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看乐昌脸色苍白,手足冰凉,神情也有些恍惚,竟似连站也象站不住多久,心中不忍,知她这一番真个受了极大的惊吓。这是他的妻子,前几天才经历了九死一生,为他生了个儿子,此时最需要自己这个唯一能保护她的人,守护安慰,可眼前这个局面,这些事……
乐昌轻声道:“皇上,我没事,这就回甘泉宫休息去。”她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努力尽到皇后的责任,抬头向容谦和风劲节感激的笑笑,这才把目光移向方轻尘。
刚刚方轻尘两次发言,一次是替她辩冤,一次是安她心绪,转眼间就将她从至大的惊恐中解救了出来。言谈之间,方轻尘自自然然,锋芒出鞘,那些惫懒疲倦倏忽不见,那一种风采气概,令人一见难忘。再加上他对待燕凛的从容态度,更显出不同寻常,乐昌哪里还能猜不出他是谁。
面对方轻尘,她不能不感激,却又难掩心中那复杂的情绪。
若不是方轻尘,自己的父亲兄长小弟,侄儿侄女,也许都不会死。然而,她又茫然的不知道该不该为着那些除血脉相连,与她并无太多干系的人,去怨恨这个素不相识却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三日来,宫中别的贵女们都纷纷来清华宫探望容谦,借机看看方轻尘是何等人物,乐昌身为皇后,却什么也没有做,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轻尘,索性借着难产后身体抱恙的借口,守在甘泉宫里一步不出。
而此时此刻,她终于对着方轻尘裣衽一礼,诚心诚意道:“多谢方侯!”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暗雾重重
乐昌对方轻尘裣衽一礼,而谢什么,为什么谢,都已是不必明说。她作为一国皇后,如此郑重的对人行礼,已经表达了她足够的诚意和感激。
方轻尘也不客套,也不让开,大大方方,安然受了她这一礼。
一直沉默的容谦直到现在才淡淡开口:“陛下陪皇后去甘泉宫休息吧。”
“我没事……”
“我要审问……”
容谦神色平静的打断了燕凛和乐昌同时说出来的话:“这件事,交给我来问吧!”
他扬眸,目光深深,望进燕凛的眼中。
燕凛默然。不错,这个时候,是乐昌更需要他的安慰和守护,而更重要的是,眼前这场拙劣的阴谋,不管幕后的黑手是谁,只怕牵涉的那些人,都是不好处置的。
自己作为皇帝,作为……真在旁边,亲口问出来了,反倒更加难堪。
只是,只是……
他咬着牙,有些不甘的看着容谦。
容相,难道这种为难之事,我只能退缩逃避,却由你来为我承担吗?
容谦只是一笑,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温和。傻瓜,人生里哪里有所有的事,都要跳出来逞强的。对身边的一些人,容让一些,后退一些,也未必就是不好。我是你的老师,你的长辈,这种事闹出来。我不出面,难道还要你自己来办?
二人默默的对视了一会,燕凛轻轻叹息一声,柔和的一拉乐昌的手:“朕送你回去。这里有容相,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容谦将所有相关人等都押去一个个审问,因为事涉宫廷阴私,要替燕凛留着体面,风劲节和方轻尘当然也不可能在旁边听审。自是需要回避的。
风劲节倒是无妨。这种宫中争斗,在他看来,本来就是极其无趣且猥琐,能不牵扯正合他的心意。方轻尘倒是有些心里不痛快,好歹他也算是受害人啊,居然就这样,话也不交待一句的让人晾到这里了。
“审审审,慢慢审。审出来了,看他那小皇帝怎么办?个个都是枕边人。天天耳旁说恩义,喊打喊杀是无情,手下容情还是无情。我倒要瞧瞧,他怎么处理。”
方轻尘明显是坏心眼的盼着事情越闹越大。他好瞧热闹。
“你确定是内宫的陷害争斗?”风劲节似有疑问。
“还能是什么?”方轻尘冷笑:“那宫女察觉了药房的问题,却只担心着小容的药出事,为什么没想过皇后的药也可能有问题?如果她心中无鬼,她最先怀疑的,本来就应该是皇后的药。她说她是听多宫中旧事的人。那她当然就该知道。宫中争斗伤害的。多是宫内女子。”
方轻尘哼了一声:“在药房里下毒固然不算太容易,可几个当值的药师,同一时间,全部拉肚子,是不是也太显眼,太不合情理了一点。至于那花房的丫头……居然力气大到可以挣脱侍卫,简直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风劲节叹了口气,打断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宫斗经验丰富。什么阴谋诡计,你闭着眼也能看破了。”
方轻尘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当过两世的王夫,闲着没事,和宫里那帮人拆几招,也算是调剂生活,这种事真是看得太多了,感觉自然比风劲节和容谦这两个正直的家伙敏锐些。
只是现在,被风劲节用这种口气拿来嘲笑,心中倒也有些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自己居然只是略有尴尬,而非恼羞成怒?这却叫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了。
看来时光如逝水,真是没有什么不能磨平,不能淡忘的。一念及此,心间竟涌起淡淡怅然之意。
“其实这手法虽然谈不上有多高明,时机选择的倒是巧妙。皇后和我也算是有仇的,说她记恨在心,暗中谋害我,相当顺理成章。若燕凛不是够精明的君主,看到这连场好戏,怕还真要对皇后生起怀疑。更重要的是,这计谋在分寸上掌握得很好,先一步将下毒的事揭出来,并没有真的伤到人,那就算事后暴露,因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燕凛碍着情份,怕也未必下得去手严查狠处。”
风劲节却微微摇摇头:“可你毕竟是个外人,虽说给你下毒的事揭穿了,让燕国大大丢脸,但天底下何曾有过为一个外人而废皇后的道理。再说,要害乐昌,早也可,晚也可,为什么要选她刚刚为皇帝生下嫡长子,恩宠正隆的时候呢?”
