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纸写得好不好不重要,证据是否充足不重要,更不需要考虑,不用担心在宫门告状会不会被打死被治罪,不用操心宫禁深处的皇帝是不是能得到消息,只要敢告,就一定会准。
而只要年轻强大阴冷的瑞王出了手,老迈的九王,必不能幸免。
风劲节甚至可以确信,三年之内,自己期待的这一切都将得以完成。
因为瑞王的宣传,卢东篱将在民间得到极高的声望,这声望对于卢东篱的家人,会是最好的帮助和保护,而瑞王在事后为了表示自己对忠良的爱护补偿,也一定会好好厚待苏婉贞母子。想来,他们未来的生话,倒是不必忧烦的。
至于卢东篱自己,看到自己被杀,悲痛欲绝自是免不了的。但他本来是心怀天下之人,想来总不至于终日沉浸于悲痛之中,更何况还有三四年的时间叫他淡忘,再加上要能看着九王一党的下场,以为冤仇已报,心情总是要慢慢好起来的吧。
身旁有娇妻爱子相抚慰,又还有为天下百姓谋福之大志,哪里还会有太多时间伤感悲痛。
风劲节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他把一切都安排到最好了,如何救护卢东篱,如何劝慰卢东篱忍辱待机,如何安排他们一家团聚,如何在平反后,帮助他恢复身份地位。
一切一切,他都自觉思量周全,断无差错的,所以乍闻三年时光弹指过,第一句问的就是卢东篱。
此刻听张敏欣淡淡说来,他心中暗道:“果然如此。”想是一切,都照他的推测发展,便觉心间最后一缕牵念已去,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去面对课题通过之后,无比光明的未来了。
当然,也不是全无遗憾的,比如瑞王相害之仇。
其实对瑞王,他也是留有后手的,只是……
一念及此,风劲节忽得微微摇头,苦笑了一声。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八十六章受骗
整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瑞王,这一点,只有风劲节自己心知肚明。就连卢东篱也因为并不曾见过瑞王,对他的性格城府俱不了解,想来,也猜不出真相。他最多也只是能推测出这件事,瑞王有可能牵涉其中,但绝不至于是主谋。
包括卢东篱在内,所有人因为不知情,所以也就不会有额外的痛苦。只要知道九王一脉受到报应,一切冤案平反,也许心中长年的苦痛就会平复,他们的人生都将重新回到平静而正确的方向。
所以,风劲节虽然最后还是写了一封信,说明整件事的真相,并对未来后事,做出诸般布置,却始终有些犹豫不安。
如果不知道真相,卢东篱也罢,定远关其他的将士们也罢,都会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们已经为死去的朋友争得了公平,虽然有憾,总算还可以安心,他们可以继续在新的君主的带领下,保卫国家,替百姓做事。
而一旦揭露真情,面对着他们理应效忠的君主,这会让他们置身于极之痛苦的两难之中。
更何况他所安排的一干后手,也必将掀起赵国的很多风波。利用那牵动赵国整个商业命脉的大小商家们所能造成的影响,利用已经在各地军中掌有权力,而动用属于国家的军队,利用卢东篱对他的感情和歉意,引导他走上充满血腥和阴谋的复仇之路,这一切,到底应不应该?
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到底对得起谁呢?
那些庞大的商业力量,固然是他多年经营才形成的,但当初只是为了赚钱胡闹,并不曾真正想过要以之行权谋暗算,所以,并没有刻意向这方面安排或训练人手。那些商人们只是感激他的知遇提携,才肯尊从他的意愿。但那些富可敌国的事业,何尝没有这些人自己的血汗付出,平白利用他们的感恩之心,将他们拉进如此血腥可怕的风波中,合适吗?
定远关的将士们与他,也算是一场同袍兄弟,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却利用他们心中的愧疚不安,让他们把保家卫国的刀剑指向君主,平白毁了他们的荣耀、自豪以及光明远大的前程,这样,是不是太过卑劣?
至于卢东篱,忍死偷生,蒙尘含垢,还要时刻忍耐着因好友之死而产生的内疚和痛苦,这已经够惨的了,好不容易才能重见天日,重过幸福安定的生活,真的要去摧毁这一切吗?
