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全军上下,还自忙个不停,他却第一时间就找地方休息去了。为怕被人撞破,也曾一再警示祁士杰和守门的卫兵,也亏他脸皮够厚,连夜梦杀人这种事都能拿出来当借口。
把房门一关,往床上一躺,身心放松下来,便任凭那一种疲惫软弱混乱晕沉以及几乎已经习惯了的痛楚将自己淹没。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间感觉身旁有人,他当然抬手一把扣住就向外抛。
这个时候,他的神智都没清醒,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习惯,让他的身体自然的想要把这个时候接近他的人给扔出去。
一抛之下,居然抛不动,他人仍然没有醒来,只是凭着顶尖高手的本能自然而然,变化劲力,甚至手脚兼施的攻了出去。
先是所有的攻势都被强力阻住,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怒喝:“方轻尘,你干什么?”
那声音太过响亮,方轻尘震了一震,神智终于勉强拉回来了大半,这才觉出身上压着一个偌大重物,双手还被狠狠扣着。
他睁开眼,眨了眨,很努力的想要尝试理解眼前的诡异状况,看着秦旭飞愤怒的面容,慢慢用目光引领秦旭飞低头看看清楚二人奇特的紧贴姿式:“或者应该由我来问你吧,秦旭飞,你干什么?”
秦旭飞这时也终于发现,自己这样恶狠狠压在方轻尘身上的样子有多么不雅观,连忙腾的一声跳起来,脸上阵红阵白:“好端端的,你向我出手做什么?”
方轻尘这时头还是一阵阵发晕,胸口也是闷痛得厉害,恨不得赶紧把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赶出去,自己闭了眼,管他是睡是晕,至少先让世界清净一下。
他伸手抚着额,做沉睡初醒状:“我提醒过外头的兵士,我有夜梦杀人的毛病,你本来就不该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来。”
秦旭飞皱了眉,看他抚额的样子,轻声问:“你是不是病得有些糊涂了?”
方轻尘怒瞪他一眼:“谁病了?”
秦旭飞不说话。脸上红得象有火在烧,身上热得滚烫,这么明显的事实,如果某些人还硬要抵赖,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怪物,生怕旁人相信他是好人,也生怕让人看到他丝毫的脆弱和疲惫。听祁士杰说,他一路护着难民逃生,可是每回发病,都不许人靠近,就是睡觉,也孤零零一个人远远躲着众人,只怕也是唯恐让人看到了他的虚弱和无力吧。
秦旭飞心中莫名的一阵柔软又一阵恻然,低声问:“你……这是怎么落下病根的?”
方轻尘气结:“我没病,就是这几天太累了……”
忍不住又瞪他一眼,要不是为了救你这个无聊的家伙,我至于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吗?
秦旭飞实是很想与他理论一番,可是看他神色憔悴,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
明知道这人逞强,自己追问得再多,他肯定也是要赖到底的。要他这样浪费精力来应付自己,反而会使疲惫的身体更得不到休息。
他忍了忍气,叹道:“好,就算你累了,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暂时不打扰你。”
他冲方轻尘点了点头,倒真是干脆俐落的转身出去了。
方轻尘也没想到,这个固执的家伙,这回会这么好说话,反而是微微一怔。呆呆看着那打开又关上的房门,过了一会,才莫名的叹了口气,闭了眼,复又躺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软硬兼施
当着方轻尘的面,秦旭飞虽是好声好气的不与他硬顶,但既然亲眼看到了方轻尘的状况,他自然不可能真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出来便招了下属,让他们赶紧去寻访大夫。
本来军队里该有医官的,可是他们这两支人马都是急行军过来,后勤人员都没跟上。现在周围空有几万士兵,能看病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将士们身上的外伤,凭着多年做战积累下的经验,用现成的伤药自己处理下也还好,方轻尘这疑难杂症,却是没人能诊断了。
这会子要去民间寻访医者,却也是谈何容易。这方圆百里之内,都经了战火,兵荒马乱的,百姓流离,一片混乱,偏秦旭飞还要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四面撒网,细细梳篦,铁了心要立刻找出一两个好医生来。
几个将领心下不解,私底下问过秦旭飞,得知是和方轻尘的病有关,便没有人再提什么反对意见了。
大家也都得了秦旭飞的提醒,和方轻尘撞到一处时,千万不要露出什么关心在意的样子来。心里明白方轻尘的身体不好就是了,嘴里那可是一句都别说。
好在方轻尘大部份时间,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里,不与旁人接触,偶尔出来走几步,见了人可总是冷冷的,连招呼一声都欠奉。
他这样无礼,分明就是存心要得罪人,偏偏秦军上下都感激他救了秦旭飞,救了这两万兄弟,无论他如何无礼,大家也都不与他计较。
这下方轻尘可是既郁闷又无奈了。
他这样故作骄横,不过是为了尽早脱身。本来他晕沉沉,睡了一整天后,终于可以勉强提起精神,很努力的用内力把发作出来的毒势再压了回去。马上就装做无事人一般,跟秦旭飞提出要走。
秦旭飞已经脱险了,他还留着这里做什么?
