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叔叔,你……你没打那个佩戴软剑的大哥哥吧?他可还生着病呢……”小柔儿抢先问。
“你阿泰叔叔像做这种事情的人吗?!”阿泰板起脸瞪了小柔儿一眼,小柔儿吐着舌头不好意思笑。阿泰随即对担忧的沈缘说:“你看看他吧,我在外面守着。”
沈缘点点头便进去了,小柔儿跟个小尾巴一样也跟了进去。这时穆竹楼正呆呆地坐在地上。
“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沈缘过来搀扶着穆竹楼起身。穆竹楼没有反抗,乖乖任她动作。等坐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穆竹楼才像是回过神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沈缘,忽然问:“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沈缘手一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小柔儿小小惊呼一声,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大人。等沈缘尴尬地让她先出去以后才不舍地走了。
门关上。沈缘脸色微红,仍旧尴尬地要命:“是的,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么?”他执着地问。
“对不起。我喜欢的是萧公子。而且我已经和他定亲了。”
穆竹楼闭上了眼睛。虽然早知道答案,虽然早知道会被拒绝,心里的痛却不减半分。
沈缘歉疚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而且这时候无论说什么……恐怕都无法安慰他。
“你……是不是我现在出去比较好?”
“沈缘,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我?为什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公子以前救过我。在我最落魄,最艰难的时候。也许对他来说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小小的好事,但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感激他了。以后就慢慢喜欢上了他。”沈缘斟酌着字句说。其实她喜欢萧翊的地方太多了,真要说起来一个时辰都能滔滔不绝。但面对萧翊的情敌——现在身中奇毒半死不活的穆竹楼——她觉得还是少说一点比较好吧。
穆竹楼静默了。良久,好像喃喃自语,又好像问沈缘:“倘若我一开始就是个好人……倘若我早一点儿遇到你……会不会你就先喜欢上我呢?”
“也许吧~~”沈缘局促地笑一笑。“不说这些了,穆侍卫,你中了毒,我和甘先生研究一番有了一点儿头绪,你……”
“你要给我清毒?”穆竹楼出神一会儿忽然打断她。
“……是。”
“你拒绝了我,从未有人像你这样伤我心。换做别人我早就杀了她了!”穆竹楼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却湿润了。“知道么笨丫头,我对你手下留情,你现在欠我一条性命!”
“所以,我不会付你一文钱医药费的!你要好好替我清毒治伤,治好了还好说,要是治不好,我就敲锣打鼓砸了你的招牌!”
——悲伤而逞强的笑容。故意很欠揍的语气。
沈缘心里忽然很酸涩。“好啊。强盗大人,我一定尽心尽力。”她尽量以轻松的语气说。
穆竹楼就在甘家药铺住了下来。
他每日不交一文医药费,白吃白喝不算,还整天一副骄傲臭屁的模样,阿泰看了实在很烦。
——当初脑壳坏掉了才好心引导这个小混蛋!早知道就该把他扔出去!
可沈缘甘心被他压榨。小柔儿因为他佩戴软剑对他很有好感。甘先生看谁都像是好人。家里的老仆人看见这么年轻这么帅的小伙子老想替他做媒拉红线。药铺里的几个小厮甚至还有当初被他踢断肋骨的小三子,居然都佩服他武艺高强说话硬气。
这个迷途知返的杀手居然在甘家药铺瞬间扎下根!
连桃叶城的居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陌生的小伙子。
“甘家药铺新来的小伙子真不错,前天我们酒楼来个吃霸王餐的闹事,差点儿把酒楼砸了,还要讹我们一笔银钱。小伙子两脚就把那恶霸踹出去了,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了,迄今没敢露面!”
“上回我家二头掉水里,幸亏小穆救了他!我家可就二头一个独苗啊!当初你们是没看到,小穆整个人呜地一声飞过去就把二头提溜起来了,那身法!小穆肯定是隐居的武林高手!”
“阿泰叔叔武功也很高啊!”
