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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人家兵部和户部两位吵得热火朝天,支持者一味点头称许,桓宸不禁慨叹,终于明白了何谓文武相轻。
一群呆子,人家皇帝可是早有主张了,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瞎操心么?
「魏卿,方卿,你们吵了这么久,也该歇歇。」
桓尧并不动怒,只是笑咪咪地望着冷眼旁观的可爱人儿,柔声道,「宸,你只说了一半,继续吧。」
皇帝开口,谁敢不从?
当下室内立即归于寂静,众人,包括兵部尚书魏子龙,户部尚书方可钦的眼睛齐齐盯住了焦点所在。
「打仗我比较擅长,可和亲也有可亲的道理。」
别怪他走中庸之道,事实上,以奉天现在的国力,打仗未必是上策。
可军人嘛,一早就有战死沙场的觉悟。
「如果让你领兵,你该如何?」
愕然地看着皇帝,文官震惊,武将却也不见得欢喜,桓宸却似早有准备,一派不慌不忙,雍容淡定的模样,「先攻戈兰平原,然后兵分三路,其中最精锐的部队深入王廷,左右分别出击固阳,陇西,形成合剿的姿态。」
大将军凤琪瞳仁一缩,上将军封衡颔首点头,缓缓道,「戈兰平原确实是最重要的战略基地,可那里的地形复杂,四周都是沙漠,我们的士兵并不熟悉,更何况兀都是个善于骑射,骁勇强悍的民族,前朝的商不换将军也曾尝试过你的方案,结果失去了十八万的士兵和二十万匹的战马,却一无所获。」
桓宸面色一端,恭敬答道,「这就是战略的问题,战略包括精神、物质、数学、地理、统计五大要素。其中精神要素占据首位,胜负的关键。物质的原因和结果不过是刀柄,精神的原因和结果才是贵重的金属,才是真正锋利的刀刃。」
流露在封老将军脸上的失望,桓宸只得苦笑。
哎,当今皇帝当年所教的,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军事理论,在这派上用场确实勉为其难。
凤突然开口,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刺透肌肤般锐利,「说得倒轻巧,兀都可不是弱小的姜乌,同样是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他们的行动机敏,迅速,可让你找不着影。」
倨傲的凤美人,一张嘴就切中要点,难怪桓尧这么宠信他。
「给我五十万兵,配上最精良的武器,那做的比说的轻巧。」清清亮亮的眸子,里面注满了自信,桓宸小心翼翼地收藏起内心真正的想法。
「五十万?」桓尧饶有兴趣。
「十万骑兵,四十万步兵,以及足军队一个月不饿肚子的补给。」
满足这些条件,他可以保证,兀都将永不为祸奉天。
暗暗在心底加了这句,他可不会当面说出来,尤其是在这一堆将他视为等同于兀都一般洪水猛兽的皇帝心腹面前。
话音刚落,众人哗然──
「五十万士兵一个月的补给,这怎么可能! 」
「国库的粮食仅仅够十天——」
「我朝骑兵的数量加起来还不够三万——」
……
兵部尚书魏子龙,户部尚书方可钦竟变得如此齐心,一致对外,宸居功不少。
「你听清他们所说的?」桓尧露齿微哂。
「陛下若然属意,微臣自当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桓尧想些什么,他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兀都骑兵,一向以强横,骁勇,骑She精湛著称,其强大的实力不容轻敌,贸然出击,胜算并不多。
他刚才所说的,是桓尧希望他说的。
桓尧目光一寒,沉默了片刻,「朕明白了。」
「连卿,你亲自去迎宾馆通知兀都使者:奉天皇族愿和兀都联姻。」
「周卿,你安排和亲的事宜。」
「琪卿,着手训练骑兵,朕打算新创建屯骑、越骑、 射声、虎贲、胡骑等校尉。」
——
「仗不是不打,可选择的时机是很重要。」桓尧目光淡淡地扫视着众人,不怒自威,「兀都盘踞西部,不断坐大,对我朝虎视眈眈,是个心腹大患。目前来看,和亲是较为可行的选择。」
和亲两字从他嘴中缓缓吐出,文官武将是一派的心悦诚服。
好厉害的权谋之术,难怪父皇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可怜了那娇滴羸弱的公主,嫁给野蛮粗豪的胡人,嫁到黄沙漫漫的荒芜,今生今世再无回归故国之期——为了永久的和平安定,为了不让尸骨长埋黄沙?
那恐怕是女孩儿家善良的一厢情愿。
时间,两边都需要时间,奉天如是,兀都亦然。
只是前者是积聚国库财力,后者是坐收渔人之利。
「微臣收到密报,有确凿证据表明乾坤教的现任教主龙翼是前朝王子,为了复辟,已与兀都暗通款曲,结为同盟。」凤从袖中取出一道密函,呈了上去。
时机掌握得恰当好处嘛。
桓宸再一次为自己成靶子而默哀。
「你们先行退下,朕有事要和静王商量。」
匆匆浏览了手中的折子,桓尧不动声色地挥挥手,让一众心腹离开了过于挤逼的御书房。
「与铲除乾坤教的任务相比,你更想领兵出击兀都吧。」
缓步走下,桓尧似有感触。
「——作战,并取得功勋,这是大部分武人所盼望的事情。」
「我定当不负皇上的厚望。」
旁人散去,桓宸仰头迎视,不卑不亢。
「一早就知这事?」
虽是问句,答案却彼此心照不宣。
「情报也有真伪,不可全信。」
桓宸笑着回答,滴水不漏。
并非彻词狡辩,他确实怀疑龙翼的真实身份。
「真真假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下人认为他是真还是假。」
天下人的看法?
