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漠皇叹了一口气:“月氏,不要白费力气了。他既然打算捆我便绝对不会让你解开。这小子狠毒精明地很,他做事一向周全细密,是不会留给我们破绽的。”
“这个畜生!当年为什么没掐死他!”月氏满脸泪水。
——贱人!要不是当年你杀了他娘,朕现在又怎会被你连累到这番地步?!
“月氏,不要为他生气。这种事情多想无益,也算是上天对我们的磨难吧。我们毕竟是漠川的父母,我相信,等他出完心中的恶气,自然会眷恋起亲情。”
“陛下,你真的相信那个小畜生还会悔改?!”
“……除了相信,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老漠皇目光微闪。
“不管那个小畜生会不会悔改,陛下,臣妾是绝对不会如他所愿的!漠川那个该死的畜生,休想看到臣妾的笑话!臣妾会尽全力照顾您,直至身死为止!”月氏跪在地上,恭敬地行完一个大礼,就好像往昔在殿堂中所做的一样。
希望如此吧。“月氏,多谢你。”
……
漠川听到贴身暗卫的报告,笑得连饮三杯美酒。
“将饭全部喂给父皇,一口都没有偷吃啊。我们高贵的月氏皇后出身名门望族,一辈子顺风顺水,今天晚上可是头一次挨饿呢。朕倒想看看她能坚持几天。
说真的,他现在真想跟哪个人打赌。如果月氏皇后真能坚持到底,誓死不变节的话,他漠川就服了这个女人……也许他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于此同时,月氏皇后正在忍受无穷无尽的饥饿。胃里没有一点儿饭,饿的好像肠胃都痉挛了。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看见碗里剩下的一点儿米饭残渣,真想拿过来舔一舔。不!不能这么做!她忍住了。
不过她需要忍住的不止是饥饿,还有干渴。每日黑衣侍卫也只送来一小碗水。头三天,她将这三小碗水全部都给老漠皇喝。
第四天,她忍不住偷喝了一小口。漠皇眯着眼睛看她干裂出血的嘴唇,什么都没说。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月氏皇后喝的水越来越多。她已经瘦得脱了一层皮,眼睛都饿绿了。频临死的边缘时会激发人的求生欲望,她终于突破往日道德的底线,偷偷地,只吃了一口饭。
“月氏,你在做什么?!”老漠皇忍不住训斥。这几日月氏偷喝他的水他都忍了,但他不能容忍月氏再偷吃他的饭。不止月氏饿,他也饿啊。小小一碗饭是不够支撑男人的肠胃的。
“陛下,臣妾……臣妾腹里饥饿难忍……臣妾,臣妾就只吃这一小口!”月氏皇后捂住脸,羞愧难当。她怎么会落到这般艰难不堪的境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剥落掉她一层自尊。
“你现在喝掉半碗水,也是从喝掉一小口开始的!月氏,你真让朕失望!难道你竟然忘记你的誓言了吗?!”
“陛下!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竟然怨恨我喝掉的那一点儿水吗?!臣妾为你每日忍饥挨饿,你难道竟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吗?陛下,你居然这么自私只顾自己,臣妾真觉得自己这些时日所作出的牺牲很不值!”
“不值?!不!真是可笑!月氏,真正不值的是朕!倘若不是你杀了漠川的母妃,朕怎么会被你连累到这番地步?!”
两个饿的眼睛发绿的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对方,短暂的愤怒与争吵已经使他们气喘吁吁。
月氏瘫坐在地上:“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吗?陛下?”她惨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能把一切都推到臣妾身上?你忘记当日说的那些话了吗?你说你最喜欢臣妾,花舞那个出身低贱的舞女……只要臣妾高兴,可以随便折辱她玩耍。陛下,害死花舞的人是你!倘若你真的珍惜她保护她……臣妾,臣妾又凭什么能够杀了她呢?”
