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麒忍不住退了一步,忘了莫昭尘正靠在自己胸前。
差点跌倒的莫昭尘幸好还有能力自保,一足落地稳住身势。“怎么了?”
“没事。”白宁——那娘儿长怎么样?陆麒不悦地想着,也不客气地问出口:“白宁长得很美?”
“美若天仙。”莫昭尘像没有察觉他的反应以地笑说:“不单是潇湘楼的花魁,也是整个福建首屈一指的大美人。”
“没错,许多王公子弟南下就是为了看白宁姑娘一眼,甚至要为她赎身,不过她——一颗芳心早给了爷,宁可留在厦门当卖艺不卖身的青楼花魁也不愿踏进侯门,说来也算是世间奇女子一名。”尤其是不输爷的处事手腕,愈想愈觉得爷和白宁姑娘很登对。
陆麒收回目光,重落在莫昭尘身上。“你喜欢她?”
“宁儿是个好女人。”莫昭尘随手越过栏杆摘朱红粉牡丹托到鼻前轻嗅。“你也会喜欢她。”
“我讨厌她。”
“啪”的一声,一词耳光力道不大却令在场所有人错愕,除了扬掌的人。
“爷!”怎么没预警就动起手?小三子惊讶的瞪向动手的主子,不曾见过主子没来由的责打手下人。
“你——你打我?”被打的陆麒愕然呆茫地垂头凝视掌掴自己的人。“你打我?”
“对一个人是讨厌或喜欢得等见过、谈过、相处过才能下定论;就算有定论也不能随性说出口。”莫昭尘站起身,任由肩上披挂的外衫落地,没有捡起的意思。“要跟在我身边就不准妄自评断任何人,我是个生意人,结友不结仇,若你性子不改只会变成我的麻烦。”
“你打我?”抚着颊,陆麒呆愣诧愕的表情连小三子看了都忍不住同情。
这是爷头一回动手教训下人——看来爷果然非常重视白宁姑娘,小三子这么想着。
可,真是如此吗?或者——还有待商榷也不一定。
毕竟,花街笑面虎的心思向来以深沉难测闻名,不曾有人看得出。
第5章
“听小三子说你晚上没吃饭?”隔着门,莫昭尘问回房后不曾踏出一步的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陆麒?”在使性子吗?真是个小鬼。“开门。”
还是没应声。
“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要进来,我、我想一个人静——”
砰!伴随在巨响之后的是两扇门板离开固定的木栓飞进房内的景象。
“啊?啊啊?”缩在角落的陆麒见状,先叫了几声,然后想起莫昭尘身上有伤,冲到他面前,握不住他臂膀的小手只能拉着衣袖。
“你的伤!大夫说你不能动劲用力,为什么不听!”拉他坐上木凳,陛麒紧张地盯着他背后,生怕伤口因此裂开,等下会有血渗出。
“伤口没事。”忘了自己刚才还使性子不开门吗?压抑一口怒气在心的莫昭尘瞅见他担心的表情,当下气消,逸出发自内心的笑声。“你叫我一声我就会开门,干嘛——”
“你会开门?”他转身,回眸似笑非笑的瞅着说会开门的家伙。“有句话叫“口是心非”,你听过没有?”
“呃……至少我等一下就会——”
“等一下?”莫昭尘的俊眉挑起。
“好吧,我不会开。”陆麒终于老实承认,可是——“如果你说我要是不开门,你就会拆门,我一定开。”万一不小心扯裂伤口怎么办?
“我不强人所难。”
这还叫不强人所难?陆麒瞪大黑瞳,依稀记得方才他说过要一个人静一静,却有个人不惜拆了门也要进来。
而那个人好像就是——眼前这姓莫名昭尘的家伙,对吧?
是他会错“强人所难”的意思还是莫昭尘用错词?又或是他们对“强人所难”的会意不同?
正在伤脑筋之际,触及脸颊的微凉拉回陆麒的思绪。
“痛吗?”
陆麒摇头,可就是莫名涌上一阵鼻酸。
本来一个人关在房里是难受,但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鼻酸;然而,当莫昭尘的手抚上他脸的时候,鼻酸的感受立刻涌上,要不是记得已哭过最后一回也保证不再掉泪,陆麒知道自己一定又会像娘儿们似的掉眼泪。
真厌恶这样的自己,啐!
“是男人就不应该怕痛。”
“谁说痛了!”倔强的秉性很快便被莫昭尘激起,回复生气勃勃的姿态,尽管那是怒气使然。
“既然不痛,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做什吗?”