方轻尘朝天翻个白眼:“还笑话人家小容没常识。劲节,你好歹也当过一回御医吧?这宫里的事情,就一点没弄懂?谁说陷害皇后,非要一次就害得她被废。一个除了丈夫的保护,什么倚仗也没有的皇后,只要失了宠,就只能在深宫中枯苦无依而死。哼哼,更何况她难产后,本来身体就不好。经几次严重的惊吓和伤害,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剩下的半条,等已经无人在意她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帮她去了,恐怕也只会被诊断个自然死亡吧。至于嫡长子?”
方轻尘冷笑一声:“恐怕正是因了这样的大功,这样的恩宠,才要在此时出手呢。”
风劲节眉宇间仍有不信之色:“轻尘,这些后宫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知道的自然不如你多,可也不是一点也不了解。而且我在这燕宫中停留的时间比较长,有的事,应该是比你清楚。要争宠,最少也要有宠可争吧?可是燕凛这人……他有宠爱过谁啊?他待这些后宫女子,都很好也很温柔,谁有什么要求,他能满足也都尽量满足,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就是对乐昌,他也还都有很大的保留。他宫中嫔妃总共就这么几个,除了按制比较厚待乐昌之外,他对其他诸妃完全是一碗水端平。争宠争宠,无宠可言,有何可争?就是真扳倒了乐昌,其他诸妃地位相当,燕凛从来也没略为偏向过谁,谁又敢保证下面能上位的,就一定是自己呢?”
方轻尘也不得不点头:“这倒也是。”
这几天几个宫中妃子都到清华宫出入过,也曾与燕凛打过照面,方轻尘冷眼旁观他们的相处,自是清楚的知道,这一场场政治婚姻里,实在找不出多少情意。像燕凛这种极其没有“情趣”的“明君”,不会对某人宠爱至极,宫中女子也就难以生出争强斗胜之心。
燕凛纳妃是为了巩固统治,贵女嫁入宫中,为的是尊贵的身份和家族的权势荣耀,只要这两条能够得到保证,日子又过得安逸舒服,有谁真会为了一个男人几分之几的小小恩宠爱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开玩笑。
所谓的一帮女人为着爱一个男人斗生斗死,或者一帮男人为着爱一个女人斗生斗死……很不错的故事,不过也只是故事罢了。
至于其他几个连面也没资格露一下的贵人们,则根本不需要去费心思考虑。出身过低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永远没有机会爬到高位的。
“若不是为着后宫争宠,那你说,又是谁,为了什么,要陷害那个看起来象小白兔一样无辜且不会威胁任何人的皇后呢?”方轻尘笑问。
对于方轻尘语气中无甚同情心的调侃,风劲节很不以为然。思索着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宫里,又涉及到宫女,侍卫,最近协理宫中事务的妃子们,自然是难逃嫌疑的。问题其实只是在于,这参与其中的是一个人,还是数人联手。燕宫的管理是极严格的,就是身份尊贵的娘娘,甚至皇后,也不会有多少机会做什么阴私之事,而这次阴谋涉及的人……却实在不少。”
方轻尘和风劲节对望一眼,同时嗅到了一股不属于宫内的阴谋气息。
第二百九十八章 皇宫夜宴
和方轻尘对望了一眼,风劲节缓缓道:“为小容送药的宫女,是个有品级的宫中女官。花房也并不独属于哪位娘娘私管,药房更有较超然的地位。还有侍卫,素来是封长清和史靖园协同管理,外人很少能插手进去。除了他们二人,也就只有燕凛才能差使侍卫们偷偷办事。而哪一位娘娘能有这样天大的本事,同时间调动这么多人手,甚至连侍卫们的排班派差都有能力安排。”
风劲节摇头叹气。只有介入安排侍卫的排班,才能保证被差去押人的侍卫肯同他们合作,让晴儿及时挣脱。史靖园和封长清都是极忠心且有能力的人,如果自己手下的侍卫,会被渗入得这么惨,让娘娘们拿去玩这种宫斗游戏,这二位,不如直接撞死了算了。
方轻尘伸手轻轻敲着桌子,带点悠然思索之色,徐徐问:“侍卫们……有不少是勋贵子弟吧?”
