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能的情况下,秦旭飞当然会尽力与他堂堂正正一战。可万一战事失利,为了十几万秦军的生死,他真把个疯了的废帝推在阵前。或吊在城门上。又有谁敢射箭冲杀。他要把刀子架在废帝的脖子上要求议和,就算所有人心里巴不得废帝早死早了事。有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别理那疯子的死活?
今日的楚若鸿对秦军来说,还不止是在逆境时的保命符,也是在楚国存身立足的根本。他们入楚打得是救护楚帝,助楚国平乱的旗号。而且现在,他们不留在楚国,就已经无路可去。就算是自欺欺人,这一层遮羞布,总还是不能不要。一旦把楚若鸿交还给所有人公认最忠心最能干的臣子手中,秦军在楚国,就彻底成了外敌。
方轻尘暗自叹息,秦旭飞啊秦旭飞,你不是出了名的打仗高能,政治低能吗?怎么忽然间政治敏感度这么高了。果然是……挫折令人成长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恒。看来,指望那帮武将政治触角迟钝。做出错误判断,把人放回来,或是盼着秦旭飞浪漫英雄主义思想发作,高高兴兴和他交换人质,然后相约我们摆好阵势,全凭本事公平一战,这个……嗯……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他的目光又是锐利如箭,冷冷注视柳恒:“你看完书信,神色并无一丝诧异,我也细问了替我送信的忘尘,他说看过我的书信。秦旭飞神情也甚自然,那么,你们应该早就猜到了我会提这个要求,并且早已确定。如果面临这种要求,最后应当如何回复,为什么。”
柳恒低头望着手上秦旭飞的亲笔书信,沉默不语。的确,他们早就可以猜到。可是明明早就可以猜到,秦旭飞的答复,却还是晚了足足一天。旭飞对他的牵挂还是太多。决断之心,还是不够坚定。
“为什么。”方轻尘的声音沉稳。
柳恒笑道:“在方侯重归之前,楚国四方英雄并起,却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废帝的生死存亡。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打探过他的消息,从来没有人尝试想要营救他。可是方侯重视,打探废帝行踪之人便层出不穷。所以殿下密令将废帝隐藏,且尽起耳目,注意所有刺探之人……”
卓凌云手下那帮探子!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你们就算猜出是我,有怎能确定我是想救他,而不是报复弑君?”他冷笑:“当年之事,你们怎知我必然无怨。”
柳恒轻叹:“方侯,你忠义之名,天下尽知,便是君负臣,臣也不会负君。这不过是殿下将心比心罢了。殿下……”他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天下人都知秦负殿下极深,但若有朝一日,秦国有难。殿下纵百死亦当赴援。”
方轻尘心中一阵烦躁。少把我和那个外战内行,内战外行地蠢猪放一块比。几世几劫。从来只有我整人,什么时候会笨到让自己的国君给骗这么惨?本来他颇为欣赏秦旭飞的勇武果敢,以往沙场交锋也从来不出恶言,自从刚才看了秦旭飞那表面客气实则拒绝的亲笔信之后,他心里对秦旭飞的称呼就再也和文雅风度扯不上关系了。
他的宽怀仁厚,心胸广大,全是装出来的假象,骨子里,方轻尘就是一任性偏激,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等了一会,见柳恒再没什么补充说明,这才慢条斯理地问:“这就是所有原因吗?”
柳恒一怔。愣了一下才略显迷茫地反问:“方侯觉得还应该有什么原因吗?”他对方轻尘深深一揖:“若是我们疏忽了什么,还请方侯有以教我。”
方轻尘一笑:“你向我请教?”
柳恒神色语气都是无比真诚:“殿下重我信我,斥候情报皆由我掌。若真是错失了什么事没有察觉,必是我办事不够周到。若方侯能够提点,他日我也可以……”
方轻尘冷笑打断他的话:“秦旭飞拒我一片诚意,柳将军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重归秦营吗?”
柳恒坦然笑道:“柳恒生死,尽在方侯一念之间,但只要我还活一日,总要尽职尽责,做一天的本分。”
“我知道柳将军不怕死。”方轻尘微笑,慢慢凑近过去,柔声道:“可我方轻尘也不是只会杀人。”
柳恒心中一凛,竟是身不由主退了一步。
方轻尘这才倏然变色,冷声道:“告诉你!条件我开出来了,秦旭飞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给我答应!”
柳恒定了定神,这才道:“方侯想要如何?”
方轻尘狞笑:“那就要看秦旭飞了。总之,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惊喜到他不得不答应就是。”
带着怒气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大步出帐。姓柳的,你以为不怕死就完事了?告诉你,这世上,比死可怕千百倍的事多着呢!