“不要再狡辩了!朕只知道,花舞出身再低贱,品格也比你这个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好!倘若花舞在这里,她是宁肯饿死也不会偷吃朕的一口饭的!”老漠皇咬牙。
月氏停止了哭泣。停止了颤抖。
“可惜花舞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我。”月氏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着米饭。
“月氏!月氏!你这个贱人想干什么?你想把朕的饭独吞了么?!”漠皇无止休地谩骂,可被绳子捆缚地结结实实,并没有办法阻止月氏。
……
老漠皇已经饿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承受了无尽的苦楚。谩骂、哀求、哭泣、诅咒。倘若月氏愿意给他一口饭,他甚至可以感激地舔她的鞋子。
新漠皇听到这个消息,笑了,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真是……悲凉。我的母亲,竟然就是死在这两人贪生怕死的“真挚爱情”之下……她竟然还傻乎乎地一再让我保证,不要怨恨父皇,要好好对待父皇呢。
“好了,换个玩法吧。去把他的绳子解开,给他和那个女人每人一根木棍,每天还是一碗饭,谁打得赢谁就先吃。”
第二天,老漠皇便活活打死了月氏皇后。
月氏皇后的尸体被拖出去,扔到乱葬岗上让野狗吃,正和当年花舞的结局一样。
老漠皇则被重新绑到床上。漠川谨遵母亲生前的嘱咐,果真没有再折磨他。他派了一个面容丑陋但性格温顺的女人贴身照顾他,每日喂他足量的饭菜,帮他擦身洗浴。老漠皇会被这样“很好地”照料,直至死去为止。
至于终身被囚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地方,每日只能见到一个哑巴丑女人,老漠皇会不会觉得很孤独,漠川可就不管了,他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漠川出了压抑在心头二十年的怨气以后,变得平和起来。他励精图治,血洗大半朝堂,改革腐朽的朝政,完善律法,压制住贵族权限,减少老百姓的赋税,使国家休养生息。北漠经过大乱之后,逐渐恢复了生机,并且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一年后。
昭平三十四年春。
北漠皇宫中已经遍布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艾罗草,皇帝漠川生母的衣冠冢也被迁移到北漠皇家陵墓之中。先皇还在宫中“颐养天年”。
漠川在朝政之后,听下属汇报了一个消息。
“赫连玹密信请求陛下派人协助。他在东川国已经朝不保夕。”
“杀了靖王的生母,杀了太子与靖王的生父,遭到二人的报复很正常。”漠川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告诉暗影,不必理会。从今以后赫连玹的生死与我北漠无关。赫连先生那么聪明,遇到一点点小小的挫折……他自己会挺过去的。”
“奴才遵旨!”
赫连玹就是石玄。当日的北漠贵族。他先勾引了艳名远播的舞女花舞,然后将之安插到老漠皇身边。漠川始终觉得自己母亲哪里都好,又美丽又善良又温柔,就是眼光太差了。先后爱上的两个男人都不是东西。赫连玹后来搞出一场叛乱,失败后毁容匿装逃亡东川。只是他一直不甘心,希望能杀回北漠东山再起。彼时花舞已死,花舞的儿子漠川处境危难。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勾搭到一起,互相利用扶持,最后竟引出这场两国大乱。
不过赫连玹始终小看了漠川。少年漠川隐忍地可怕,而且聪明绝顶。他竟用巧妙的骗局使得赫连玹误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不过在漠川心中,假借爱情的名义将母亲送入虎口的赫连玹,同样是他复仇的对象之一。且只是利用他不管他的死活,而不是火上浇油,他对他也算是够好了吧。
师徒
东川国。黑夜。春雨霏霏。
杳无人烟的山岭之中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浅白的月光之下,像一片片黑蒙蒙的鬼魅。
石玄便隐身在这片湿漉漉的杂草之中。
衣裳头发早已经湿透,手掌撑在地上,指缝间满是湿滑的烂泥。
石玄嘴里慢慢咀嚼草根,苦涩的汁液溢满口中,难以下咽。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计较那么多。三日未曾好好吃饭,这点儿草根至少能稍解饥渴。
听见山下搜寻的队伍慢慢走远,周围安静无声,石玄这才吐出口中残渣,弓着腰小心在草丛中快速穿行。动作与速度就像一条善于隐匿的黑色毒蛇一样。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休养一阵。靖王和太子方面对他紧追不舍,尤其靖王更是要将他斩尽杀绝。这段时日他转战东川全国,东躲西藏却仍旧不能彻底甩脱追兵。本来好不容易联系上北漠的探子,北漠方面却又对他置之不理。
石玄的心情糟糕透了。
被背叛抛弃的愤怒,对死亡的恐惧。
这么惨的情况,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就是二十年前他造反不成,叛逃北漠的时候。不过那时他正值壮年,身体素质正值巅峰,无论吃多少苦总能硬撑过去。
现在的情况却只有更糟。每日疲于奔命,每回交战总要受一些伤。这样不断地旧伤添新伤,且不能好好休息吃饭,精力越来越不济,胆气也越来越薄弱了。一边绞尽脑汁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一边却隐隐觉得明天恐怕就会惨死。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石玄强自收敛心神,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终于被他看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在山岭之上临近溪水的地方,前面有合抱古槐遮掩,下面有茂盛杂草隐蔽。洞口低矮,根据地势却可以判断里面是很开阔的。
石玄心中涌起一丝喜悦,先悄无声息地仔细观察四周,判断无人之后,才小心走向那个洞口。
“石先生,久违了。”一个淡漠的讥诮的声音蓦然响起!
石玄反射性转身,一把抽出宝剑!视线快速逡巡,很快看到十丈处的树上站着一个黑影。
“来者何人?!”黑影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径自跳下树来,身影轻巧敏捷如同猎豹一般。石玄立刻就认出来了:“穆竹楼!”