“可小穆长得比阿泰俊多了!!”——这是最让阿泰郁卒的一句话。
总之,穆竹楼的伤势逐渐起色,虽然脸色还是冷冷的,周围人却逐渐喜欢上他。他自己刚开始是很不习惯的。往日除了练武杀人拿钱吃酒,哪里和普通老百姓相处过。可每天被人笑脸相迎嘘寒问暖的感觉似乎也不错。而且这些人总会平白送给他一些吃食,千层糕啦,肉饺子啦,新采的美味鲜笋啦,鱼啦,油炸春卷子啦~~老实说,味道还不错。
这样热热闹闹地生活,心里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婚嫁之事
景清二年,东川初定。背弃盟约的白竺国被同仇敌忾的东川军队打退,北漠见讨不了什么好处,也识趣地退兵。三国都受了不小的损失,重新签订盟约,各自休养生息。
景清帝颁布一系列治国措施,减轻赋税、藏富于民、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充实朝堂。在一干重臣的辅佐之下,风雨飘摇的东川终于稳定下来。
接着便是论功行赏。
正所谓平安时期靠家世,战乱时期靠军功。这几年征战不断,军营里冒出无数新秀,许多出身草莽的将士都得以出头,更遑论那些原本家世就不错,又机缘巧合立了军功的世家子弟了。隆恩浩荡,大行封赏。尤其镇北侯爷的养子萧翊,谋略武功出众,更在持续不断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立下无数战功,被军营方面誉为镇北侯爷之后的第一人。杨延虽然才是镇北侯爷的亲儿子,这几年也立了不少军功,却反而被排在萧翊的后面。
景清帝封赏萧翊最厚,年仅三十岁的萧翊凭借军功得了宁国侯的爵位。一时之间荣宠之盛,东川无人能及。且最妙的是,这位萧侯爷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品格端方、才华出众、前途无量不说,居然还是个光棍!
——简直是天赐的金龟婿啊!
一时之间乐坏了家有贵女的王侯贵族之家!不仅新建的宁国侯府门口每天挤满了说媒的人,连皇上的龙案之上也积压了一堆请求赐婚的奏折,弄得皇帝哭笑不得.
“爱卿现在炙手可热,怕是东川所有的男子都要羡慕你的艳福了!”
萧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堆高高的奏折:“军营之中尚未婚配的年轻将领很多,既然有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想必是足够婚配了。”
“在朕面前就不要故意做出这番冷淡的模样了。萧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不信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景清帝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大臣。每天繁重的军事政务压着,偶尔逗逗冰块萧翊,也算是减压了。
“禀皇上,倘若这么说的话,臣的确有心仪的女子。”
“哦?!”
萧翊从袖中抽出一道奏折,双手呈上。太监李德新赶紧小步上前接过,递于皇上。
“此女子皇上也认得,正是当日的医者沈缘。臣与她情投意合,相互扶持,历经磨难。她便是臣中意的妻子,现在既然天下已定,臣恳请皇上赐婚!”
“这这这……”这消息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皇上简直瞠目结舌大惊失色。难得他倒还记得沈缘,但在见惯了美人的皇帝眼中,沈缘不过是一平常女子而已,怎配得上他家的肱骨大臣?眼见萧翊已经一撩官袍跪下了,连忙令李德新扶起:“爱卿你一向眼光甚高,怎会看上她呢?不,朕并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她毕竟不是名门千金,也不是倾城之貌,爱卿现在的身份之高,倘若娶了她,恐怕会遭世人非议……”
“倘若皇上觉得臣身份与她不合,臣愿请辞宁国侯的爵位。”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想当初为了让对官位不感冒的萧翊接受宁国侯的封号,景清帝废了多少功夫,现在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对得起他磨得那些口舌么?!
“爱卿三思而后行啊!天下名门女子甚多,爱卿大可选娶其一为正妻,再纳那沈氏为妾……!!”
“臣心仪女子唯独沈缘一人,此事万不可行,臣还是请辞吧!”
“爱卿!为何如此固执?!”
“恳请皇上成全!”
矮油景清帝的头都疼了,赶紧先赶走萧翊,这事儿他得好好思量思量。又叫来他的智囊宰相徐长卿过来出谋划策。徐长卿听完就笑了:“皇上,这是好事啊。”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您想,萧侯既然能不为世俗名利所动,多年来专情一女子,将来必定也能一直忠心于皇上。皇上有了这般心性坚定执着的能臣,岂不是好事么?”
——说的好像也有一点儿道理。
景清帝点点头,可又苦恼地说:“堂堂东川宁国侯,却娶了一平民女子为妻,传出去岂不是笑话了么?”还有一层忧虑他没好意思说,他挺怕外面人议论说自己不厚道的。那么多人求他赐婚,结果他选来选去,选了一个身世最差的给宁国侯……不显得有点儿太那什么了么?
徐长卿却不愧是皇帝的贴心小棉袄,一句话就替他解了忧:“皇上,您有所不知。那沈医师曾在北线大营效力,很得裴统领的青眼,裴统领早已经放话说想认她为义女呢。凭借裴统领的资历功劳,沈医师的身份岂不是水涨船高。皇上你再趁机加以封赏,也算配得上萧侯了。”
“哦?竟有此事?!如此甚好!只是萧侯应该也知此事,刚才为何不说呢?”皇帝先是大喜,接着就疑惑地看着他的心腹大臣。随即两人心照不宣地苦笑,都明白了:得,这臭家伙果然还是想趁机跑路啊!
皇帝慨叹:“爱卿啊,你说萧侯性情是否太过古怪。其他人都是求着朕给他封官,这个萧侯,却要朕跟在他屁股后头求着他当官,他还不乐意。当初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让他接受宁国侯的爵位?唉,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萧侯怎么也这么难留?!”