若是不知道方轻尘有病,秦旭飞便是不舍,也是不会留他的。他本来也无意让方轻尘牵连进秦国的内争中来,自己面临的局面这么艰难,凭什么要硬拖了方轻尘和他一起面对呢?
只是。既然是知道了方轻尘的身体有问题,又早知道,方轻尘是个不懂得要善待自己的人,秦旭飞哪里还敢放他走,于是找出种种理由来挽留。
斗嘴他当然斗不过方轻尘。一条条理由被方轻尘一一驳尽,他哑口无言就索性拍桌子用强,直接下令,不许方轻尘离开秦军的营地!
方轻尘有些气急败坏。这里的几万兵马,全是秦旭飞多年带出来的精兵。真要是硬打,他虽然武艺高强,也还是没本事冲出去。当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他硬打。问题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和他们硬打。
别的不说,他一挥枪,后面某人若是大叫出来揭了他的短,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伤在身还会发病,现在是为了不看病要逃走……那也太丢脸了些。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困住,方轻尘开始对自己多事跑来救人的行为,十分悔恨。待人便越发得冷淡傲慢,简直就是以得罪人为乐。
他的本意恐怕就是专意要挑挑矛盾。好让秦旭飞为难,奈何一干秦将谁也不同他置气,大家对秦旭飞都还发发脾气,顶顶嘴,对他却是人人忍让十分。退避三舍,由着他摆架子使性子便是。
这以柔克刚的策略。使得方轻尘有一拳打进棉花里,多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的郁闷感觉。
一来一去,转眼僵持了好几天,秦旭飞派出去的人,终于找来了两个在民间据说颇有些名气的大夫来。
只不过,要想让方轻尘乖乖听话,接受诊治,却又是一件极麻烦的事了。
在两个大夫被直接扔出房,四五个卫兵被踢出门,七八个劝解的将领被方轻尘毫不客气的赶出来之后,秦旭飞终于站了出来。
他没象所有人以为的那样,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而是一把推开方轻尘的房门,冷冷道:“方轻尘,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好好接受诊治,不要为难大夫。第二,我把你绑起来,然后再让大夫来给你诊治,如果你不介意在几万人面前丢脸,我很愿意成全你。”
众皆愕然,秦旭飞却是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众人的表情,只目光凶狠的死死盯着方轻尘:“你选哪一样?”
方轻尘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活了几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不留余地的威胁过,更让他懊恼愤恨的是,除了屈服,他还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秦旭飞这种人,平时虽好说话,性子却是极固执的,一旦决定,绝无更改。他这话既然出了口,就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真会说到做到。自己若再逞强,这家伙真能叫人把自己绑了硬来。
最终他不得不咬着牙忍下了这口气,不得不丢脸的受人胁制,不得不让那两个打着哆嗦的所谓大夫,给自己诊脉,甚至不得不忍受那两个无聊人物扯开他的衣服,看他胸口的伤。
好在秦旭飞也是颇知分寸的,既然方轻尘肯接受治疗了,他就绝不会让一帮人在旁边看着。这是顾全方轻尘的脸面,当然更是替他这帮手下的小命着想,谁要真看见了方轻尘的狼狈,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让这个性子偏激的家伙给宰了灭口。
至于方轻尘那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扑过来,把他活活撕了的表情,他就努力视而不见了。
他自己亲自带领了众人离开,却也不走远,让士兵们团团围着方轻尘的住处,大大方方的下令,如果方轻尘再敢把大夫赶出来,就直接动手不用客气。
一旁的祁士杰听得满头冷汗:“殿下,真动手啊?”
秦旭飞挑眉:“你觉得我只是在吓唬他?”
