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老鼠们,终于确定,这又是一个完全动弹不得的死囚,再也禁受不起强烈血腥味的诱惑,一起向他扑了过来。
容谦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牢房。
“不要过来啊。”
细雨无声,淋淋沥沥,无尽无绝。天地间一片阴沉昏暗。左将军淳于化领着三百军士亲自巡城。
自政变以来,京城局势未稳,为防止变乱,实施宵禁,别说夜晚没有人敢上街,就是大白天,都是满街店铺紧闭大门,百姓们轻易不出门一步。
纵然如此,淳于化身为身负京师安全重责的几员大将之一,还是不辞劳累,日日亲自领人巡查全城,以防有变。
而做为关押容谦的天牢,更是巡察的重点。每天淳于化都要带着人马在天牢外,绕五遍以上,才能稍稍安心。
今晚依例巡城,远远见天牢之外,四五个人静静而立,当先一个,锦袍华服,身旁有人为他高高擎伞,淳于化眉头一皱,厉喝一声:“什么人,胆敢违令夜行?”
说着驱马上前,身后官兵,也即刻四散开来,将那几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伞下之人,上前一步,淡淡道:“淳于将军辛苦了?”
淳于化已到近前,惊见那个在暗夜密雨中的容颜,心中一震,滚鞍下马,拜倒于地:“陛下。”
其他官兵,无不大惊,纷纷拜倒。
燕凛径自在雨中负手而立,淡然道:“起来吧。”
淳于化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金玉之体,岂可轻离宫禁,徜若有失……”
燕凛抬起手,轻轻一拍,黑暗中,密雨里,房舍后,大树旁,无声无息,冒出不知多少黑影来。
淳于化心中一凛,燕凛已淡淡道:“淳于将军还有什么要教训吗?”
淳于化满头冷汗,连道了四五声不敢。
陪着燕凛的史靖园看淳于化的样子,心中不忍,忙道:“皇上,您在这儿站得时候也太长了,这天气又寒,雨势又渐渐大起来了,皇上不宜这样一直当风而立,若……”他语声一顿,这才道“若皇上心怀不忍,便去牢里看看那大逆不道的罪臣,这也是皇上你的仁慈悲悯。”
燕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天牢,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淡淡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要朕去见他。咱们回宫吧。”
史靖园和淳于化同时松了口气。
燕凛却又叫了一声:“淳于将军。”
淳于化忙应声施礼:“你给朕去天牢传口谕,就说牢里脏乱,容谦到底也是托孤之臣,不可慢待了,就给他洗个澡吧,记得要用盐水,洗得干净些。“
淳于化全身一颤,用盐水给一个刚受过凌迟,挨了一百刀的人洗澡。
想想就让人心中发寒,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深深施礼:“遵旨。“
“办完事后,到宫中来回报。“燕凛冷冷一笑,容谦,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那么硬的骨头:“回宫。”
“他听到你宣旨,非常高兴?”很短的一句话,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淳于化没来由地全身发寒,声音都有些微颤了:“是,容谦接旨后,异常感动,连声叩谢天恩,还不断要为臣向皇上转达谢意。”
事实上,当时容谦感动到全身颤抖,两眼都快热泪盈眶了,一迭声地大叫,皇上真是太关心微臣了,皇上对我的大恩大德叫我怎么报答才好啊。要不是被锁着,他简直就要手舞足蹈了。
不是怒极反笑,不是说反话,那是真正的狂喜,真正的快活,真正的感激涕零。一想到一个被挨了一百刀,还被人下令洗盐水澡的人,还能对加害者,感激成这个样子,淳于化自己就脚软身软,有点站立不住了。
而当时陪着宣旨,准备服侍要犯洗澡的狱卒们,也无不是神色怔愕面色古怪,任何正常人,面对这种怪物,都不可能不倍受打击的吧。
淳于化哪里知道,当时容谦眼看着几十只老鼠窜上来,就要把他一点一点咬死,吓得魂飞天外,一颗心在闭目忍耐天下最可怕的死法,以及干脆犯规迎接世上最可怕的补考之间苦苦挣扎时,忽然听到脚步声起,一堆人走进牢房来,所有老鼠都跑光。
此时此刻,他心中该有多么激动,多么欢喜啊。
至于盐水洗澡的痛楚,相比被老咬死的脏肮恶心,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立场坚定得选择前者了。
燕凛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成了容谦的大恩人,恶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容谦!”