柳恒还待追问,只是脚下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已是猛然一摇,再也支持不住,急向床上坐倒。情急间用手一扶床沿,转眼间,鲜血便染满了袖口床边。
方轻尘的愤怒,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得起的。
自入帐以来,方轻尘真正疾言厉色地时候并不多。然而,他的怒气却如狂涛激啸,扑面而来,无形的气势,迫得他连呼吸都不顺畅。胆小的人恐怕会脚一软直接心胆俱裂地跪下去。要在这样的愤怒中挺直腰从容应对,不畏怯,不狼狈,即使是他,也觉无比艰难。
这一番应答下来,不敢有半点错失,神经几乎绷到了极限。到后来方轻尘凝眸深望,追问他与秦旭飞事先猜知条件的理由时,那目光洞彻人心。叫人凭空生出被看通看透地无力感,简直想放弃最后一点抵抗,赶紧把心中的一切尽数诉说出来。
他是沙场百战之人。心志极之坚毅,非萧晓月这等小女子可比。惊惧之间,已猜知方轻尘是用上了摄魂邪术。他不敢叫破,也不敢明着对抗,否则便是真的认了自己有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他只能暗中运力,悄悄将身上的伤口一点点震裂,借着疼痛来保持理智,才终于保了对答不失。
方轻尘负气而走,他心中还有千万忧怀未释,急欲一问,却发现身体和精神的极限已经来临,迫得他不得不跌坐下来。
低头看自己被鲜血染赤的衣衫。这样的拼命保持清醒。这样的自伤自痛,脸上却还要丝毫不露。嘴里还要语气平稳平和地应对方轻尘的逼问,不是因为他要面子,够勇气,而是因为,关于楚若鸿之事,秦旭飞的事先洞察,和事后拒绝,除了那些利害相关的理由之外。的确是另有隐情,这隐秘,却万万不能让方轻尘察知。
然而……
怔怔望着那被夜风拂动的帐帘,他额上冷汗直冒,却不止是因为疼痛。
废然叹息,他瞒过了吗?方轻尘真的问不出什么,颓然而去,还是察觉出他自伤相抗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决定不再相逼。
那个人太深,太强,看不穿,猜不透!就连愤怒和肆无忌惮,也是暗藏算计。他这样迫切的想要得回楚若鸿,甚至不介意最后的底牌,最终的底线被人看清,他不肯妥协,不接受失败,那么,他最终还会施出什么手段来?
旭飞为人刚直太过,诡计阴谋,从来非其所长。方轻尘这样诡诈百变之人,没有他在旭飞身旁,替他看着身后的刀剑,脚下的陷阱,旭飞他……可能应付得了。15:24 2008…6…14 守护天使手打o(∩_∩)o。。。
第四十一章 一意孤行
柳恒忧思重重,方轻尘步出军帐,却是仰天一笑,当他是什么人。他就是真的气急攻心。也不会忽略有人运功时气机微妙的变化。看来秦旭飞咬定牙关不放松,除了那一堆利益顾忌之外,果然还另有隐情……
方轻尘皱起眉头,不会是若鸿出了什么事?思索片刻,摇头,或许不是隐情,只是一些比较聪明却也纯属自找烦恼的猜疑吧。柳恒能在他的盛怒之下撑到这个地步,也极不易了。倒真是条汉子。他用这样强烈的气势逼下去。那家伙却硬是要挺,妈的,再挺他就要变成挺尸了。总不能真的要他的命。
片刻之间,方轻尘脑子里就已转过了七八个念头。怎么办?总不成真的把柳恒抓到江边表演凌迟大戏,就算他不在乎毁掉自己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大英雄,大好人名声,他也得顾忌秦小子受刺激过度。回头找了楚若鸿原样的戏法照搬着在他身上来一次啊。
在这里拖住那头犟驴,然后散布谣言,说若鸿已经死了,逼着在楚都留守的人把若鸿摆出来给大家看,然后借机劫持?这念头一闪就立刻打消了。诅咒楚若鸿死让他很不舒服,但是更关键的是。卓凌云手下的探子不够精锐,就算他们能劫持成功,要带着疯癫痴呆的楚若鸿逃亡千里不露行踪。难度也太大了。
干脆去找个长得像若鸿的替身。然后散布说若鸿已经逃脱,让他来公开假扮若鸿?反正若鸿疯癫了。清醒过来很多前事记不清楚也是正常,身体消瘦形容变化也是难免,要休养身体不能多见人也可以说通……只要有他这个第一忠臣的认可,大家知道替身是假也会指鹿为马,说他是真。这样不但可以鼓舞士气人心,而且秦军手中的若鸿价值大减。要再救他出来换他出来也就容易许多。
只是……如果他不再那么有价值。秦人会否一如既往地认真照顾他,保护他的平安。
方轻尘一阵心烦。投鼠忌器,就是如此了。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灵敏的耳朵还捕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恼怒,没好气地道:“出来吧,躲什么躲?”
