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如今两个主人都在这里,你自己去问一问,究竟你和他们是什么亲戚,等他们自己讲就是了。”
杨慕陶听了心中大喜,便走过来对着康姑太太说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只请你们当着他们的面讲个明白,省得他们这般啰唣,传说出去在你们面上也不好听。”在杨慕陶的心上以为康姑太太一定是帮着自己一边说话的。那里知道康姑大太太和康二姑太太听了杨慕陶的这番说话,两个人都把头一低,红潮晕颊,默默无言。
杨慕陶见了,心上十分着急,便又逼着问道:“怎么你们两位都不敢开口,这是个什么缘故呢?”康大姑太太和康二姑太太听了只当没有听见的一般,只低着个头,还是给他一个不开口。
杨慕陶到了这个时候,看了这样情形,不由的又急又气,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回转身来想要走下楼去。那里走得脱?早被众人拉住,口中喝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想逃走,不要想昏了你的头!老实和你讲罢,你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我们如今好好的和你讲话,还是留你的脸儿!如若不然,我们竟把你捆绑起来,送官追究治,你又有什么法儿呢?如今我们倒留了你的脸儿,你倒这样装腔做势的不肯自家服罪,还要满嘴混说什么亲戚不亲戚,你难道到了公堂上也敢这样的胡说不成?”
杨慕陶听了,心上觉得七横八竖的,狠有些儿胆小起来。
呆了一回,只得说道:“你们要我自家认错,我就自己认个不是就是了。”众人听了,又大家冷笑几声道:“你说得好容易的话儿!难道这样一件事情,就是这般轻轻易易的认个不是就过去了不成?”杨慕陶着急道:“刚才你们众位自己说的,要我自家服罪。如今我认了不是,又说没有这般容易。依着你们众位的意思,要叫我怎么样呢?”众人道:“也不要你怎么样,只要你自己亲笔写个伏辨,只说不合图奸寡妇,擅入人家,今已自知悔过。以后如敢再犯,甘愿治罪。”
正说到这里,众人里头又有一个人高声说道:“慢些,慢些。这件事情这般办法还不见得妥当。这个伏辨也不过是个名色罢了。以后他就是再犯,我们这班人又从那里去查考他?不如罚他一千银子,叫他在伏辨上声明情愿罚充公款,也好借此儆戒儆戒他的下次。你们大家看怎样?”众人听了,自然大家都点头道好。便立逼着杨慕陶要他写个这伏辨。
杨慕陶这个时候虽然被他们搅得心上七颠八倒的,却究竟还有些儿主意,暗想:“这一千银子倒还不必说他,我也不穷在这千把银子。这个伏辨是万万写不得的。万一个他们拿着了这张伏辨,常常的来和我歪缠起来,却叫我怎么样呢?”想着,便连连摇头道:“别样事情还好商量,这个伏辨是写不来的。
我又没有犯什么法,为什么要我写伏辨呢?”众人见他不肯,一个个都横眉怒目的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说没有犯法!如今我们也不来和你多讲,且到茶会上去评个理儿,再说别的!”说着大家不由分说,七手八脚的把杨慕陶推推拥拥的拉着就走。
杨慕陶还想康姑太太和他出头讲话,不料这两位康姑太太平日之间说起话来好像那会叫的画眉一般,凭你什么人也说他不过;不知怎么的到了这个时候闭口无言,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凭着这班宝贝在那里夹七夹八的混闹,只是不敢开口。杨慕陶见了觉得心上十分纳罕,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只得由着众人把他半推半搡的拥下楼去。又见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男子走进康姑太太身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儿。杨慕陶见了心上甚是诧异,又不好去问他,只得同着他们一同坐上东洋车到大观园来。大家纷纷扰扰的闹了一回。
