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麽理想啊……我摇摇头:“除此以外呢?没有别的想做的事?”
“嗯,还想……”他有点不大好意思:“想学些医道。”
“哦?”我来了兴趣:“爲什麽?”
“因爲……父母都是穷困交加重病去的……”他语气有些怆然,我有些後悔问这问题,赶紧岔开话头:“那汉青知道不知
道舟总管有什麽抱负?他这个人看著就很不凡,象个做大事的。”
我承认我是在套话,不过,我也没有什麽恶意。
汉青想了想:“舟总管不大说这些,不过我想,他这样的人品剑法,不要说是天城,就是帝都也很难找出一个两个来,要
说他做不出一番功业,谁也不信。”
是啊。
我的看法和你一样。
爱怜的搓一把他的头发:“那汉青想不想去学医?”
虽然不太清楚这里的事,但是我想,以我三殿之一的地位,要让汉青去学医应该是小事一件吧。
汉青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我是天奴,没资格去学的……”
我问道:“天奴不过是个身份,我难道不能让你去掉这个身份吗?”
他慢慢拉开衣襟,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爲什麽解衣裳。眼光往一边闪,却无意中,看到他肩膀上烙的印痕。
一个极狰狞的,青黑的字,烙上去的还是刻上去的?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字深陷肌理,象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异兽,十分
可怖。
我不认识。
但是我想我猜得到那是什麽字。
“这个去不掉……”他声音很低,发了一刻呆,突然又省过来,把衣服拉上了:“殿下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您的身体的。”
我点点头,却说:“你请舟总管过来一趟。”他应了一声,替我把锦衾整了一把,转身出去了。
舟总管来了,我支开汉青,闲谈了两句别的,转回正题上来:“汉青身上那个烙记,能不能去掉?”
舟总管好象并不好奇我的问题,站在一边,声音姿态都很平和……淡漠:“一日爲奴,终身不得脱。这是铁律,没法子更改。”
我闻言觉得心灰,但又不愿认命:“就没有过能改的先例?”
他摇了摇头:“没有。”
我不敢擡头。
这世上总有那麽一样人,高贵,清雅,处惊不变,光华蕴蕴让人不自觉地爱上。
可是,又不能接近。
汉青……
可怜的孩子,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殿下还是早些歇著。”他如是说。
我低头问:“舟总管有绰号唤作无忧剑?”
他说:“那是旧时朋友送的戏称罢了。”
我沈默了一会儿:“我现在一个字都不认得,实在很荒唐。明天你让人教我再识字吧。星华给我一本剑谱,我一点儿都看不懂,还得请你帮忙。”
他应了一声。
35
足不出户的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聊。学认字,对著剑谱练剑法。很奇怪的事情就在练剑的时候发生了。
本来是汉青给我呈了一把剑,然後退了出去。舟总管说他们不能够看到我学什麽样剑法……我想这也是一种保密的规定吧。虽然我是不介意汉青看,但是他却是怎麽也不肯留下。
我摇头笑笑,伸手抓起剑。
可是手指突然一麻,剑当啷一声坠在地上,吓我一跳。
我的天,要是这剑掉下去的时候再偏一点点,就砍在我的脚背上了!
怎麽回事儿啊?不可能这麽轻的一把剑我也拿不动啊。
低下身去捡剑,手指刚摸到剑柄,又是重重一麻。
奇怪了!不摸剑就没事,一摸剑手就好象不听使唤一样?
接著……
我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手掌。
银色的光晕慢慢从手心散出,舞动的流光,眨眼间变成了那把失踪了许多天的双盈剑!
呀啊啊啊————————
我以爲我叫得很大声,实际上,我只是张大了口,那叫声只在心底回荡。
太……
太诡异的情景!
除了那天看到杨公子的飞马凌空,这还是第二回……
而且是发生在我身上,超自然的现象!
用现在的一切知识常理都无法解释这一奇诡,我……我身体里,竟然生出这把剑来!啊,不是,不是这样说……应该说是这把剑竟然好多天藏在我的身体里,我竟然一无所觉!
把剑交在左手,我盯著右手看了又看,看了还看,看了再看……一脸黑线的看了半天,得了结论……我还是看不出我手上什麽地方能把这剑藏起来!
剑在左手中颤了颤。我盯著它看,它好象知道我心中疑问,点点流光闪动,倏忽间化成了一道银芒没入我的右手心里。
“啊——” 这次是真的叫出声来了!
汉青极快地跑了进来,就看到我坐在地上,盯著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看啊看。
“殿下?”他慌张地问:“您怎麽了?”
我呆滞地看著他,又看看自己……
怎麽解释?
