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气急败坏,他让老彭跟另外那同事先别把事情说出去,他再想办法。
老彭说:“周源你这事瞒不了多久,这批货这两天就得送到客户那边去了。”
周源边抽著烟:“我知道。”
那同事又接著说:“其实那里也就几十箱,没多少损失,我想公司不会要你赔。”
周源说,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了。
那同事本身跟周源不太熟,可跟周源出过几次车,对周源也没有甚麽敌意。他没有把事情告知上头,可还是不太管的住自个的嘴,到了下午,技资有好几人都知道这事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些人里面有一女孩,居然有相熟的人在对方公司的仓库工作,为了这事那女孩给那边拨了好几通电话,终於在傍晚以前把那批货给找到了。这事最终在没有惊动上头的情况下摆平。
周源起初并不知道那女孩的事,因为当时是对方仓库拨电话来直接找到周源,说货物找到了,你们找人来拿吧,却没说甚麽多馀的话。周源是好几天以後才听说整件事情的经过,他立马说要请那女孩吃饭。
事实上周源对这个叫高惠的女孩印象不深。高惠是负责清洁的,二十上下,皮肤很白,但相貌平平,衣著也比同年的女孩朴素得多,许是家境所致。她进来技资大概半年,在公司里周源跟她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
周源说要请高惠吃饭,高惠欣然答应,爽快至极。可後来周源觉得单是请她还不够,这次的事老彭跟另一同事也帮了他不少,卒之把另外两人也叫来了。
席间周源给每个人倒酒,又说:“这次真多亏你们,要不我这些月来真白给公司卖命了。”
“哈,你这麽说,好像你真已升职了似的。”老彭笑著说:“真的,周源,你别说,我混技资比你久多了,搞不好先升的还是我呢,谁知道呀。”
“一边去吧你。”周源也笑,又转头跟高惠说:“哎,小惠,这次真特别又多谢你啊。”
高惠呷一口酒,浅浅的笑著说:“没事。倒是我真想问问你,你那天到底有没好好点货啊?”
“有,点了一遍。”周源诚实的说。
老彭跟另外那同事差点呛到。“我操,你那天不是说点了好几遍麽?”
“我那时候哪敢说出来呀?”周源一瞪眼,理直气壮:“你不知道,我那时是在想要是跟老板说给抢劫了,能不能蒙混过去呢。”
老彭跟那同事又一连操了好几声,高惠则在旁边欢快的笑著。
把高惠送回家时,周源又问,你那天帮了我,为何都不跟我说呢?我这人挺笨的,你看我,到今儿个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高惠说:“其实还多亏小兵那天把事情跟我说了。你知道,我哥刚巧在那边,我听了,要是不做点甚麽还真说不过去。”
“可还是得谢你呀,我那天真急疯了。”
高惠友好的笑著:“我其实也就是拨了通电话问了两句,根本没想到能找到。倒是後来我哥告诉我真找回来时,你知道他说啥吗,他说,你那同事怎麽干活的,肯定是忘了点货。”
周源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心里还是十分感激这个叫高惠的女孩子。他觉得要不是她,他早就升职无望了。
那晚上周源跟杨海晨提起高惠的事,他说,高惠这女孩心地好,就是有点乖癖,悄悄帮了你一把,却不声不响的。
杨海晨哼笑了声,说人家是在背後帮你,又不是在背後捅你,哪来乖癖之说。
周源说:“你怎麽还替她说话了。”
杨海晨没有吭声。可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周源一看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扑过去箍住他的脖子说:“你是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啊?”
“我没有,我没有,你放开。”杨海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说!”周源箍得更紧。
“……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有女人缘的。”还没有说完,周源已把他扑倒地板上,为所欲为了。
(三十一)
有那麽一段时间,杨海晨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的上司每天让他加班,他经常得在公司待到深夜;再加上他家里最近发生了点事,他大哥大嫂忽然说要移民到美国去,签证都弄到了,半年後就走。为这杨海晨的母亲天天在家抹眼泪,她总说大儿子这麽一走,她们一家人也就是散了,不完整了。杨海晨不得不更多的待在家中安抚母亲,以致那段时间,他一个礼拜有四、五天也是在家渡过的。
说真的,杨海晨对大哥一家移民一事是没有半点异议。大哥大嫂一向也是挺崇洋的人,他们的女儿念的也是国际学校,才十五岁已打扮得跟个小大人似的。杨海晨也觉得国外的生活是比较适合大哥一家人,而且现今科技发达,美国,感觉上也不是那麽遥远的地方了。
他便一遍遍的劝母亲。他说,大哥也不是一去不返了,他也说每年也会回来看您,您还担心甚麽呢?