百姓对前朝怀恨不已,缘于其苛政失道,荒淫骄逸,对于所谓的太子,恐怕没多大的好感。若龙翼真被视作前朝太子,还加上勾结蛮夷的罪名,对朝廷来说,无疑是天掉下的馅饼,对日渐壮大的乾坤教在声誉上是个沉重的打击。
兀都,奉天百姓眼中妖魔化的民族,恨之入骨的敌人,对甘愿出卖同族成为其盟友的,人们只会痛恨鄙夷。
龙翼的身份,情报的真伪,他原本并不在意。
科看来,桓尧是打算充分利用它了,消息或许还是他散播出去的。
桓尧右手两指封在那两片娇嫩的唇瓣,轻轻微笑,「说了一通国事,我们还是谈谈私事吧。」
面色一变,宸冷笑道,「想让明珠去兀都,只是陛下的奢望,白璧有瑕的公主,很容易成为战争的导火线。」
「哎,你想太多了,」桓尧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只是想让你陪我去御街,你不是最喜欢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么。」
「有此雅兴,倒不如让小凤美人相陪。」
冷然拒绝,更何况他还有要事处理。
桓尧说的,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失去了容若,小欢,明玉……仅剩明珠。
「这话的醋味很浓。」
「……」
「别绷着脸,明珠是你的,谁也抢不去——若然你肯陪我走一趟。」
笑挽着桓宸的手,刻意忽略掉后者意欲杀人的眼神,桓尧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香玉,魏紫,月光,剪绒,蓝田玉,瑶池春……
御街,竟变成了牡丹的世界。
朝霞瑰丽,五彩纷呈,花姿绰约,馨香弥漫。
「这几种牡丹的名字十分有趣——看,那花蕾圆尖形,花色浅红,看上去娇嫩细腻,就是天姿国色,右边紧挨着的,白色的宽大圆整花瓣,内瓣细碎较直立,叫玉骨冰肌,而左边这盆粉红色的就叫锦帐芙蓉。」
奉天皇帝的眉梢眼角愈渐暧昧,可那静王偏不解风情甚。
「天色不早了。」
似随意地望了眼天边的落日,桓宸打了个哈欠。
桓尧神色复杂,「难得和我出来一趟,别太扫兴。」
「花花草草,看多了也厌。」
「从这向南走,过州桥,就是张家店,那里有不错的梅花包子,以及名动御街的张婆婆肉饼。」
「慕名已久,」双眸晶莹璀璨如星,桓宸笑了。「那原本就是我今天想去的地方。」
名闻遐迩的张家店,御街令人心醉神摇,也令人销魂的地方,有醇酒,更有美人。
左转右拐地随下人来到长廊珠帘,花木扶疏,雕栏缭绕,书画饰墙的厢房,出手一片金叶子,眨眼间房间便摆上了一桌精致小菜,香风缥缈,进来了四个青衣俏婢及两位主儿。
「紫衣小鸾,蓝衣翠儿,这是我俩的贴身侍婢,梅兰菊竹,请教两位公子大名?」
「我是大公子,他是二公子,慕名而来,实在是唐突佳人。」
桓尧脸上露出一种名叫真诚的笑容,和蔼亲切答道。
「大公子如此赏光,是我们姐妹的荣幸。」
「姑娘客气了。」
这高贵,优雅的男子,浑身上下充满了摄人的魅力,言行举止,还有那柔和温暖的微笑,让人感觉说不出来的温暖,说不出来的舒服。
众女子脸上却已发出了光,眼中尽是赤裸裸的仰慕之色。
尤其是那叫翠儿的美人,一双妙目深深地盯在桓尧的脸上,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脸庞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
切,装模作样的大灰狼。
翻了翻白眼,桓宸满不是味儿。
为什么美人们就不能拆穿他的真面目,而傻傻地跌落他的陷阱?
她们难道都瞎眼睛了么,自己如此这般的玉树临风,俊朗不凡的翩翩公子在旁,居然视若无睹?