凌方和赵忘尘乖乖从旁边军帐后头走出来,老老实实垂手站在他面前。
方轻尘扫了他们一眼:“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凌方极老实的说:“知道,我们不该偷听方侯说话。”
赵忘尘却想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道:“我们不该想来偷听方侯说话,却没有本事隐藏住行踪。”
方轻尘也不置评,只淡淡问:“我和柳恒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赵忘尘低了头不吭声。
凌方对方轻尘的愚忠的确很有那么点腹诽的意思,但是这种话,怎么也不好明说。闷了半晌,也只闷出来一句:“方侯待废帝之心,天人共知。方侯已经做到如此地步,秦军还是不肯放人,那是秦人狠心无道,方侯已然尽力,可以无愧了。”
“我知道你们都不会赞同这件事,但我还是要救他回来。不管花什么代价,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一定不会让他一直落在秦人的手中,不闻不问。这件事,你劝不了,凌云,远枫来了,我也同样不给面子,以后,不要再为这件事浪费唇舌了。”
方轻尘说话的时候,语气极平静。然而,那种不可动摇地坚定。和昭告心思的意图如此明显。惹得凌方愕然抬头望着他,连赵忘尘的神色都颇显讶异。旁人把方轻尘当成神来拜,他作为弟子。离方轻尘最近,却是认定了此人看似仁厚,实则偏激,看起来待谁都好,其实对谁都一样疏离。那么,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对救回一个负他至深的君主,如此执念至深?
方轻尘不看二人怔忡地表情,径自走开。
他和他的事,谁也不懂。就是小楼中的同伴,也不懂。他是偏激任性,情断义绝之时,他是忍不下百倍报复。但是他始终还是容不得旁人去欺辱那个人的。他可以生生将那人逼疯,但是现在。他也一样还是想要把那人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等不得三年五载,一场又一场的仗打下去。他没有耐性,没有隐忍,没有足够的镇定从容,在知道那人一直疯癫不堪,无人真心照料之时,还能安坐在千里之外,安安心心排兵布阵。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那人弄回他的身边。不择手段,不容异议,不接受拒绝!无论如何,他要见他,他要护他,他要……治好他!
他一面走,一面思考,筹谋的范围迅速扩大到楚国的周边国家,抽丝剥茧,小意推测,牵动哪根线,可以影响秦旭飞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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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后续的军队也一批批到来。淮江以南的大半个柳州,彻底为方轻尘所掌控,安抚民生,接管俘虏,建立新的管理机构,一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次柳州之战,他带走的军队多是卓凌云的兵将,所以负责后续接应的,就是萧远枫的大队人马了。除此之外,武陵节席使王哲,建州琅琳大将军江朗,这些当年曾在方轻尘帐下为将的小诸侯们,也有好几个随队而来。
这几个人来了,方轻尘就不放他们走了。安排了下头的文官武将接管柳州之后,方轻尘也飞鸽传书,快马传报,让所有投诚于他的南方诸侯,尽快把事情安排一下,轻骑赶来。他有要事与众人相商。
此时此刻,隔着淮江,南楚大局已定。那些小的势力,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十之八九。都已经归到了方轻尘帐下。然而,似乎是天公不作美,这次方轻尘召来他们开会,很多信使,因为下暴雨啊,马病了啊,盘缠丢了啊,迷路了啊……等等莫名其妙地原因耽误掉很多时间。
看到书信,大家都很惊奇。看军报并没有紧急战事。秦旭飞一来投鼠忌器,二来短时间筹不出大批战船渡江,有什么事不能等回到后方再容商谈,竟要如此把大家全召到淮江边上去,望着秦人的营寨开会?可是,这些信在路上被耽误了的,就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后也没能赶得及。
只有卓凌云以及其他几个与方轻尘有较深旧谊的投诚诸侯,不出几日,便都顺利赶到了淮江。看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方轻尘带着他们一大早隔江参观了一下秦人的营帐和晨练,确定所有人对于强悍都有了很深的印象之后,再入帐开会。
赵忘尘和凌方负责在帅帐为守卫,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入中军大帐十尺以内,这架势,谁都知道要商量的是极严重的大事了。
方轻尘一开口就是单刀直入:“我救下柳恒之后,并未与大家商议,便写信给秦旭飞。愿以柳恒为首的这批秦军交换已疯癫多时的废帝。但是被秦旭飞拒绝了。”他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