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脆弱的连事实的真相都不能面对,那么,你也就别指望这种人当了皇帝后,还能挽救这个危难破败的国家了。”方轻尘声音冰冷,决然打断柳恒的话。
柳恒苦涩的一笑,叹息一声。
“罢了,我本来就辩不过你。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指责你,或是同你争辩什么道理。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知道了,而且,我马上就要进宫去,把所有的调查结果,告知殿下。”
方轻尘倒是一怔:“你还没有告诉他,却跑来同我说?这件隐密,你绝对还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对吗?”
柳恒叹息。现在秦国这种局面,哪里还有力气再去和楚国打仗拼命,争个是非对错。以秦旭飞现在这种心境,他哪里又还能让秦国别的人得知真情,再来逼迫秦旭飞。
这种事……不保密,还能如何?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真情,而你一定也已经尽全力消灭痕迹,所有你追查到的活口,都已经被你灭口。”
方轻尘笑得冷酷:“所以,只要你死了,秦旭飞便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就算他心里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只要有一丝不确定,他就不会向我问罪,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肯冒险,让我受丝毫冤屈误会。”
方轻尘慢慢长身站起,一步步向柳恒逼近过来,语气虽然散淡,眉眼中,却隐隐有些狰狞之色。
柳恒有些索然的看着他:“你根本不会杀我,又何必吓我。”
方轻尘愕然悻悻。你知道我这么大的秘密,我凭什么不杀你。我跟你很有交情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 知心知己
柳恒的神情有些复杂:“你不会杀我,因为你不愿意殿下伤心难过。”
“为什么?”方轻尘有些气恼。他这么大的局都布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愿某人伤心难过,这话说出来也得有人信啊。
“因为,殿下……也是这样待你的!”
柳恒看方轻尘那一副似乎不解的样子,忽然有些愤怒起来:“殿下,他就是这般待你的!便是自己再为难,再痛苦,也不会愿意让你伤心难过。方轻尘,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为什么屡次相救与他,你为什么数度为他出生入死?你待殿下也是一样的!你不会为了你自己的安危,去伤害他,你只是,你只是……”
后面柳恒在说什么,方轻尘已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了。
他以为他待秦旭飞算是够保持距离了,原来,所有人都还是看在眼中,心中明了。
数度出生入死,几番挺身相救?
是吗?
他自己都已经忘了。
那些相救相护,做起来太过理所当然,自己早都不当一回事了。却原来,他待秦旭飞竟已至此?而秦旭飞待他,亦是相同?
只是……纵然如此,又能如何?
将心比心,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去伤害秦旭飞,但为了楚国,他会毫不留情的布局陷害他。秦旭飞宁可自己再苦再难,也不会伤害他,但是,为了秦国……
方轻尘忽然微微一笑,眼神渐渐遥远起来。
柳恒深深叹息一声:“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方侯,何去何从。你……”
他苦笑了一声,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转身悄然投入暗夜深处。
方轻尘慢慢坐下来,心中一片萧索寒寂。
柳恒审出了真情,却在见秦旭飞之前先来见他。
不是因为他对秦旭飞不够忠诚,也不是因为感激他方轻尘所做的一切。
柳恒先一步来找他,只是想要保护秦旭飞。
真相已经瞒不住了。所以他来提醒他立刻离开。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让秦旭飞面对最痛苦的抉择。
该怎样对待他呢?秦国遍地烽烟方散,而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在秦旭飞的眼前。如果不对他做些什么,那无数惨死的百姓和将士。若是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君主竟然庇护他这个将他们推入深渊的人,当是死不瞑目。
该怎样对待他呢?秦旭飞这个无论如何,总是借了方轻尘的阴谋,踏着那么多人的尸骨和苦难。才走上了皇位的人,若是不对他做些什么,该怎样面对自己良心的责拷。那样的良心折磨。对秦旭飞这种人来说,当是日日难安,夜夜辗转。