风劲节眼神一动,点了点头。
无论是哪一国,这皇宫侍卫的位子,都会有很多勋贵重臣之子,争着来当。有很多王侯之家,长子承了爵,其他的儿子,就会托关系走门路的被送进宫里来当伴读当侍卫什么的。苦是会苦个几年,但和皇帝皇子们套上交情,将来放出去,总有很好的前程。
这些人固然都极忠于君主,又知根知底,不易轻易被外人渗透利用。但另一方面。他们身后站着整个家族,许多勋贵,如果是身后之人的意思……
风劲节轻轻叹息一声:“若是如此,事情就真的比较严重了,怪不得小容要把燕凛赶走,自己来审。这种事,真的不好细究,只好让皇帝陛下装糊涂了。”
方轻尘冷冷一笑:“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皇后刚刚生下嫡子,为国立下大功,就有这天降横祸,嗯,若没生儿子没立功,说不定反而没事了。”
风劲节伸手揉着额头叹气:“不管是哪里的皇宫,都难免有这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无聊事。轻尘,亏得你连续两世都在皇宫里混,真是好耐性啊。”
方轻尘忍无可忍。一掌把一张桌子都给拍散了:“你有完没完。”
风劲节笑着退开两步:“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何必……”
外头忽传来一阵子混乱的快速奔跑声,风劲节止了话头,回身开了门问:“怎么回事?”
门外飞奔的宫人止了步。哈腰答道:“风公子,容相要请客,差了我们急往各府里头递贴子。”
“请客?”方轻尘漫步踱出来:“是要赶在今天开宴吗?”
“是,今晚就开宴。容相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客人一定要按时请到。”宫人们也是一身汗。要请的也是极尊贵的人物。不是人人都闲坐在家里,等你一请客,就立刻上门的啊。
方轻尘和风劲节相视一眼。
很好。小容很有闲情逸致啊!这天色都要晚了,他居然在皇宫里请客,还是立刻摆宴,立刻就要请到人,甚至招呼也不跟皇帝打一声,嗯,着实有趣得很啊!
在这将暮未暮的时分,本该关门落锁,一片威严静寂的宫门,突然间忙乱起来。
容谦忽然想请客,而这些平时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臣要人们,居然全都正好在家里,一接到帖子,立刻就同时进宫来赴宴了。
虽然来的不过是十几位外臣,但这些可是十几位极其有身份的外臣。就算是再不张扬,轿子轿夫贴身侍卫也是免不得的,于是乎宫门外一时间人头攒动,寒暄客套之声不绝,转眼间人入宫中,宫门处,便又再度清冷了下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容谦当然不至于能直接拿皇宫当自己家一样开宴会,不过燕凛提早让王总管通知了礼部内府,不得留难。而史靖园和封长清这两个掌管宫禁之人,也在受到邀请之列,得了燕凛的指令,自是大开方便之门。
于是,这场临时兴起的宴会,终究还是在行动不便的容谦的养伤之所,清华宫,燕凛的寝宫,燕国的神经中枢之处,正式举行了。
宫门口的那一场短暂的热闹,真是给足了容谦的面子。
往日宫中也不少没有宴请过重臣,但那都是大操大办,大大热闹一番的。这一次却不同,与此事无关的宫人们连消息也没听说过半句,就连御膳房也没有多么忙碌,只按照普通小宴的格局做了几个菜,备了些好酒送来。
至于这酒菜是给谁享用的,御厨们甚至都不知情。
没有歌舞,没有雅乐,连服侍的下人们都被远远赶了出来,殿门一关,就剩下一群燕国的大人物们,个个食不甘味的对着那一桌子酒菜了。
事实证明,风劲节虽然是个S,但好歹是个很有人情味的S。他居然专门交代下去,给方轻尘准备了他可以喝的,兼有调理身体作用的果酒。
虽然这果酒淡到和果子汁也差不多了,但好歹也算是酒不是吗。
和正殿隔着好几间房,这两个慢条斯理的,喝着淡酒,就着可口的小菜,悠悠然的等待宴会结束。
方轻尘笑道:“你猜一下,这阵仗的宴会,小容在里面现在是在审问呢,还是在谈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