心情极其不爽的桓宸直勾勾地盯着翠儿——红羞翠怯,娇靥含春,身穿绣袄,低束罗裙,莲瓣双钩,纤不盈掬,嘴角邪邪地翘了翘,吹了声口哨,「卿本佳人,何必作贼?不如跟我回去,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眉心一拧,桓尧侧头盯着出言轻佻的桓宸,不语。
翠儿脸色微白,随即恢复如常,「二公子真会说笑——来人,给两位客人斟酒。」
「酒是好酒,人是美人——可惜无缘消受,」桓宸连声叹息,「我是来探望沈大美人的,姑娘知否他昨晚睡得安稳?」
素手微微一抖,琥珀色的美酒洒了几滴在桌上。
小鸾稳稳接住酒杯,面绽娇笑地递到桓宸唇边,「二公子有心,沈公子昨晚睡得尚算安稳。」
「既然如此,可否请他出来相见?」
「我家沈公子身体抱恙,请两位见谅。」
「嘻嘻,我们正为此事而来,虽说不是大夫,可沈公子的病大概只有我的药能医。」
14
室内寂静无声。
梧桐叶子落下几片,倏地从窗口射进的一道光影,去势疾如流星,快似闪电,直刺桓宸。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便已逼到眉心咫尺,桓宸不慌不忙,鼓动真气,双掌迎上,一股浑厚掌力广被六尺,坚同屏障,将剑刃压得弯曲欲折。
「沈美人,别不识好人心啊。」
桓宸的笑容如同得到了心爱玩具的稚儿一般甜美——翠羽翩翩,名不虚传。
灵秀的身影,有着令人叹息的美丽,面若敷粉,唇若涂朱,衬上遍身湖水色的衣绫,活脱脱个误落凡尘的仙子。
如此惊艳的出场,沈美人果不辜负自己的期望。
眼波流转,偷眼瞥着双眼发光的男人,暗自冷笑。
一击不中,沈翠羽轻飘飘地一个跃身,长剑一圈一抖,柔劲激发,略化来力,退开数步尚未落地,一昂首,竟又翻身飘上数尺,身在空中,手上变招,起腾身法毫无滞涩,犹如仙鹤翔于云表,极尽美妙。
剑势来得更为汹汹,隐约带着凌厉的肃杀之气,桓宸不敢轻视,脚下一点,已飘开三尺,半空俯腰折身,自剑锋之下钻了出去,身手迅速矫捷,反应之快,与沈翠羽可说不分轩轾。
「想得到枫叶果,你可要找对主。」桓宸笑嘻嘻地指了指那面带微笑,背手旁观的皇帝。
「枫叶果我想要,你的命我也想要。」
沈翠羽悠然笑道。
桓尧依旧是不动声色地坐着,悠闲地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势。而原本陪伴在身边的小鸾,翠儿等莺莺燕燕早不知所踪。
「你们把这里团团围住,务必拿下这两人。」
护院潮水般,从门外拥进来。
桓宸骤听两旁劲风声响,两道兵刃拦至身前,乃是两根钢杖,分持在两名彪形大汉手中,来势猛恶之极。
他连忙一闪,身法从心所欲,进退自如,前奔之势立时折返后飘,两根钢杖先后落空。两名大汉见了他显了这一下高妙轻功,甚为惊异,桓宸又已猱身攻上,左掌搭在右边一人的钢杖上,右掌按住左首大汉的钢杖,双手交错一带,两名大汉被他柔劲一引,两根钢杖「当」地互击,当场震得两人四条手臂麻木不仁。
两人不及惊愕,桓宸顺势切入,只听得啷啷之声,两人手腕一麻,兵器竟脱手落地,又惊又怒,可他们向以豪勇著称,竟毫不退却,赤手空拳,又想上来拼命。
「你们快退下。」
三个虎虎生威,却有着相同容貌的汉子如天神般降临,高声怒喝,他的下属纷纷让开一条路。
「抓活口。」
沈翠羽轻描淡写地下达了指令。
「哇,斫山刀,链子锤,判官笔——想不到名震江东的敖氏三杰也是你手下。」
桓宸迅速地退到了桓尧的身边,推了推当今的天子,「大哥,看来我们成了瓮中之鳖。」
这三名所用的兵器都各有独特的功能,斫山刀是重兵器,不忌宝刀;链子锤是远距离攻击,盘旋风舞,兼有暗器之长;那对判官笔则专点人身大|穴,三种兵器,三种战法,实在不好对付。
「大哥?」沈翠羽恍然,能够让当今静王叫大哥的只有一人,「久闻当今圣上惊才绝艳,武功更是盖世无双,纵横沙场,所向披靡,想不到确是如此一个名不副实的家伙。」
桓宸纵声大笑,笑声宛若银铃。「沈美人,皇帝可是龙躯,万金之体,无论你如何激将,他都不会上当。」
望了望桓尧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他又冲着沈翠羽抛了个媚眼,道,「还有,我要更正一下,陛下岂止文武全才,不论是弓术、马术、音律、弈棋、书法、天文,地理,只要他学过的,样样精通。」
桓尧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不知与静王相比如何?」沈翠羽嫣然一笑,妩媚之至。
「我会的几乎都是他教的,目前却尚未青出于蓝。」桓宸非常诚恳地回答。
他的勇气和胆量可嘉,出言与来个单挑,一决高下的法子,确实不错。
擒贼先擒王嘛,侥幸抓住了桓尧,就可以拿到枫叶果,解除身上的痛苦。
只是——他还天真了点。
超级变态的桓尧,对于放到他嘴边的鲜肉,客气才有鬼。
宸背地里其实还是下了苦功,哪怕他一向不屑于这些小打小闹的武学。
「模样不错,武功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