如果不对他做些什么,那么,也就是要承认了,他这个得利者,对方轻尘的“馈赠”,是心存谢意。是甘心与方轻尘为伍,是承认自己是方轻尘的共谋。这样的认知,要让秦旭飞如何才能承受。
更何况,不对他做些什么,会伤害的不止是秦旭飞。还有随他出生入死的袍泽,还有秦国的这片土地。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朝一日,秦人得知了真相,或者甚至,只需看着他与他携手相从,便可以心生疑忌,猜测不休。
再回过头来,看他与他……
若是他不对他做些什么,人们便不会再当他是救世之主,而善忘的人们,也不会再当他的大哥,是那个迫害忠良之人。他只会是一个被阴谋篡位的君主,一个死于乱军之中的君主。
那些不顾生死,随他回秦救国的将士,不再会被文人交口传诵,不会再在百姓家中享有一块祭祀的牌位。他们,会被记忆成是暗含乱臣贼子之心的投机者。
不止是声名,不止是史书留笔。他的统治,到现在为止,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在依赖他无私无畏的战神之名。这样的震撼,可以轻易被有心人利用,给秦国播下隐患的种子。可是,他若是真的出手,对方轻尘不利呢?他屡屡受他所助,得他相救,若非他手下留情,秦旭飞恐怕早已成一缕英魂。
若是翻脸相向,秦旭飞难道便可心安。更何况,他和他……
伤害他,总也会是极痛。
前不久,他才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侄儿,心神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伤害。柳恒又如何忍心,让他在这样的时候,再次承受如此的痛苦。
而只要他走了,秦旭飞就能解脱一半。
说起来,不管是秦旭飞还是柳恒,都是聪明人,只怕在开始追查之前,心中已是隐约能猜到真相了。若是他们能够装糊涂,不查不究不追寻,也许就不必有这样的痛苦和两难。
方轻尘轻轻笑起来。
何必这样正直,何必如此放不开责任与担当。凡事看得太清,想得太明,有什么好。撕掉所有伪装去看那赤裸裸的真情,学不会难得糊涂,不懂得睁一眼闭一眼,那么,最后自是矛盾,痛苦,永世挣扎不脱。
只是活该。
他低笑着讥嘲秦旭飞,心里却明明知道,他嘲笑的,是他自己。
柳恒,你太不了解我了。
你想要我走,却怎么从来不曾想过,我为什么一直留到现在。战事已定,秦国已安,秦旭飞也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我为什么还一直留连不去?
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追查,我也早就知道,你们必然会查出真相。
所以,我留下,我等着,我要看,秦旭飞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其实,那决定,也不是有多么艰难。一个大义的名号,要用来埋藏一点私心,抵消几分歉疚,多少良心,都可以那么容易。
而这一次,这一个大义的名号,甚至不需要他临时去编织。
堂堂正正,现现成成。
而生与死,成与败,这些从来不是我所在意。我只是那个,世世生生,要拉着全世界,陪我一起沉沦的妖魔。
方轻尘伸手按在心口处,默默感受着那里奇异的悸动。
柳恒,你的苦心,只是枉然。因为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我,到底有多么可怕。这世上,没有人真的了解……
心口忽然一痛复一热,方轻尘有了一瞬间的怔仲,抬眼望窗外,暗夜寂寂,恍惚间记起,在一片幽暗迷茫中,他曾听到一个声音,一遍遍的说……
方轻尘,相信我……
我了解你……
夜深时分,京城内外是禁止出入的,但规矩这种事,对于特权人物,从来都是一句空话。
所以,现在,今晚轮值守城的祁士杰,苦着脸无可奈何。
“方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没有令牌,这城门开不得。”
方轻尘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只淡淡一笑:“你开门让我出去,或是我直接打出去,自己选一个。”
祁士杰满头冒汗,方轻尘现在又没毒发,他要真硬闯,自己手头这一队人马,还真不够拦的:“方侯,你有什么事,直接进宫找殿下要块令牌不成么?何必这样为难我。京城的门禁不可玩笑轻忽,我今晚开了城门,那就是失职之罪。”
“我出城有事,至于是什么事,你自己去问秦旭飞,他必不会怪罪你。你要再耽误,我也没功夫跟你客气。”方轻尘笑道:“你放我出去是失职,让我闯出去了也是失职。反正你这职是失定了的,自己看着办吧。”
唉,是啊,反正这职是失定了的,何苦硬要得罪这么个小气恐怖的人。祁士杰苦着脸,略一犹豫,终于挥挥手,喝令打开城门。
方轻尘挥鞭纵马,绝尘而去。
祁士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人一马,渐渐远去,直至踪影全无,无奈的叹气摇头。今天晚上,来的怎么都是他惹不起,拦不得的人,害他想留个不畏权贵,坚守原则的佳话,都不成。
他正哀叹,身后马蹄声急响,他回头一望,又见柳恒一人一马,转眼已到面前。祁士杰忍不住伸手抚额。看吧看吧,又来一个自己拦不住的人。
柳恒在马上疾问:“殿下可是出城了?”