祁士杰挥汗如雨:“这个,说说也就罢了,真要对方侯动武,怕是不妥。”
“难道是我想对他动武,谁让他如此不自爱。”秦旭飞咬牙,心中莫名的愤怒起来。
“可是……可是,这样得罪了方侯,将来,怕是无有宁日了。”
秦旭飞却不觉一笑,神色竟有些遥远了:“这正是我期望的。”
祁士杰忍不住伸手擦了把汗:“这个,万一方侯索性出手把大夫杀了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两位大夫,现在要想再找到别人怕是……”
“他不会的,这个人啊……”秦旭飞叹息一声,摇摇头:“凶狠也不过就是放在嘴上罢了。”
他注目凝视那紧闭的房门,想着这一回,他可真算是把方轻尘得罪惨了。此人表面上是个大英雄大豪杰,骨子里却只是个睚眦必报,极度任性偏激的家伙,将来怕真是一生难有安宁了。不过,这么些年来,时不时去得罪方轻尘一下,惹那位楚人敬如神明的方侯生气,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乐趣了,想来也习惯了。
情愿着这人心中怀恨,将来来折腾他报仇,也不愿他就这样,闷不吭声,只一个人孤单的和整个世界隔离,无声的折腾他自己。
秦旭飞一直在外头守着,等到两个大夫出来,直接就问方轻尘的病因。
“这位方公子在不久以前,胸前曾受过极重的一剑,而且很明显,没有认真治疗处理过。眼下剑伤虽愈,却遗留下许多的麻烦,天气稍差,伤处便要发作,身体若是疲惫,也会引发旧创。”
“方公子身上似乎一直有一种顽毒,纠缠不去,到底是哪一种毒,我们却也无法确定,目前也只能勉强判断出大致的毒性罢了。”
秦旭飞微微蹙眉:“那毒可会有性命之忧?”
“伤及性命倒是不会的,只是,伤身却总是难免。身上带着这样的毒,本该好好调养身体才是,可是方公子却似乎不太注意休息。人越是虚弱,毒性越是容易发作,每发作一回,又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秦旭飞脸色阴沉,复问:“那剑伤可还能治?”
“若是当初刚受伤时,好好治疗,自然无妨,如今剑伤都已经完全愈合了,又怎么再去治疗?”
“毒可能驱除?”
“我们也无法准确的查知是哪一种毒,对毒性只有一个大致的猜想,不敢胡乱用药。更何况,方公子中毒最少也有一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怕是毒已入髓,哪里驱得出来。唯今之计,只是好好调养身子,尽量保持他身体强健,不要让身体太疲惫,不要让身体受伤,尽量让毒发时的伤害减到最小。”
大夫有些战战兢兢的把他们的看法一一说明,秦旭飞只是沉默着点头,对于这两位大夫倒并无什么苛责和不满。
毕竟,这年头,不是随手就能抓到一个神医的,这二人只是民间较有口碑的大夫,面对方轻尘那种强悍的,喜怒无常的病人,能把病情诊明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一旁的祁士杰错愕道:“胸口有严重剑伤?谁的武功能够重伤方侯,还中了一年多的毒?那岂不是,我们还在楚国时,就已经有人给他下毒了?”
第二百五十章 不知爱惜
祁士杰错愕道:“胸口有严重剑伤?谁的武功能够重伤方侯,他还中毒一年多了?那岂不是,我们还在楚国时,就已经有人给他下毒了?”
秦旭飞摇摇头,低声道:“这是他自己的私事,你不用多说多问,也别在他面前多嘴了,小心他翻脸无情。”
祁士杰打个寒战,非常感谢秦旭飞的提醒。
秦旭飞自己却只是沉默着出神。
谁的武功能重伤方轻尘?
或许,要伤他,根本不需要武功。
谁能给他下一年的毒,他却不知道?
又或是,他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吧。
那毒……会是下在哪里……会是下在哪里,最为方便?
是那一坛又一坛的酒吧。
一杯杯喝下那剧毒的美酒,继续冷静而严格的调教他的弟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抗拒任何人的提醒和关心。
对于方轻尘的事,他知道的远远比别人想象得多,所以从当初听说方轻尘失踪,就隐隐有些猜到真情了,这时自然不似祁士杰这么吃惊不解。
想起自己当初冒着惹火方轻尘的危险做出的提醒,想起自己离楚时,对赵忘尘那全然无用的旁敲侧击,只觉得心间说不出的沉重难过。
一直一直,他看得比谁都明白,偏偏却什么都做不了。又或者,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努力去为那人做什么,努力尝试为那人去阻止什么吧?
那些软绵绵的,一阵风就吹得散去无踪的话,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当年,他没有大声揭穿真相,为什么他当日,就不曾直接出手。好好的打醒赵忘尘呢?
终究是,不曾真的尽心,没有真的把那人放在心上吧。
他咬咬牙,努力挥去心间的黯然,淡淡的吩咐两名大夫:“不管怎么样,先开几服药,助他调理一下身子吧。“
这是一场极安宁。极闲适,也极悠长的梦。
梦里总有一股温暖,层层叠叠,绵绵密密,将一切寒冷悄然驱尽。因着那温暖。所以黑暗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