“我……”勃勃生气因为这话霎时散去,执拗抬高的下颚缩了回去,换成满脸的落寞垂首。
“说话。”
一双细臂代替回答揽住莫昭尘的颈子,将他紧紧搂在单薄的胸前。
“陆麒?”他这个举动……莫昭尘玻鹧郏薹ǹ酥聘∠衷谀院V兄鸾デ逦木跋蟆
曾经也有人这么对他……可那个人——
“不要讨厌我,不要赶我走……”发顶上低喃的语句中可明显听出声音的主人难以掩饰的害怕与担忧,勾回莫昭尘的注意。
虽然简单、虽然幼稚可笑——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听出陆麒是真的怕。
“我有说要赶你走的话了?”
“没有……可是你骂我,所以我想你大概会—”
“我没有骂你。”莫昭尘叹口气,他若想骂人不会这么和颜悦色。“我在教你。”
教——“教我?”
“记得我问过你识不识字、懂不懂武功,知不知道算术帐目吗?”
“记得。”陆麒红了脸。“我……我都不会。”
“如果要跟我就要懂这些,既然不会就需要人教,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待人处世,想要在这乱世中求得生存就要懂得待人接物的规矩,不能随心随性、恣意而为,凡事就算心中有定论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你是说喜欢什么或讨厌谁都要放在心里不能说?”
“没错。”
“那样过日子不是痛苦吗?”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明明讨厌那个人还要装出喜欢的样子,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让对方知道,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前都要一想再想,明明不想做的还是得去做,想做的又不能做,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懂你——这样的日子不痛苦吗?”
“可以找一个你信得过也不会背叛你的人据实以告,告诉他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在乎什么。”
“只能找一个?”
“陆麒——”莫昭尘拉他到眼前,抬头望着他。呵,那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即使是觉得困惑也依然晶亮灼人呵。
打从第一次迎上这双眼至今,他从没见这双眸失去光采,不论是喜是怒、是悲是哀,这双眼始终闪闪发亮,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还是个小鬼哪……“人生在世须知一件事。”
“什么?”
“多一个人了解你就等同于多一个人知道你的弱点、你的罩门,哪天也将成为你的致命伤。”
“我……不懂。”
“也是。对你而言,这些话似乎说得太早。”是他太过急切。“总之,我希望今后你能做到不妄自论断人,就算是已经见过的人也一样,行吗?”
“你不希望我讨厌那个叫白宁的娘儿们?”
莫昭尘呵笑出声:“我怀疑你会讨厌她,等见过她你就知道我为何这么说,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宁儿,只是教你一些道理,今后你会认识更多不同的人,任意论断一个人表达自己对他的好恶会让你损失很多东西,现下同你说这些还是太早,总有一天你会明了。”
“你没有讨厌我?没有要赶我走?”
“我——”
咕噜咕噜……陆麒肚中唱起的空城计打断莫昭尘的话。
“呃……我、我没有吃饭……”丢人!真的丢死人!
“呵!哈哈哈……”这小鬼真的很有趣呐!每天都有不同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呵呵呵……
他笑了!陆麒双瞳紧紧锁住眼前笑意浓厚的人。
不知为何缘故,莫昭尘笑了这件事让他觉得松口气,才发现自己先前一直憋着一口气没换,绷紧心神在听他说话。
松懈后特别容易让笑意感染,想辩解的话也化成笑意出口:“我——嘿,嘻嘻……哈哈……”
这是否就叫误会冰释?
谁知道呢。
※ ※ ※
“噢呵呵呵……噢呵呵……这种事咱们花街鼎鼎大名的莫爷也做得出来,呵呵呵……”银铃似的笑声在女子特有馨香飘扬的厢房中盘旋,许久仍不见消减半分。
“够了,宁儿。”莫昭尘半带为难地摸摸鼻头苦笑,“你非往我纰漏上猛戳不可吗?”
“笑话!奴家怎敢耻笑咱们莫爷。”白宁板起脸,正经八百的说:“这事有什么好笑的!谁要是敢笑,奴家就替你讨公道去!什么嘛,不过是一时瞎了眼把男扮女装的孩子当成真的小姑娘,还出二百多两高价买下而已,这种小事有什么好笑的!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啊,您说是不?堂堂莫爷眼光何等犀利高超,怎么可能眼睛沾了浆糊,错把少年当姑娘!”
