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烫帧!
“贤侄想必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轻易可做的。咱们需慎重细心,万不能出纰漏。”
裴燕然惊讶地看着父亲,又看看萧翊。
萧翊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大人肯为大局着想,牺牲自己的名誉,实在令萧某佩服。”
正色道:“之所以选择鹰嘴峡,是因为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鹰嘴峡两边各有一道山岭,相接之处正是北漠入侵东川必经之地。我们可先在这儿苦苦抵挡,令后方将士快速在鹰嘴峡两岭相接的地方修砌防御城墙,城墙之前可挖掘深沟。北漠擅长骑兵,深沟可阻挡北漠骑兵快速前进,城墙可防御北漠的强弓利箭。等北线大营撤退过去,咱们还可以在两边山岭上修筑堡垒和箭楼,控制鹰嘴峡下面的战场。”
“到时便能构成一个居高临下、互为犄角,攻守兼备的良好防御阵地。虽然咱们人少,粮草也不足,不便于主动出击,但是防御到援军与粮草的到来,应该足够了。”
萧翊侃侃道来。裴大统领听得很认真。裴燕然也连连点头。
“萧兄构想地甚为周全。此时真是最好的对策了。父亲你看呢?”
裴大统领缓缓捋了两把长须,沉吟道:“可行。”
当天,东川北线大营的高级将领们便接到通知来到主帅的营帐中。秘密会议中问题不断,人人都震惊统领大人大胆的决策。有明眼人看出这是现今唯一的出路,有些人觉得还能抵挡一番,有些人觉得擅自后退会得到朝廷的责难与惩罚。
最后还是裴大统领咬牙拍板,硬生生压下去疑惑的声音,声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皇帝老儿有什么责难他一个人全扛了。最终才决定下来。
萧翊冷眼旁观裴大统领坚毅的神色。
他明白,从裴大统领排除万难,接受自己建议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再也不能脱身事外了。
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必须得对得起别人的倚重和信赖。
他自然是不怕死的。但是此刻心中却隐隐有些牵挂。
“缘儿,你……会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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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伤兵营。
空气中弥漫着苦香的药草味道,浓重的血腥气,甚至有肌肉腐烂的臭味。
总之,是外观和气味都很肮脏的地方。
沈缘神色专注,手握锋利的小刀帮受伤的将士割掉腐烂发黑的肌理。那伤兵已经疼的没有力气叫了。
沈缘的心在颤动。可是手指却丝毫不颤,熟练快速地运用小刀。她是大夫,要镇定,要保持开朗乐观。这里伤兵众多缺医少药,有时候甚至只能靠鼓励让士兵坚强地活下来。
在这里,生命微贱不如草芥。
每天,都会眼睁睁看着好几个伤兵伤重死亡。
……
沈缘快速处理好手下的伤兵,立刻去医治第二个。她是个小人物,无力改变大环境。但身为一个大夫,只能尽自己全力,救活一个算一个。
治疗到第五个伤兵的时候,那伤兵脸颊滚烫通红,嘴唇干裂发白,大腿中了一箭,狰狞的伤口慢慢渗流出黄水。
只凭经验看,便知这个兵很可能活不成了。
沈缘微微叹了口气。
那发烧地眼神空洞迷蒙的士兵,看见沈缘愁眉紧锁的容颜,却忽然一亮。像是即将熄灭的火星又重新燃烧起来一样。
他忽然抓住沈缘的手!那枯瘦脏黑的手竟然那么有力,沈缘不防之下,痛的叫起来。
和沈缘在一起的军医大吃一惊,立刻冲过来帮助沈缘:“你放手!这是沈大夫!你对沈大夫无礼,休怪我不客气了!”
可那烧糊涂的士兵只死死抓住沈缘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那军医是个心软的,又不忍对一个伤重即将死去的人动拳脚。
一时情况混乱!
沈缘吃惊地看着他。她觉得很害怕。对方握住她手腕的力气,就好像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两个人好骨肉融合一样。
那伤兵开口说话,声音很嘶哑,很混乱,很温柔。
沈缘听了好半天,才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小香妹妹……你来看我了吗?”
“小香妹妹……我很喜欢你……”
“小香妹妹……我快死了……”
……
“小香妹妹……你……你唱歌真好听……我喜欢听你唱歌……你能给我唱一首《打槐花》么……”
声音渐低,士兵脸庞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中明亮的火光却在渐渐消失。
有些士兵低声哭泣起来。
军医也不说话了,默默得低着头。
沈缘睁着眼睛,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颤。遥远的记忆中,《打槐花》正是虓谷关外少女们口口相传的一首民歌。
这个青年是她的老乡。他深爱一个叫做小香的姑娘。现在他马上就快要死了。
情不自禁,沈缘甚至不知自己怎么开的口,声音温柔到自己都想象不到:“哥……我是小香啊……我也很喜欢你……”
惊世骇俗的话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震惊,大家伙儿都被这凄美的氛围所影响。营帐里前所未有的静谧。
沈缘轻轻开口唱到:“打槐花儿……花儿香又浓……”
……
称不上很美妙,甚至微微有些跑调儿的歌声中,士兵脸庞上溢满了幸福满足的微笑,慢慢阖上了眼睛。
紧紧握住沈缘的手,慢慢松了开来,无力地垂到地上。
……
伤兵营的帘子忽然被掀开,又有受伤的士兵被急匆匆地送过来:“快!腾个地方!他后背被砍了两刀,血止不住啊!~”
说话的人这才发现帐篷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怎……怎么了?”