杨慕陶一个人那里说他们得过?正在着急,忽然见贡春树立在一旁,不由心中大喜。连忙叫住他,要想把这件事儿告诉了他,请他帮一个忙。不料那班人不讲道理,连贡春树也碰了一个钉子。杨慕陶见了着急非常,心上七上八落的想不出个主意。
看官,你道这班宝贝到底是康姑太太的什么人?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平空和杨慕陶为难?康姑太太见了他们这几个人何以竟不敢开口,凭着他们去这般混闹?这是个什么缘故呢?原来这两个为首的少年,一个姓李叫李洛卿,一个姓林叫林柱甫。
平日间和这两位康姑太太也有些不尬不尴的首尾。自从康姑太太姊妹两个认得杨慕陶以后,山盟海誓,对影闻声,未免和李洛卿、林柱甫生疏起来。李洛卿和林柱甫起先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呢,便细细在外面探听,方才知道这件事情。两个人由妒生醋,由醋生恨,便大家商量着要和杨慕陶为难。李洛卿、林柱甫这两个人,本来是个破落户的绅衿子弟,平日交接的朋友不是流氓,就是滑头,那里有什么好好的人物!听了李洛卿和林柱甫的话儿,便如此如此的商议出一个法儿来。候着杨慕陶和康姑太太在小房子里头相会的时候,叫门进去,一直闯进房门。
康姑太太虽然口角伶俐,蓦然之间见了这两个人的脸儿,一时满面通红,腾挪不得。看着这时候雨横风狂的暴客,便是那时间香温玉软的萧郎,旧雨归来,新人惆怅,凭着康姑太太的脸皮再老些儿,也忍不住十分惭愧。一个是今日的画眉夫婿,两个是当时的傅粉郎君,真个是左右为难,一身无主。你叫这两位康姑太太究竟帮了那一个的好呢?况且看着这李洛卿和林柱甫的模样,声势汹汹,明晓得是他们和杨慕陶吃醋吃出来的事情,自己若再要帮着杨慕陶的一边讲话,今天这件事情一定要闹出笑话来。虽然不怕什么,究竟于声名上有些妨碍,只好一言不发,凭着他们去糊里糊涂的混闹。
在李洛卿、林柱甫两个人的心上,却也并不是一定要来捉什么奸;不过和杨慕陶吃醋,想要出出气儿,大大的吓他一下,借此敲他一下竹杠,叫他知道了利害,以后不敢再来。好在杨慕陶虽然是个老上海,却究竟还有些纨挎子弟的习气,不懂外面的事情,被他们一吓就吓倒了。当下李洛卿和林柱甫两个人见杨慕陶入了他们的圈套,心中大喜,便越发扬威耀武的要写伏辨、要逼罚款。
杨慕陶被他们逼得无可如何,正在心上二十四分的惶急,忽听得楼梯声响,贡春树同着章秋谷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的跑上楼来。杨慕陶见了章秋谷,不由得心中大喜,连忙高叫道:“秋谷先生,请这边坐!”原来杨慕陶知道章秋谷生平好事,最喜欢和人排难解纷,见贡春树同了秋谷上来,早已料定是贡春树特地去请来的了,登时心上就放了几分。只见章秋谷大踏步直走过来,对着杨慕陶只把头略略的点了一点,也不坐下,便大声问道:“你们在这里闹些什么?为着什么事儿?快些和我讲个明白!”众人见了章秋谷仪容俊伟,举止轩昂,凤目含威,长眉隐秀,料想这个人有些来历,比不得别人,便也不敢得罪他。只大家眼睁睁的都看着章秋谷一个,看他说出些什么来。
杨慕陶听得秋谷问他,便细细地把这件事情的始末和秋谷说了一遍,却瞒过了和康姑太太相好的一段事儿。只说本来和康家有些亲戚,今天偶然去看看他们,就闹出这样的事来。秋谷听了心上早已明白,只微微的冷笑,口中说道:“你的事情也不用瞒我,这个时候也没有工夫和你多讲,等回儿再和你说就是了。”说罢,便回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马路有马路的规矩,你们众位在这里闹些什么?”