母亲摇头叹气:“每年回来,起初那几年是可以,可往後,他还哪会有这种心思啊?”
杨海晨没好气:“唉,妈,您怎麽这麽说呢?哥一向也特挂心您们,您也知道呀。”
母亲说:“我看他现在就是只听老婆话了。”
杨海晨急忙打断母亲:“妈,别乱说呀。”大哥移民一事绝非大嫂一人的意见,可杨海晨的母亲就是这样,一急了甚麽话也说得出来,又总爱把事情怪在别人头上。杨海晨最怕母亲这种偏激的样子,他的心便更加的偏向大哥大嫂那边了。
往後杨母又说,她觉得现在他们一家人,搬的搬走的走,东零西散的,根本已没了家的感觉。说著杨母还红了眼圈。
看到母亲那模样,杨海晨心里就越抑烦闷。
他越来越觉得母亲对亲情的看法是保守得过了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对感情的悲观也是遗传自母亲。他尝试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整件事,他认为自己的家庭,根本上已算是幸福、美满,父母亲健在,家境良好,两兄长亦已成家立室,他实在不明白母亲所指的问题出在哪里。
“真的,如果是公司让他出国,我也没话说。”杨母接著说:“可你看他现在,也不是有啥不妥了,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根本没人逼他走,他偏偏就是要往外跑,你说这是为了甚麽呢。”
又说:“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一个样儿。他是国内有房子他不要,你呢,家里有床你不睡!你说这都是怎麽回事呀!”
听到母亲又把事情扯到他身上来了,杨海晨马上噤声,心头那股压力不知不觉又在扩大。母亲是这麽一个看重家庭关系的守旧妇人,她是这麽的著紧自己的三个儿子。他发现,他们任何的风吹草动,也能对母亲构成最直接、最残忍的伤害。
杨海晨瞅著母亲伤心抹泪的模样,上前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只觉得心痛、自责、烦闷、无奈,百感交杂。他在心里发誓,无论怎样,他这辈子也不要让母亲知道自己的性向,绝不。
杨海晨事儿多,周源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天天加班。
周源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在工作上,高惠这女孩帮了他不少。高惠跟周源一样,也是从农村来的,家境清贫,工资大部份也用来养家了。周源跟高惠挺谈得来,他觉得高惠这女孩简单、淳朴,却聪明、细心、勤力。
由於周源受了高惠不少恩惠,他便经常的请高惠吃饭,高惠一般也赏脸。一来二去,技资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最近走得特别近,有些人暗地里也在说,这两人是走在一起了吧。
杨海晨听周源提起过高惠几次,平日也经常在公司里看见高惠。高惠是管清洁的,她得到每个部门去打扫卫生,杨海晨知道高惠这个人,高惠也似乎知道他是周源的室友,可两人始终不能算是认识,因此也从来没有说过话。倒是杨海晨听周源讲高惠听得多了,每次高惠来会计部打扫,杨海晨习惯也会看她几眼。他觉得高惠这人勤快认真、手脚麻利,可是好像不太热情,沉默寡言,跟周源所讲的稍有出入。杨海晨想,许是因为她在这部门没有认识的人吧,也可能是她只在周源面前热情。杨海晨不禁暗笑起来。
有一次,杨海晨跟一同事一起到公司附近的餐馆吃饭。两人进门时,周源与高惠刚巧正往外走。那是杨海晨第一次碰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他马上跟周源打招呼,也友善的朝高惠笑笑。
这边高惠也微笑著点头,大方自然。也只有周源一人,由此至终一言不发,好像浑身不自在。在与杨海晨擦身而过时,他冲杨海晨瞪了几下眼睛,好像想说些甚麽。杨海晨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周源又朝他摆了几个凶狠的表情,嘴里不断做著口形,杨海晨根本不知他想讲甚麽,心里好笑,也冲周源摆了几个没有意思的白痴表情。
周源看杨海晨敷愆自己,气得直跺脚,可高惠在旁边,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的往外走了。往後他给杨海晨拨电话,他说,你小子刚才怎麽笑得那麽贼呀?
杨海晨说,我哪有。
周源便又粗声粗气的说,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啊你。
杨海晨哭笑不得,说我哪有呀。
周源哼了一声,说你少骗我。
杨海晨规规矩矩的说,我没有啊,真没有。
周源不相信。他又说:“那你刚才笑个啥劲?”