他的声音迟疑起来。神情有些局促。甚至还偷偷探头出去:奇怪,没走错地方啊?
沈缘长叹一口气。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将死去士兵的手拢到他的身侧,沈缘站起来,沉着地走到新送来的伤兵面前。
“韩暖,过来搭把手。”
伤兵营里又重新忙碌起来。
夜里,忙碌完回到营帐的萧翊发现沈缘有些不对劲。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受了刺激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很担心。
沈缘的左手腕露出来,乌紫淤青一片。
萧翊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名怒火倏地一下熊熊燃起!
“谁干的?谁欺负你了?!”嘶哑的声音冷得像冰。只要沈缘说出一个名字来,萧翊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碎!
“没……没人欺负我……”
沈缘忽然抱住萧翊,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一天了她都觉得胸口很闷,现在看见了萧翊,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那丝丝难过才好似找到了出口,一一蔓延出来。
这个男人,强大无匹。她可以瘫在他身上,死死地依赖他。
沈缘呜哝着将遇到的事情说出。心里舒服了一些。
萧翊没说话,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安慰她。
沈缘抬起了头。可怜巴巴的:“公子,我讨厌这战争。它害死了多少人呐。”
萧翊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内心一片柔软。
他重新抱紧了她,以坚定的声音承诺道:“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
“缘儿,别害怕。”
这是他的承诺。
男子汉的承诺,是一定会实现的。
反击
清晨。北漠大营中。
“什么?!东川的军队撤退了?!”王子漠丹大吃一惊,主帅帐里的将领们相顾愕然。
“秉殿下,东川的军队在昨天晚上悄悄撤离了,今天早晨斥候发现东川国的大营外面站的是穿着衣服的假人。”士兵单膝跪地,大声回答。
漠丹不禁开怀大笑起来。转而看向诸位将领,道:“裴青峰那个老家伙撤退了,必是他们已经后继无援。诸位,咱们和东川军队耗了这么久,现在是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了!请诸位立刻回去,整顿军队,立马起兵,咱们要痛打落水狗,砍了裴老儿那颗狗头!”
“遵命!”诸将齐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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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撤退的东川大军中,沈缘和萧翊随在裴青峰大统领身边,她身体疲累,心里惴惴。
已经随着大军行进了半夜。开始时怕惊动北漠大营,东川军队都是马蹄上裹棉布,马嘴里塞嚼子,在深夜的时候先慢慢走出一段距离了,才敢上马飞奔。
现在距离鹰嘴峡只有不到半天的时间,大伙儿心中存了希望,马鞭子越甩越急;马儿跑得越来越快,颠得沈缘都快要吐了。
萧翊注意到沈缘不舒服,策马来到她身边,担忧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沈缘点点头,苦笑道:“还行,还能撑一会儿。”
萧翊道:“再过半天就到鹰嘴峡了,到时就能好好休息了。”
沈缘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忽然一阵恶心,胃里颠得难受,居然想吐了!
萧翊看她脸色大变,弯腰挣扎,心里着急,忽然下了狠心,长臂一捞便将沈缘凌空抱起进自己的怀里,两人共乘一匹!
周围人虽疲累,看到这一幕却也有惊呼吹口哨的。
大庭广众之下被萧翊抱在怀里,任是沈缘脸皮厚,也不由得红透皮,没有力气地挣扎道:“你放我下来,这样成什么样子嘛?!”
萧翊冷着脸:“你别乱动!”手里却抱得更紧了。他用心驾驭(胯)下马儿,以高超的骑术使其跑得快而平稳。沈缘挣扎一会儿,感到没效果就不动弹了。然后过了一会儿,才体会到和萧翊共乘一匹的好处。
于是怕颠的某人,只好厚着脸皮装不知道了。
裴燕然看的好笑,也纵马过来,想嘲笑一番“萧兄好艳福”什么滴,结果人一靠近,萧翊就警觉地一瞪眼。那冷凝眸子里寒光闪烁,裴燕然不是个二愣子,立刻就懂了。赔笑一番,自个儿主动跑远了。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鹰嘴峡了。
后面的斥候忽然冲过来!
“报——!!统领大人,北漠军队追过来了!打头的便是北漠悍将阿木都的部队!”