“你,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当然是来找你算账的。”青年已经走到石玄面前五丈远,淡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他英俊冷酷的面容犹如雕塑深刻。
——漠川忘恩负义不管自己这个生父的死活(石玄仍被蒙在鼓里),养子兼徒弟苦苦追杀自己……一瞬间,石玄忽然觉得五味杂陈。不过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想脱身的办法。
首先要拖延时间。穆竹楼以逸待劳,自己却是满身伤病,正面相抗自己胜算不到三分。
“竹楼,恭喜你的蛊毒已解。不过据为师观察,你的经脉肺腑皆已受损。其实你何必非要苦苦追杀于我呢?即便你杀了我,玉楼也不会复活过来。而且我死后,凭你的身体,最多再撑七八年。且越到最后,你身体承受的痛苦会越剧烈。你应该还记得病发时的痛苦吧?不是为师吓唬你,到时候的苦楚可不止十倍,你绝对撑不下去的。相反,倘若你能留我一条性命,我便可以帮助你修复筋脉,彻底清除你身体的余毒。”
“你又想和我做交易?”穆竹楼居然没有恼怒。
“呵呵,竹楼,人和人之间哪有什么亲情?交易是最可靠的。”
“师父,我记得你以前常跟我们说这句话。”穆竹楼闲闲地斜倚着树干,似乎真要促膝长谈的意思:“不过,那时候你是多么意气风发,手握重权。虽然隐身在靖王府,实则胸怀天下,视东川北漠白竺三国为棋盘,暗中操纵了不少大事。”
石玄苦笑道:“所以人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会像为师这样摔跟头了。”
“师父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不,我并不后悔。事情做了便做了,男儿应敢作敢当。”
“我想起师父生平,再看看师父落到如今处境,很为师父不值。”穆竹楼像没有听到石玄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所谓一叶障目,说的不就是师父你么?师父你一直想要杀回北漠东山再起,这执念太深,令你看不清形势。其实原本靖王非常信任于你,你在东川经营的势力也十分庞大。虽说不在朝堂之上,暗中的势力却不比那些皇亲国戚差了。即便是太子李瑾或靖王李琨也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那种一言既出众人俯首的威仪,多么令人心驰神往。”
“倘若师父你能舍弃北漠称王的执念,全力经营东川,再过几年恐怕就能帮助靖王除掉太子。然后再害死东川皇帝。等靖王登基之后,凭你的种种手段和靖王对你的信任,成为东川的幕后君主岂是难事?不比在北漠称王风光?而且论起来,东川可是比北漠富庶多了呢……”
“别说了!”石玄脸色青白:“你现在,就是想嘲弄我的失败吗?”
“不,我说的是事实。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倘若你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的话。对你来说,成功曾经那么轻易,那么接近,而你却错失它了。不是吗?”穆竹楼阴冷地笑着:“所以你的确应该后悔。”
“而你越后悔,越难受,死得越不甘心,我杀起你来才解气。”
“你就是一块朽木!白痴!愚蠢!穆竹楼!你在这里嘲弄我的失败,可你不也做了愚蠢错误的选择?!你就为了逞一时之快,杀了我也绝了自己的后路!你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你死时的情景一定比我更凄惨。”
“呵,那又怎样?!这些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还就想两败俱伤,我高兴。”
“你……高兴?”石玄不可置信的,绝望的,像看个疯子一样瞪着穆竹楼:“我最后悔的只有一件,为什么会收了你这个喜欢自寻死路的傻蛋徒弟?”
“至少我会尊师重道,让你死在我的前面。”穆竹楼从腰间抽出黑色软剑。
“石玄,受死吧!为你曾经的所作所为。”
荒野山岭之中,淡白的月光之下,两个黑影拼尽全力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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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三十四年春。在东川中部的荒山野岭,发现北漠奸细赫连玹的尸体。消息传往汉阳之后,靖王犹不解恨,命人将赫连玹的尸体运送到汉阳,亲手鞭尸拖行,直至尸体毁烂再也看不出原型,方才扔到荒山之上任野兽秃鹫撕咬啄食。
自此靖王与太子真正和解。在解除弑父夺位的冤屈之后,太子李瑾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景清。东川政局稳定下来以后,靖王自请镇守东川西线抗击白竺,日后数十年立下累累战功,且自此之后再也未回汉阳这个伤心之地。
好了,现在时间拉回到昭和三十四年春。
东川中部,平静的桃叶城来了一个古怪的年轻人。
孤独,英俊,冷漠,浑身不好惹的戾气。颓唐,不正干,爱喝酒。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到酒楼里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后,随便倒在哪里就睡了。有时候会哭,有的时候还会抱着头打滚,像魔怔了一样。
曾经有小偷趁着他醉睡之后想摸他的钱,却比闭着眼睛打呼噜的他一脚踹断肋骨。
“所以做坏事是会有报应的。小三子,叔再给你说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