再说瑞王虽然阴狠,却比其他的君主们目光远大,看得清国家的问题。他若在位,没准还真能有许多利国利民之策。在国家已渐渐安定,百姓有可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为一人之私仇,而掀起风波变乱,这也是卢东篱所不忍不愿的吧。
真的说出了真相,卢东篱不管怎么选择,都是对不起良心,对不起天地,也注定一生不能快活。
至于天下百姓,也一定不愿意知道这种所谓的真相吧,什么都不知道地安享太平岁月,衣食无忧,温饱无虑,这对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种的矛盾顾虑,让他虽然写了信,却是迟疑再三,不知道该不该让世人看到这封信。
他虽不是什么挨打不还手的主,到底不象方轻生那么偏激任性睚眦必报。顾忌一多,牵制也就多了。其实他以前历世的下场都不算好,倒也没想过什么报复的问题,本来就是浮生一梦,何必为了梦中的遭遇耿耿于怀。
他对瑞王的放不下,其实更多是为卢东篱而鸣的不平。那瑞王平白叫卢东篱蒙受污名,承担死罪,还要经受出卖朋友的痛苦,要真叫他这么白白占尽便宜,风劲节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平衡。
思虑再三,风劲节还是把一封信,从中间撕开,每一列每一句都一断为二,两信若不能合一,任何人也不能正常阅读。他交给王大宝和小刀分藏两封信,让他们一归家乡,一游天下,为的也就是让两封信不能合并。
他又一再叮咛,新君登基,若为政有道,得太平盛世则双信永不合并,若生灵涂炭,则合而为一。
这样的诸般安排,为的,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至于若干年后,这封一分为二的信,到底能不能合并,将来发生的事,是不是都能照他的意愿去发展,当时的风劲节,其实也只得委诸于天意了。
此刻思来,有伤有叹有无奈,不觉略有些出神。
直到吴宇推他一下:“愣什么呢,睡了三年,梦还没做够啊,快去见教授吧。”
风劲节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往教授室去了。
其他人你眼看我眼,无声地沟通了半天之后,赵晨忍不住叹口气:“瞒得住吗?”
张敏欣笑道:“要不,等他一出来,你就拖他去陪你打游戏,打个十几二十年的,等那姓卢的死了,瞒不瞒得住也就无所谓了。”
赵晨一缩脖子:“我还活不活了。我就是爱玩游戏,也撑不住十几二十年一直在里头,那多伤神啊。再说就算真拖过去了,他事后还不得找我算帐。”
张敏欣白了这没有同学爱的家伙一眼,一拉方轻尘:“要不,你就抓住他,好好请教历世经验心得,拖得一时是一时,他是优等生,你是差生,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学习好的有义务帮助学习差的尽快通过模拟,不怕他不上当。”
方轻尘冷笑:“就这么点事,何必如此?谁在红尘打滚那么一回,不带点爱恨情仇,结束了也就完了散了,至于让你这么如临大敌吗?”
张敏欣也是半步不让地给他冷冰冰笑回去:“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铁石心肠说放就能放得下?”
方轻尘漫然道:“各人的事各人了,要放不下,就是他活该,用不着我们多加干涉,瞎忙瞎操心。”
张敏欣也怒了,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招呼大家:“反正也没事,咱们去瞧瞧楚国小皇帝今天又抱着他的轻尘说什么悄悄话了。”
方轻尘懒洋洋打个呵欠:“没空理你,赵晨,咱们上虚拟机单挑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会想不开介入到这两人的叫劲中,各自打个哈哈,倾刻便作鸟兽散。
风劲节去教授室停留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主控制室,见只有张敏欣一个人在,不觉一愣。
张敏欣笑问:“这么久,当场就看完论文给你打的分吗?”
风劲节微笑着坐了一个成功的手式,走到她身边坐下,抬头看大屏幕上有一个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一堆白骨喃喃自语,信口就问:“这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这一次倒霉得爱上方轻尘的可怜皇帝了。”
风劲节微微皱眉:“这家伙,又造什么孽了?”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这里有记录,调给你看。”张敏欣无比热情地说。
“不用了。”风劲节漫不经心答一句。他不是张敏欣这种有过度同学爱的家伙,人家的事本来就没必要瞎掺和,更何况方轻尘哪一次历世,也不会干出什么让人看了心里舒坦的好事,更加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淡淡拒绝了张敏欣的热情八卦,就开始操作控制键。
张敏欣忽然一伸手压住他的胳膊:“干什么?”
“我睡了三年,查看一下以前的朋友现在的状况行吗?”
“不是告诉你人家有吃有喝有自由,过得很好吗,还费什么心思?你的模拟都已经结束了。”张敏欣瞪他。
“轻尘的这一世也结束了,你怎么还盯着这人看?”