抖抖手,再抖抖,并没有东西掉下来。
“殿下不舒服麽?”他著紧著问:“我去请舟总管来?还是去请天医来给您瞧瞧?”
我摇摇手,有气无力:“都不用……我就是吓著了。”
“吓著了?”汉青搔搔头,清秀的小脸儿上全是不解,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不明白这空旷的练武场上有什麽把我吓著了。
老实说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这把搞怪的藏在我手心里的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等汉青一头雾水的走了,我想再去摸地下那把剑的时候,手心微微的刺痛,我几乎要仰天长叹,双盈剑又光芒四射的从我手心里冒了出来。
“大哥,你喜欢捉迷藏是不是?”冲它扮鬼脸。
而这把漂亮的长剑,只是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里。
怕了你了!
好象它不愿意我摸别的剑似的。
那我就拿你来练习好了!
哼,小样儿的,摔了碰了折了可不要怪我。握紧剑站起身来,从起手式起一招一式地练起。
真的……很奇怪的感觉。
好象剑在和我的心……一起跳动……
剑法越使越顺手!
身法越来越轻快!总觉得有股力量急欲挣脱困缚冲而起!剑越挥越快,几乎是足不沾地的在练武场上腾跃纵舞!
这是……谁的身体?谁的剑法?谁的?
是我,还是飞天?
我又是谁?是什麽都懵懵懂懂的自己?还是有过轰轰烈烈往事的飞天?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呆站在练武场中,苦苦的问自己,可是找不到答案。
晚饭的时候,星华派人给我传信,说是晚上约我出去……见面聊天。
传话的人说,地方飞天殿下知道。
我是知道……
也觉得比武是件很吸引我的事。
但是,却对传话的人说,转告星华殿下,我不想去。
我不想去。
星华还没有什麽……想到会再见到杨公子,却有本能的抵触。
记忆中有许多的他。
曾经和少年精灵一样的他,并肩练剑,纵马长街。
曾经言笑无禁,一起去捉弄大祭神。
曾经学著大人,焚香跪拜,说要做好兄弟,一生一世不相负。
曾经他哭著说,好喜欢辉月。
曾经刻意的冷漠,渐行渐远。
曾经……被他伤害。
许多许多的记忆的碎片,叠叠错错,让我不知道……
该怎麽再去面对他。
前一天的夜里,他还那样笑著,手把手教我用剑。
可是,现在……
却没有办法,不知道该把他在心中,定位成什麽人。
朋友?知已?仇人?……
还是其他?
想想不得要领,反而头痛。
索性不去想。
白天吩咐舟总管的事,总算有著落。只说是有人学医,不明说是谁学,把一位久享盛名的天医请来,讲医理药经针法。
汉青和几个飞天殿中做事的人一起,坐在下面听。
每晚一个时辰,也有功课留下,看药识药背方子。
汉青一直战战兢兢,说了三四次,才挺直了腰,听他的医课去了。
跟舟总管好言好语的商量了,请他给我演练了一遍剑法。
他的无忧剑……真的如我听说的一样。
却与听说的也不一样。
招式并不见得多华丽,却让人觉得来无痕去无处,完全不知道下一招将是什麽来势。
可以这样大大方方的看他,完全不用避开。
因爲,有看剑的借口,所以,可以这样看著他。
“去巡边?”我连忙掏掏耳朵以确定自己没重听。
“是的,明天就出发。”辉月微微一笑:“整理下行装,明天早上在西城门边会合,从西边开始,要巡完整个上界……就算骑天马,大约总得半年的功夫。”
咦?爲什麽……
当然我不是认爲三殿就可以吃闲饭不做事,但是我身体……状况还不太稳定……那把时隐时现的双盈剑整得我成天看什麽都哆哆嗦嗦生怕见鬼,连端著饭碗吃饭都怕那碗会突然扑上来咬我一口。
汗……实在有点草木皆兵。可是米办法……
被那剑吓怕了。
“这一路的事情不少呢。”辉月淡然说:“西边有三族希望我们爲他们祈福祭神。南边的枫城重建,新旧城主交任,我们得去观礼。北边与妖族接界的地方有些动荡……倒是西边可能会省事些,所以先去那里。”
“骑马去?坐车去?”我认命地接受现实,出公差就出公差吧,权当去考察一下现在身处的环境,顺便旅游。
“骑马快一些,不过坐车会舒服点,你身体……”他伸过手来捋捋我的头发,害我吓一跳,一动都不敢动,好在他一下子又把手缩了回去:“还是坐车去吧。”
我不著痕迹的深呼吸松缓心情:“就我们吗?星华不去?”
