或搭着肩,甚至打横抱着,在深夜里,有风轻轻吹拂凌乱的发,有人,带着寻回的心爱,回家。
                          
安燃。
                          
带我走,安燃。
                          
你答应过,若要离开,会带着我走。
                          
你给过我那么多深深承诺,我曾奢望一个不落,统统实现。
                          
如今,我已经不敢贪心。
                          
若有可能,一个就好,只要你把这一个信守到底。
                          
带我走。
                          
带着我,不离开我。
                          
你答应过的。
                          
我无声地,对不知身在何方的安燃苦苦哀求,眼泪凝固在心底,连一滴都哭不出来。

                        
第四章

                          
腹中物吐到尽,对渗入血管的酒精却无能为力。
                          
我浑浑噩噩被阿旗扶上车,看着车窗外街灯一个一个闪过,犹如心内闪过一个一个冰冷的恐惧。
                          
迟钝地思索。
                          
这迅速掠过的光明,冥冥代表什么,而我却一个一个错失,留不住任何一点。
                          
街灯的光,如斯温柔,往日司空见惯,不觉如何稀罕,居然未意会到,若没有它,道路便只有漆黑。
                          
燃,是哪个燃?
                          
燃烧的燃。
                          
我笑,那就是光。
                          
阿旗见我眼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想把窗帘升上。
                          
我拉住他的手臂,无力地说,「不要。」
                          
阿旗说,「君悦少爷,你醉了。」
                          
我说,「我想多看这街灯一眼。」
                          
阿旗顿了一下,仍是那句,「你真的醉了。」
                          
我摇头。
                          
没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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