“是,半个时辰前,殿下一人一马出的城,我问什么事,殿下不肯说,我劝殿下多带几个人,殿下也不理。”
“方侯是不是也出了城?”
“是,刚才出去的。殿下出城前对我吩咐过,见到方侯要出城的话,不要真正阻拦,做个样子就好了,所以,我就从命放方侯出城了。柳将军,今晚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柳恒叹息一声:“不必问。你开城门吧,我要出城。”
第二百八十章 他是何人
方轻尘出城后不久,就放缓了马速,任由马儿徐徐前行,连缰绳也懒得拉紧一些。
“轻尘,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声叹息,凭空在他脑海中响起。
方轻尘对这张敏欣这个无聊的偷窥狂,素来是没什么好气的:“我要离开。要是这么简单的事你也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你的智商有问题。”
“你智商才有问题!别跟我装傻,我是问你,你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走?他已经知道了真相,我该等着他来杀我,还是等着他苦苦挣扎后决定不来杀我,然后再对着我,天天内疚啊痛苦啊,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
“可是,他重视你,他在乎你,他将你看做他最重要的人!轻尘,他不一定就会牺牲你!”
“将我看做他最重要的人,那又如何?”
繁星满天,点点晶莹。数不清的光芒,却终是照不亮这沉沉黑寂。
黑暗之中,方轻尘的神色,无人能看得清。
“张敏欣,这是现实,不是你看过的无聊小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责任,为了这些,就是连自己的生命都可能不得不放弃,何况是朋友,甚至是亲人爱人。每个人,要珍视要在乎的东西,都有很多。总有不能两全的时候,总要取舍,总要放弃。”
“你的那些书中之人,只为了一个爱字,父母家人师父亲友被爱人杀光的仇就可以忘,成千上万的人被爱人杀死,也可以不介意。国家可以让它亡,旁人可以让他死,只要我爱你,只要不妨碍最后我和你快乐幸福生活在一起……”
方轻尘的语气之中。渐多讥嘲之意:“这种人,如果真的存在,那也只是个天良丧尽,自私自利到极点的畜牲。如果秦旭飞真的如此待我至重,我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张敏欣的声音里,满是痛惜:“可是,轻尘。秦旭飞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啊。不要总当我是腐女,除了是腐女,我也是你的同学。听我一句,好不好?七百年了,你才遇上一个他。这一次放弃了。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再有一个完成论文的机会?爱情完美不完美,是电脑判断的,又不归你判断。就算是有些障碍遗憾,也不一定就是不完美啊?你自己也说。为了一些事情,人总要放弃。你是学生啊!为了你的论文,你就稍微牺牲点你这该死的洁癖。不行吗?”
她抬头望了望另外一个显示器里,那个遥遥肃立,和方轻尘的距离渐渐越来越远的身影,有些焦急:“你说你放弃了,可你为何又走得这么慢?你心里也是舍不得他的,对不对?现在他还是来得及追上你的,你就再等等他,好不好?他一发现了你离开了。也一定会感受到失去你的痛苦的,说不定,他纠结一会儿后就会明白了,为了那些无聊事而去追究介意有多么愚蠢,然后他就会追上来找你道歉了……”
方轻尘冷冷一笑。没有再答话。
是啊,相比于美好的。刺激的,浪漫的,纯粹的,伟大到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的爱情,那些“无聊”事,都算得了什么呢?男男不是问题,父子不是问题,多少死亡,多少悲苦,多少人的生死成败,爱恨情仇,都不该是什么问题,而只该是那伟大爱情的小小调剂,花边注脚。
只要拥有了所谓的“爱情”,死再多的人,毁灭再多的国家,最后的结局,也应该是两个人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可是,也许,错的不是这样想的张敏欣,而是他方轻尘吧!
爱情?论文?
他早就忘记了。偏偏那一帮多事又无聊的人,倒总是记在心里。
其实,从燕离那一世开始,他就已经不在乎论文了。
什么论文,什么论帝王的完美爱情,他从来就不是好学生。大不了补考,大不了再用几千年时间沉浮凡尘,不得超脱。
为了论文刻意去爱,或者不爱?真是可笑之至!
他若爱上一个人,绝不是因为论文,只是因为他的心。他若离弃一个人,也不会是因为,这一切不符合论文要求的完美,只是因着,他不肯对不起他自己这颗心。
方轻尘低头,伸手懒懒的拉了拉马缰,又随意松开。
“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