徐长卿安慰景清帝:“皇上,萧侯乃性情中人,虽不爱受官场束缚,却也是重情重义。国家有危难的时候他也会挺身而出。这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授之以利不如授之以情。他既然这么喜欢那位沈姑娘,皇上便不如顺水推舟钦赐其婚,将他们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反而比做其他的更能让萧侯承情。”
“你说的不错。为今之计也只好这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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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城出了大喜事!原来新晋的宁国侯未婚妻竟住在他们这个偏僻小城里!当一列甲胄鲜明的士兵来到桃叶城,接走那位传说中沈小姐的时候,甘家药铺的大门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密结实水泄不通。
沈缘坐在保护严密的马车上,听着外面的喧嚣感到心神不安。有些雀跃,有些激动,有些感伤。她就要离开这个安静的小城,和心爱的人重聚了。
之前穆竹楼的病已经完全被她治好了。在收到萧翊手书的夜里,穆竹楼来到彻夜未眠的沈缘窗外。
月淡白,人清冷。小窗轻声响。
沈缘开窗,无言地看着孤寂的青年。
青年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听说你要成亲了。”“是。”
“都等成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我该恭喜你吗?”“……随便吧,你高兴就好。”
“那就不恭喜了。”青年笑一笑。
沈缘看他肩上背着的小包袱:“你……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留在这里两年是为了治伤。现在我的伤势已好,这个小小的浅水滩怎能困住我这条蛟龙?”
“你……江湖风浪多,你出门在外要小心。”
竹楼听着对面女子熟悉的关怀,脸上溢出淡淡苦笑。
——我宁肯你对我更坏一点,或者对我更好一点儿。
“后会有期。”沈缘说。
“后会无期。”穆竹楼说,“除非你不喜欢萧翊了,受不了那个冰块的话,可以来我这里,我会帮助你逃亡的。要知道成亲以后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玩。那混蛋位高权重,向他塞女人的可不少。你知道我以前曾经在靖王府,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
穆竹楼看着沈缘不变的微笑,忽然说不下去了。其实他知道,萧翊并不是靖王那样的人。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一笑:“我肯收留你不是为了别的,谁让你曾经救过我一条命呢。你可别自作多情,对于一个二十多岁即将嫁人的老姑娘,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虽然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谢谢。”沈缘苦笑着说。她还能说什么呢?他俩毕竟有缘无分。
“……不客气。”穆竹楼笑一笑。淡白的月光下,背着一个小小包袱的黑衣青年转身走了。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很符合他老本行的定位。
“这小子,毕竟逃走了。”阿泰从暗处闪了出来。“缘儿,别内疚。混小子长得这么俊,又一身好功夫。虽然脾气坏点儿,还是蛮讨女人喜欢的。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以后会有他的机缘。”
“阿泰叔……”
“好啦,新娘子别苦着脸啦。臭小子又不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没那么容易碎的。人啊,除死无大事,活在世上一遭谁没经历过磕磕绊绊,谁没受过点儿挫折呢?咬牙撑撑就过去了。五年十年后总能放下心结,到时候又是一条好汉。”阿泰隔着窗户拍拍沈缘的肩:“他经历的苦头可比你多,臭小子一定会挺过去的,以后也会活得风生水起,你不用操心他的事,赶紧洗脸睡觉吧。过几天可就要赶路了呢。”
“是。”
相见欢
若说景清二年最大的盛事,莫过于宁国侯萧翊和北线统领裴青峰义女的婚事了。
皇帝赐婚,百官祝贺。婚礼当日,宁国侯府里的达官贵人之多,不啻于一个小型朝会了。北线统领大人把这个义女当成亲女陪送,皇宫之中又有诸多皇眷添妆,婚礼之喜庆气派就不必说了。
人人皆说这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沈小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自个儿命好不说,嫁的夫君也顶顶尖的。
沈缘自己却是没有机会观看这盛况了。隆重的婚礼繁杂琐碎之处太多,她一来便被皇宫中的嬷嬷教导礼仪,接着量身材做衣裳、打首饰,认识各路名门女眷……整天忙得滴溜溜直转。且按照东川的规矩,在成亲之前她是不能见萧翊的面儿了。明明朝思暮想许多日夜,现在同在一城却不得见,真真让人折腾心肝。
匆忙着盼望着,时间从春到夏,终于到了六月十八,一个据说大吉大利宜婚嫁的日子。
沈缘天不亮就被弄起梳头,穿戴上凤冠霞帔,在众人的协助下完成一道道礼节。外面鞭炮声响,鼓乐喧嚣,热热闹闹乱乱哄哄的,也不知等了多长的时间,她才被牵引到喜堂,手里被塞了根红绸。
红绸那端就是萧翊。
她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