众将领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阿木都这个老家伙,自从心爱的儿子死了以后,见了东川兵便像被惹怒的疯狗一样,强悍狠辣难以对付,给东川军队的高级将领们留下很糟糕的回忆。
裴青峰脸色凝重,仔细问了斥候。消息半好半坏。好的是凭他们离鹰嘴峡的距离,能大大威胁他们的唯有阿木都的打头部队。只要引开阿木都,基本全军就能顺利进入鹰嘴峡。
糟糕的是,阿木都武艺高强,手下骄兵悍将众多,无论阻挡或引开都绝非易事。
裴燕然脸色冷凝,肃然道:“父亲,由我率部下阻拦阿木都那厮,你们先行撤退!”
“你……!!”
裴青峰几乎失声。裴燕然是他的独子,是他最爱的儿子,是继承他们裴家香火的子嗣,是足以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无限自豪的孩子!
而阻挡引开阿木都这件事情说的简单,却是十分危险的活计!
裴青峰几乎要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眸光坚定的儿子。
虽然他自诩为忠臣,虽然他自己可以为了保卫北境献出一切,但是,怎么能让一个爱孩子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去赴险呢?!
“不,统领大人,由我去吧。阿木都的儿子是我杀死的,只有我才能引开他。”此刻,一个宛若天籁的声音响起。
裴大统领怔怔得看着萧翊。那一瞬间,他觉得萧翊简直是普度众生的神佛。
当然,这种侥幸而感激的情绪很快被羞愧自责掩盖住了。裴大统领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因为舍不得自己儿子死,所以让袍泽兄弟的子侄去么?
“……不行!”
“公子!”沈缘吃惊地叫道!满眼的担忧。
萧翊狠下心来不看沈缘,冷冷道:“裴将军的武功没有萧某高。阿木都对萧某的仇恨比对裴将军的仇恨深。萧某不需一兵一卒,单凭己身便可引开阿木都及其部下。而且,萧某即便失败,逃命的能力还是有的。”
“萧某只求裴大统领一件事,请一定务必保住沈缘!”
说完,狠下心肠,将沈缘丢弃在马上,自己飞身而出!
耳边呼啸的风声,传来沈缘撕心裂肺的呼喊:“公子——!!”
萧翊忽略心中一瞬间的剧痛,头也不回,足尖轻踏在身后众将士肩头,如展翅鹰隼,绝尘而去。
沈缘呆呆地望去,却已经看不见萧翊的身影了。
她心里一下子恐慌地很,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虚,甚至怨恨悄然滋生。
公子,怎么能二话不说就扔下她呢?太过分了!
裴燕然纵马来到沈缘身边,看着她伤心的眼神,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姑娘……萧兄让咱们照顾你……你放心,凭萧兄的武功,定不会有事的!”
这种安慰话,连自己都觉得干巴巴。
裴大统领懵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叹道:“萧翊是真君子,真义士!”
沈缘心里只觉得委屈。什么破君子破义士,公子才没有那么好呢!公子是个大魂淡!他要是敢不回来……她……她就永远也不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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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该死的东川狗们!
阿木都容貌粗豪,须发短硬竖直地像钢针一样,一双豹子眼满是红通通的怒火!杀害了自己宝贝儿子的东川混账,他恨不得把他们全宰了!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把嘶哑的声音:“阿木都,你不是要找杀死你儿子的凶手吗?在下东川萧翊,便是斩杀你儿子阿古之人!”
声音洪亮如同春雷炸响,直欲穿透耳膜!本来飞速向前的队伍竟因此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前面一马平川,赫然站立一雪衣长剑的俊逸男子!
阿木都瞪大豹眼,他虽外貌粗鲁,却是个反应敏捷之人。萧翊的话语虽然像利箭j□j他的心窝,他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莽撞地停顿下来,而是大喝一声:“全体!——冲刺!!”
队伍不仅没有因为停歇产生混乱,反而以更快的速度猛烈冲击过来!
千匹骏马踏地地面都震动起来!尘土飞扬中,萧翊岿自凝立不动,一双冰寒冷澈的眸子死死盯着飞速接近的千人骑兵大队!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五丈!
阿木都一丈长的斩马大刀已经携着无匹的凌厉,飞速朝萧翊斩过来!
萧翊忽然眯细了眼睛,大喝一声纵身飞起!修长矫健的身体以一种诡谲的姿势躲过阿木都的杀招,清泓如水的宝剑寒光闪过,藉着阿木都飞快的的速度,斜斜滑向他的脖颈!
阿木都睁大了眼睛!
他感觉脖子像抹了一线细细的冰水。凉过之后,才感觉到疼痛。
后面的士兵惊讶地看着他们的首领脖颈喷发出一篷篷血雾!妖艳恐怖的血红之花开遍天际!
萧翊微微皱眉,虽然刻意让清泓剑斜划而过,他还是低估了对方飞速行进所带来的恐怖力量。那一瞬间,持剑的右手直接因冲击而脱臼。
萧翊将剑换到左手!他需趁机斩杀前排的士兵,他们倒下的尸体足够让后面所有急速飞奔的骑兵摔倒!而已经冲到自己身后无法斩杀的士兵就比较麻烦。等他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