“他也去,不过我们不走一条路线。他先去北边,那里情势不明,他先去探看。回来我们在枫城那里碰面。”
辉月喝了半杯茶,把该交待的事情一一交待了,就告辞走了。
呼……
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爲什麽,面对他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呼一口。象是玉琢雪堆出来的人……
生怕冒犯他。
舟总管刚才一直站在门边,应该是都听到了。我对该整理什麽行李是一点也不知道,所以跟他客气两句,都拜托给他。
汉青那边倒是费了点功夫,先是一定要跟去照顾我,怎麽说都不肯听。要不还得说舟总管有办法,两句话就让他乖乖安静下来了,可是还揪著我的袖子,让我保证一路上好生照顾自己,不要逞强不要胡闹,别惹辉月殿下不高兴。听听,别人家的下人敢这麽对主子训话麽?不过,我也不把他当成下人就是了。
感觉……汉青象一个小弟弟,天真热情,让人想要好好照顾他。
而舟总管呢……
在我心里,他难道象一个哥哥吗?可是过去一直叫奔雷哥哥,却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的感觉。
我知道我很一厢情愿,当初竟然有勇气说出“请你帮我成年”的话,实实在在是勇气可嘉。
而且……
那样的情景……我没穿衣服被奔雷拥抱的情景,偏偏被他看到了。
每次他来跟我说话,都是很有礼的微微低头,我也是闷头大发财……乍一看倒象是两个人在拼命找地上有没有谁掉的钱……
“殿下要早些回来……”汉青结结巴巴的用一句话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我,我等殿下回来爲我成年!”
黑线……这小家夥怎麽老也忘不了这个啊!
我……虽然早答应过他了,可是一想到……要和自己弟弟一样的小家夥脱光光抱抱亲亲啃啃的,怎麽想怎麽觉得恶寒,胳膊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冒。
虽然和辉月一起出差……勉勉强强可以算得上有美偕行,不过这个美色……很气质超然不可亲近,也不算是什麽值得期待的事。
满腹心事,晚上居然还睡得很熟。
一大早被汉青从床上挖起来梳洗穿戴,舟总管过了一时也来了,站在一边挨项的说给我预备了什麽上路的东西。
终于一切收拾停当,我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几次,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们多保重,我很快回来。”
汉青眼圈红红,扁扁嘴,照我看我要是再说一句,他保不齐就会哭起来。
舟总管则是万年从容不变的一号表情。
把车帘放下,车子平稳的驶出去。
辉月的车马已经在城门出口那里等待,奇怪的是星华居然也在。他不是不和我们同路的麽?
好象看出我在想什麽,他笑著把我从车上拖下来:“你还真当自己是久病卧床了?出个门儿还坐车?别丢我们三殿的人!看见没,我给你挑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天马,你骑著一准儿的合适!”
我让他晃的头发晕,结果他一边打哈哈,一边飞快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可放亮著点儿,没事儿别惹辉月不痛快。他跟我不一样,他可记仇的。”
我怀疑地看看他,你这种暴力男,一惹就跳。人家辉月涵养恁好,就算生气也不会把我怎麽著啊。
这还没出门儿呢,你就来挑拨离间。
结果这麽一走神,他就趁空儿把我的马车拉到一边儿去了,跟我挥挥手:“喂,咱枫城再见,你们可别在路上多耽搁。”
跟他挥完手,我才想起来……我的车没了。
KAO,他抢匪啊!一声不响就把我的车征用去了!我可咋办?
旁边那匹天马冲我打个响鼻,差点儿喷我一脸的唾沫星子。
我看看这神气昂扬的天马老兄……
辉月在他的车里探出头来一笑:“飞天,走吧?”
没有要邀我去坐他的车的意思啊……
那……
我……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爬上了马背的,手里紧攥著缰绳,黏黏乎乎手心里全是汗。两腿夹得死紧,腰挺得僵直……
我没骑过马啊……
我害怕……
那马好象也让我骑得不太舒服,不过要说天马就是天马有灵性呢,刨了几下蹄子,还是老老实实往前走了。
天啊,地啊,我的腰要断了,我的屁股要颠成四瓣儿了……
我的大腿根一定是破皮了……被那个马鞍子磨的!
回想我看过杨行云骑马,那叫一个随意潇洒翩然若仙,怎麽我自己爬上马背不是这麽回事儿呢?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休息的地方,我饭只吃了两口,还硬挤著笑跟辉月说我想早点儿睡。
回屋里,把衣服脱下来一看……
真是惨不忍睹狼藉一片。
咬牙忍著疼,用沾湿的手巾一点儿一点儿把血擦了,呲牙咧嘴,到底还算是忍住了,没叫出声儿来。也不知道哪有药……这些跟来的人都是辉月那边儿的,我怕丢人丢大了,不敢开门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