他几乎已经用尽他所能拖出的一切手段了,为什么就是无法折服那个人,为什么心中的郁闷烦燥完全没有因为他的成功政变掌握大权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淳于化有些愕然地望着燕凛愤怒至极的表情,心中一动,忽道:“皇上即如此不喜容谦,何不明日亲临刑场,看看容谦受刑之状,也可稍舒胸怀。臣看那容谦只是天生强项,凭一股刚硬之气强撑,但气有歇时,就不信他真能一直忍耐下去。”
燕凛心头一震,立时道:“好……”
史靖园忍不住在旁道:“皇上……”政变刚刚成功,朝局未定,四方势力未曾完全平伏,皇帝的安全最为重要,轻易离开禁宫,已是不妥,而公然在人前现身,更加不当。再加上,容谦受凌迟之刑,已让臣子们留下皇帝苛酷的想法,皇帝再亲自出现在刑场上,更易让人对他产生不满。
燕凛却是不以为意,一挥手止住他的话:“明天朕就亲自去观刑,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钢铁做的骨头。”
史靖园苦涩地笑笑,想说什么,终于止住,再没有人比从小和燕凛一起长大的自己,更了解他对容谦的执着了,这个时候,任何忠言,都只会逆耳。
第二部 且容天下 第五章 刑场之异
一大早被绳捆索绑押往刑台,湿牛筋狠狠勒进昨天被削肉,昨晚被洗盐水的的伤口,就连容谦都不免疼得有些面目扭曲了,虽说心里一再念叨着,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到底还是一阵又一阵地狂郁闷啊。
很稀奇的,今晚和昨天不同,虽然沿途也有百姓观看,却都被三步一人的官兵牢牢看住。没有人敢多说一言,妄动一下,没有爱看热闹的百姓沿街叫骂,没有无数的香蕉皮砸过来,整条长街都静得出奇,所有押送的士兵,也一句话都不交谈,仅有囚车转动声和容谦的血水滴落声。
这是怎么回事。容若谦微微皱眉,然后身形微微一震,老天啊,难道……不会吧,那个臭小孩子虽说有些冲动,有些胡闹,有些别扭,但能暗中学习,暗中成长,暗中积聚势力,暗中策划政变,应该是个少年老成老谋深算的家伙,不至于做这种傻事吧?
心里还在想着不至于,隔着老远,就看到观刑台上黄罗伞盖遮天仪杖。
容谦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暗暗磨了磨牙,死小孩,臭小孩,混帐小孩。亏他这么多苦心,暗中磨练他,亏他悄悄安排那么多好老师给他,亏他偷偷让人令他通读国史,看尽古今风云,怎么还这样胡闹?
他的政变能够成功,不是因为他的势力真的大到可以控制全国,而是出其不意,再加上他身为皇帝在名份上的正统性罢了。现在的朝臣,真的一片忠心向着他吗?未必!各方势力,真的甘心伺服于一个此前全无建树的小皇帝吗?未必!就没有野心者,想要混水摸鱼,建立自己的强大地位吗?更加未必!
他应该做的,是迅速稳定京城形势,确保所有权利收归己手,善待诸臣,拢络人心。急着忙着要把顾命大臣凌迟,已经够冲动胡闹,让人印象分大跌了。居然还在京城局面尚未完全稳定的时候,就这样离开防护森严的皇城,跑来观刑。
这一场处刑本就是错误,身为皇帝亲自观刑,会给重臣们什么印象?这样不知轻重,残横暴虐的君主,朝臣们愿意奉敬为皇吗?有兵权的人,不会乘机而起吗?
容谦气得真想跳起来,揪住那个不懂事的别扭小孩一通臭揍,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在心中喃喃道:“冷静,冷静,镇定,镇定,教育小孩是禁止体罚的。”
身旁的人按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跪下来,他痛得微微一哆嗦,睁开眼,见四周众人皆跪拜于地,远处刑台上,那人徐徐站起,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来。
容谦心中莫名有些惨淡地笑笑,唉,都要死了,老母鸡心理还是改不了。算了算了,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必是我这些年把他得罪得狠了,这死小孩又小心眼记仇,等他在我身上出过气也就罢了。这些冲动胡闹的事,以后会有人纠正他的,毕竟我为他安排的几个重臣这时都还不在京城,等他们回来……
“容谦,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上位者施恩般的话语,打断了容谦的思绪。
容谦愣了愣,眨眨眼,有什么话要说呢,这个,皇上,你在这里不妥当。回宫去行吗?这话说了也没用吧?“
他迟疑了一下,这才问:“皇上,你今晚还会让人给我洗澡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四周一帮士兵和随驾的官员,无不绝倒,谁能想象一个已经被凌迟一整天,还将会继续被凌迟下去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连燕凛也愣了一下,才冷笑着答:“如果你喜欢的话,朕天天让人给你洗。”
容谦即时一脸喜色地狂点头:“臣当然喜欢,太喜欢了,难得皇上这么顾念着臣,臣这里谢主隆恩了。”
燕凌一口气走岔,几乎没气晕过去。四周随驾的官员侍卫兵士,无不面面相觑,满脸莫名其妙。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被凌迟的人,见了皇帝不喊冤不求饶也不破口大骂,而是叫着嚷着要洗澡,天啊,天啊,天啊……
史靖园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了,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所谓的洗澡,那可全是盐水啊,一个凌迟了全身伤的人,一听说要洗盐水澡,这样喜形于色,这个容谦,根本就不是人。
燕凛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的要求不高啊,只是想要让他恨的人,软弱害怕,对他哀求,也好让他出出这么多年的恶气,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就是无法达到,他是皇帝,不是吗?为什么连如此微薄的愿望都无法达成呢?