如果这是安慰,肯定是旷古绝今的安慰法。莫昭尘觉得自己彷佛被人一掌劈下十八层地狱走过刀山、滚过油锅,一身伤。
早知如此,他应该带陆麒和小三子在泉州多待一些时日,避避风头。
“损人不带一个脏字,宁儿,你愈来愈会说话了呵。”
“当然,有个专引麻烦上门的主子,我们当手下的怎么能不自力更生、自求多福?”啐,不提就不会想到,这家伙真有他的,竟然惹毛漳州若竹阁那姓柳的老女人,让她带人上门挑衅。“要不是本姑娘机伶,你这潇湘楼不被她一把火烧了才有鬼。”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圣先贤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白宁玻鹧郏貌仄鹣氚涯橙说耐放∠吕春徒忝妹翘咦磐娴哪钔贰!澳笠账凳裁蠢醋牛俊
一阵寒意忽涌上背脊,笑脸染上尴尬。“一时口快。”
“常听人说口快之言是真心语,你说的应该是真心话吧,嗯?”
“这个嘛——”
“我说莫大爷吶!”俏臀坐上莫昭尘大腿,温香软玉自动送入怀,是男人应该觉得心猿意马,但详知白宁脾性的莫昭尘此刻只觉得冷汗涔涔,有种大难当头的预感。“您说我是不是该找齐姐妹们一块到哪去游山玩水个把月,让潇湘楼高唱空城计,免得让你觉得难养吶?”
“我说错话了成吗?”莫昭尘抱拳打揖。“在此向你陪不是,请宁儿姑娘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一回,原谅昭尘一时无礼。”
“这个嘛——”樱唇逼向眼前只隔数寸的俊容,芬兰轻吐:“让我考虑考虑。”
“放开他!”
一声粗哑的暴吼破门杀入重围,在房中男女不及反应下,白宁马上觉得自己被用力拉离莫昭尘的大腿,美臀跌在冷硬的地上,疼得她直想掉泪。
“哎哟……疼……”待回眸,便见莫昭尘身前站着一名怒气冲天的少年。
唉呀呀!应该就是在泉州买回来的少年吧?“你就是陆麒?”
“不准碰他,你这个老女人!”
老女人?他叫她——老、女、人?在错愕中站起身,白宁瞪着眼前蛮横无礼的少年。
半晌——
“噢呵呵呵……有意思!昭尘,你这回可买到好货色了喔!”第一个,第一个看见她没脸红脖子粗,像根胡萝卜伫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男人呵!虽然只是个少年,但一样特别。
尤其,他还叫她老女人,多有趣呐!“难怪你会将他带在身边。”话,是说笑居多,但美目也在此刻犀利地挑起,来回稄巡两人,最后与莫昭尘的目光交集。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白宁瞅着笑意未减的莫昭尘,那张百年不变的笑脸老是让她有想撕烂的冲动。
可恶的男人,除了笑就没有别的表情吗?真是!
而陆麒,跟他不同,一张脸打从刚才就皱紧到现在,火气忒大没见消退一分。
一个喜一个怒,还真是好玩。
但——若是其中有人别有用心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莲足轻移向前,立刻被陆麒喊住。“不准过来!”
白宁会被吓住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要是这样就被吓住,她白宁岂不白活这些年?
非但继续走,藕臂伸出,一把搂住挡路的陆麒,抱在纱衫半敞的酥胸前。“真可爱的少年,放心好了,今后就叫我一声宁儿姐姐,我啊一定好好照顾你,让人不敢欺负你。”
“你!放、放开我!”陆麒红着脸大叫。“放开我啊!”
“哎呀?难不成你还没开过荤?”她这会儿更有逗弄他的乐趣了。“来,跟姐姐走,最近有个新丫头就要在咱们楼里挂上红牌,我带你去认识认识。”纤臂勾住陆麒脖子,不由分说便往外拖。
“放开我啊!”陆麒奋力挣扎,可怪的是怎么都挣不开。
照理说,再怎么样他十六岁大的少年,力气也不至于输给一个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再说他打小扛锄种田的,力气也比一般同年纪的少年大,怎么就是挣脱不开?
“饶了陆麒呵。”这女人是认真的呐。莫昭尘终于开口,挽救陆麒的——该怎么说?算是贞节吧。“他只是护主心切。”
“小三子也护主心切,可也从来没打断你我亲近呐。”白宁意有所指,暗示意味极浓。
“陆麒担心你染指我。”
“染指?呵呵呵……莫大爷,只有您染指人的份,哪个人敢染指您呐?”
“少胡说。”她是故意说给陆麒听的吗?莫昭尘思忖,轻松的笑意增了一丝只有自己明了的沉重。
她看出来了呵……
“莫、莫昭尘!”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陆麒抬臂挡住逼向自己的红唇,心急的大叫:“这个、这个女人到底在干嘛?莫昭尘!”
“宁儿。”她真不该叫宁儿,叫惹麻烦也许更贴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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