杨海晨那边没了声。
周源便私下认定杨海晨果然是有点为他跟高惠的事不高兴,这想法反倒让他心里舒爽开来。他没再追问杨海晨,而是放柔了声音说:“你今晚上回来吗,你都多少天没有回来了。”
杨海晨在那边说:“明天吧,明天应该行。”
周源捏著话筒,沉默一会,又说:“今晚回来吧。我很想你。”
杨海晨在那边犹豫了半天才说:“……行。”周源还想再说,杨海晨却打断了他:“哎,我待会找你吧,我在吃饭……”
周源这才想起杨海晨身边还有个同事,也顿时尴尬起来,匆匆挂线了。
其实,杨海晨并没有真的怀疑周源与高惠。在他心目中,这种争风呷醋的戏码,是幼稚而没有意思的。他没有怀疑他们,甚至在他发现那两人走得特别近以後,他也没有再开周源的玩笑。但是周源总还是觉得他在取笑他们,而且每每刻意指责,不厌其烦。
杨海晨便觉得周源多少是有点心中有鬼,他猜测那个高惠也许真有对周源表过态,或是暗示过一些甚麽。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不会也不想问周源。他好像下意识的不想再多管那高惠的事,他怕自己真的要落得争风呷醋的下场。
春节过後,周源如愿升官,在技资他现在就是个副主任了。周源可高兴坏了,照例说要请大家吃饭。高惠却嫌吃饭没有新意,她建议大伙去个郊游,周源出钱,大伙出力,玩个痛快。周源听著也觉著有意思,他让技资那些哥们把女朋友都带上,人多热闹,才能尽兴。
杨海晨表面热烈响应,私底下却一个劲的说周源笨,说你让他们都带上女人,这不是要叫咱俩尴尬嘛?
周源却一脸坏笑,说我不是有高惠麽?
杨海晨觉得这笑话挺没劲,可他还是很给面子的笑著说了声:“对,你老婆,我差点忘了。”心里则是对那天郊游兴趣尽失,想说找个甚麽藉口不去,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真到了郊游那天,杨海晨才发现情况没有他想的那麽坏。阿民跟黄狗也是只身前来,只有老彭跟小兵带了女朋友,都是些容易相处的女孩儿。高惠还把她哥哥带来了,回想当初周源那事,高惠的哥哥也帮了不少忙,这会儿大伙便一个劲的拿那事挖苦周源。周源也不气,面不红耳不热的朝高健道谢,高健倒显得有点窘迫,客气的笑著说:“没事、没事。”
划艇子的时候,周源本打算跟杨海晨坐一艘,可黄狗却在旁边瞎起哄,说你不是要让人家兄妹俩划一艘呗?多没劲呀。周源看了杨海晨一眼,杨海晨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周源便朝高惠说:“走,咱俩划一艘呗。”
杨海晨结果便是得与高健坐一船。两人在这拨人当中算是最扯不上关系的,根本没有多少话题,坐在一艇子上便觉有些许尴尬。
高健今年二十四、五的样子,长得一脸粗犷,高大结实,一看就是一做惯了体力劳动的人。看他划船儿,划了十多分锺了气都不喘一下。这边杨海晨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边伸手边说:“我来划一下吧。”
高健避过杨海晨的手,说:“我来吧,没事。”
杨海晨在那里坐著,也没事情好做,双手不管搁哪儿也觉不自然。他瞥眼看了看别的船儿,高惠坐在周源那船上倒显得挺自在,有说有笑的模样,杨海晨便是倍感别扭。对面高健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有心找话:“你们工作忙吗?”
杨海晨回过神来,赶紧笑著说:“忙,怎能不忙,尤其这阵子,天天忙到深夜呢,真不让人活了。”
高健也笑:“我们这里不也是,上面那些人,都不拿我们当人看的。从前在乡下下地干活,我以为那叫辛苦,可现在想想,那时起码是自己干自己的事,不用看别人面色,现在啊,连放个屁也得问准上头,多不快活呀。”
又说:“幸好你朋友升了,今後想是舒服多了。我啊,是真羡慕,你不知道,干我们这种活儿的特难升。你那朋友,我听小惠说,混了好像也不够十年吧?他那是真幸运呢,下了不少苦工呗?”
杨海晨便说:“我说他还该请你吃饭呢。”
高健呵呵一笑,说:“不用、不用。你俩关系好像不错?”
杨海晨也非常淡定:“我们是室友。”
“对呢,你们还有职工宿舍,小惠没申请,我都忘了。”
“你们没有麽?”
“就我们那破公司?得了吧。你们好像还有饭堂甚麽的?”
“有,有两个。”
“这麽多?能吃吗?”
“还行,那些糖醋排骨还挺像模像样的。”
“操,你怎麽知道我爱吃那个的。”
杨海晨不知高健是否开玩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