他眼中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从现在开始,每天从太医院拿最好的药,由最好的太医去给他调理身体。”
“是。”史靖园叹气,他当然知道,皇上是不会对容谦这么好心的。
“天天凌迟,加盐水澡洗着,总得吊着他的气,让他好好享受完,不要半路上给我死掉了。”燕凛咬牙切齿地说。
容谦被士兵绑上行刑台,犹自左顾右盼,见所有人都脸上茫茫然,明显被刚才一番对答给打击坏了,心里那个得意啊。虽然比不上史书上那些英勇烈士们惊天地泣鬼神的临终遗言,不过,这种另类的君前奏对,也足够让他在这个世界的史册上,流传千载吧。虽然都很痛,但是,无论如何,在被老鼠生吞活剥和天天洗盐水澡之间,他只有可能选择后者吧。
绳索在伤口抽动的痛苦,让容谦的面容微微扭曲,但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其实他也是人,他也会痛,他也想满地打滚,哀号惨叫啊。不过,实在太害怕小皇帝看他哀求示弱的样子觉得好玩,而把这场活罪无限期延长下去。所以,再怎么辛苦,也要强撑下去。
渔网再一些次无情地罩下来,本已受创严重的右臂,复又一凉一痛,一小片肉飞离了他的身体。
容谦不知是苦涩还是叹息地笑笑,闭上眼,靠在行刑柱上,虽然现在这个姿式,无论如何,也舒适不起来。
今天,行刑手将会一直对着他的右臂下刀子,在足足一百刀之间,把他的整个右臂削成一片骨架子才会收手。人类对于如何残杀同类,真是有深入独到的研究啊。
行刑手明显也受了前一天行刑,以及今天对答的影响,刀法远远不够流利舒畅,眼神还有些畏缩与迷茫,执刀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容谦等了一会儿,觉得第二三刀,削得都很慢,有些惊异地睁开眼,看行刑手神色不对,不觉微微一笑:“你的刀法似乎不太好啊?”
行刑手愣愣得瞪着他,答不出话。
容谦笑说:“和昨天相比,水准差了很多啊,是皇上来了,太紧张吗?别紧张,皇帝也是人。”
行刑手脚下一个踉跄,就差没跌倒了。
在容谦的眼里,简直可以看到大滴的汗水伴着黑线一直从行刑手额上落下来,容谦有些满意地笑一笑,欺负老实人就是有成就感啊。虽说你老兄也是奉命行事,不过,我白白挨你这么多刀,小小回报一下,应该也不算过份吧。
行刑手这回子,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望着这个被绑在行刑柱上任自己宰割的家伙,就是不敢往下挥刀子,心里疯狂地大叫着:“怪物,这人是个怪物。”
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喝斥:“老钱,你疯了吗?还不快动手,在陛下面前还敢迟延,你不想要自己的脑袋,还不想要你全家人的脑袋了吗?“
老钱打个寒战,手中刀飞快挥了下去。削怪物的皮肉会有什么下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最重要的是,眼前,得保着他脖子上的二斤半,以及全家的人的性命安危。
容谦尽力忍耐着,努力展望完成模拟,论文一次通过后的光明未来,极力忽略身体的剧痛。
然后,略有急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容,小容,我把你和阿汉的频率接上,你劝劝他。”
容谦一怔,即刻调整精神力,把体外的痛苦全部忽略掉:“阿汉怎么了?”
“他被模拟对象搞SM,整得厉害,现在心态非常不平衡,我怀疑他会放弃模拟,使用模拟身体不应具有的力量。现在我和吴宇,还有轻尘全都劝不住他。”
容谦那叫一个郁闷:“小姐,我正在被凌迟啊,我还需要心理铺导,还需要别人来救我帮我劝我呢,你现在让我开解别人?”
“就是因为你正被凌迟,所以要你现身说法,让阿汉了解,这世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