张敏欣没好气地答:“我那是考验他的良心。”
风劲节失笑:“那我就不用你来考验,自己先把良心拿出来。”
“别骚扰我,我还要查看一下阿汉和小容的状况。”
“使用分屏幕不就行了。”风劲节推开她碍事的手,继续发出指令。
“劲节……”
风劲节手指微顿,扬眉微笑,眼神在这一刻忽得幽深起来:“张敏欣,有什么事,你不希望我知道?”
张敏欣定定看他一会,叹口气,耸耸肩:“算了,拦得一时,也拦不了一世。你自己喜欢找麻烦,我又何苦做恶人。爱看就看吧。”
她摊摊手让了开去,风劲节的手指却长大停顿在按制钮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眼神倏得沉重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敲下了确认按钮。
大屏幕上画面倏变,由远处再模糊拉近,隐约是个露天的大戏台。传音器中,声音一片嘈杂混乱,只那高台上悲愤的唱腔却自然而然,压倒全场:“苍天啊,恨不当年沙场亡……”
风劲节听得略略惊异,再看那戏台上人的穿着打扮动作,不由心头微动,才刚刚“咦”了一声,屏幕镜头已由远方的全景,渐渐拉到近处的特写,转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风劲节脸色倏变,猛得站了起来,转头望向张敏欣:“你骗我,怎么会这样?”
张敏欣很无辜地眨眨眼:“我哪里骗你了,怎么不会这样?”她一伸手,指着中央大屏幕那个异常巨大而清晰的身影:“这不是有吃有喝有自由吗?我有哪一句没有说对,跟方轻尘那位倒霉的楚国小皇帝比,这还不算过得好吗?”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八十七章残疾
所谓露天搭台的戏班子,其实大多是些草台班子,通常也就是乡间村里,或是庙会市集之上,演给农夫村妇贩夫走卒等贫苦之人看的。
所以草台班子的演出场地,就往往极之脏乱杂。乱七八糟几条凳子,几张桌子,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客人全都有。站得高的,有踩着人肩膀的,有爬到树上的,坐得低的,就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方便怎么好,没有人会在意仪态或风度。
瓜子花生吃了满地壳,有人难得出来瞧个乐子,居然还烫了两壶酒过来。闹哄哄这边有人喝酒吃菜,那里有人划拳嬉闹。汗气臭气,熏人欲晕,嘈杂混乱得一塌糊涂。
也有那更穷更苦的人,混在人群之中,捡人乱扔的食物充饥,也有那妙手空空之辈,更是哪里拥挤便往哪里去,人越多,越是做活计的好时光。
这样的混乱拥挤,难免有推搡跌跄,而厮闹争执,也是少不了的。
“这谁啊,马尿灌多了,趴在这里碍手碍脚,差点害老子跌一跤狠的。”
“臭死了,多少天没洗澡了。”
随着这样的嚣闹之声,渐渐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小小风波。
两三个不知道是混混还是恶霸,反正看起来不象是善类的家伙,正对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又踢又踩。
“让你碍我的道。”
“臭成这样,还敢往人群里来,真他妈不知死活。”
每一脚踢下去,竟响起如中败革般的声音。那个身躯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躲避的动作,如果不是吃痛之后,会有自然的颤抖和抽搐,几乎让人怀疑这是具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尸体了。
挨踢的人一直是沉默的,即不求饶,也不哀呼,甚至不曾发出一丝呻吟。
这种一面倒的凌虐,并没有让四周的人,有太多的不平或怜悯。
那人确实既脏且臭,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胡子也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梳理过,油腻脏污得让人见而生厌,身上的臭气,更是熏得人皱眉退避不止。
大部份人都只想着,这是哪里来的讨厌叫花子,这样不识相地混到人群中来,真个打死也是活该了。
更何况,那打人的有三个,样子又凶又横。这种人还是不要惹得好,这种事,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好在这三人踢得久了,见人家没什么反应,得不到暴虐的满足感,渐渐也就无趣了。两个跟随的先自停了下来,又来劝自家老大。
“老大,你看这人连叫都不会叫一声,不是哑巴,就是傻子。咱就别跟他计较了。”
那老大也就势下坡:“妈妈的,哪里来的傻叫花子,骨头还挺硬,差点折了我大脚指头。”
另一人忙忙地在旁伸手扶着老大往旁走,口里对地上那人斥喝:“傻叫花子,还不滚远些,咱们老大大人大量不计较你害他差点跌倒的事,你再这么趴在地上不起来,下次绊着别人,人家可不会这么容易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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