众人听了章秋谷的话风利害,大家都呆了一呆,李洛卿便勉强说道:“我们有我们的事情,不与你相干。请你不用多管闲事。”秋谷冷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的事,什么多管不多管!况且千差万差,旁人不差。你们不分好歹,连旁人都得罪起来,这是什么原故?”正是:韦郎无恙,春风之眉黛新描;旧雨重来,昨夜之星辰如故。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 大观园流氓争口舌 乐仁里名士见秋娘
且说章秋谷对李洛卿和林柱甫两个人说道:“天下的人管天下的事情,为什么不好管你们的闲事?况且你们既然叫人不要管你们的闲事,你们又为什么管他们的闲事呢?”李洛卿和林柱甫听了,呆了一回方才说道:“我们和康家是亲戚,不得不和他帮个忙儿。”秋谷冷笑道:“康家的事情,自有姓康的人出来说话,与你们什么相干?”李洛卿听了,一时回答不出来,停了一停道:“这件事情本来原与我们无涉,是姓康的托我们出来说话的。”秋谷又冷笑道:“别样事情,托个旁人出来料理也还罢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托起旁人来?那有这般道理!如今这些话儿也不必说他,只问你们诸位,把杨慕陶兄挤在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呢?”李洛卿和林柱甫听了,便抢着说道:“我们的意思也不是一定要他怎样,只叫他写一个悔过的伏辨也就算了。”秋谷不慌不忙的说道:“为什么要叫他写悔过的伏辨呢?”林柱甫不等李洛卿开口,连忙说道:“他图奸寡妇,擅入人家。”秋谷不等林柱甫说完,接下去问道:“他图奸孀妇,擅入人家,可有什么凭据?”众人齐声答道:“我们都亲眼看见的。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凭据。”秋谷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们究竟有什么实在的证据没有?你们众人嘴里头的话儿是不能算凭据的。”
众人见章秋谷驳得认真,大家都发怒起来。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跳起身来,一直抢到章秋谷面前,指手画脚的说道:“那里跑出这样的一个人来,也来多管闲事!我劝你还是省事些儿的好!如若不然,我们大家就要对你不起了!”秋谷看了他们这一班饭桶,明晓得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那里把他们放在心上,站在那里屹然不动。一面大声说道:“你们对我不起便怎么样呢?像你们这样的一班饭桶,我要怕了你们,连上海滩上也不用住了!”
众人听了章秋谷这样的藐视他们,由不得一个个心中大怒。
李洛卿倚着自己有些蛮力,便抢上一步把秋谷劈胸一搡,口中说道:“给我走你的清秋路罢!”好个章秋谷,忙者不会,会者不忙,略略的把身体一偏,右手接住了李洛卿的手腕轻轻的一拧,拧得李洛卿“阿呀”一声;接着又把他轻轻一推,李洛卿立脚不住,连连的往后倒退,踉踉跄跄的一直退到他自己坐的一张椅子上方才坐下。秋谷冷笑道:“这样不中用,也来和我动手动脚。我好好的和你们讲理,你们偏要和我动粗。你们有胆子的只顾上来。不要说你们这七八个人,就是再多些儿,我也不把你们放在心上!”
众人见李洛卿吃了个败仗,又听秋谷这般说法,虽然一个个心中不服,却都不敢动手。章秋谷等了一回,不见他们开口,便又微微冷笑道:“原来你们的本事也不过这般,刚才又何必这样的装腔做势呢!”众人听了都面上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柱甫只得勉强说道:“你老兄不必动气,我们有话好好的讲就是了。刚才原是他们一时性急,请你老兄原谅些儿。”秋谷道:“你们既要和我讲理,我就和你们讲理;你们有什么话,只顾大家商议就是了。”
林柱甫到了这个时候,知道章秋谷不是好惹的人物,便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吃茶,又请问秋谷的姓名。秋谷不耐烦和他多讲,便道:“如今闲话少说,据你们众位的意思,究竟要杨慕陶兄怎样,方才肯了结这件事情呢?”林柱甫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若就是这样的放他过去,天下也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就是看在你老兄的分上,不要他写伏辨,也要罚他拿出一笔钱来算作罚款,方可了结这件事儿。”
秋谷听了,不觉哈哈的笑道:“算了罢,不用说了。这个事情办不到的。据你们说起来,不过说姓杨的图奸寡妇,擅入人家。你可知道,律例上头载得明明白白的,叫做‘指奸勿论‘。就使到了公堂上,也要本人到案,指证明白,方才可以照例治罪。那里有这样糊里糊涂,只凭着你们一面的话,就好定案的道理?况且你们既不是在奸所捉获的,又没有什么蝶狎嬉笑的情形,你们又何以知道他是图奸寡妇,就一口咬定了他呢?”章秋谷说到这里,林柱甫连忙说道:“你这几句话儿错了。
他图奸未成,当场捉获,这是有凭有据,众目共见的。康家的人和他并没有什么首尾,你不要认错了人。”秋谷道:“依着你们的话儿,竟算他是图奸未成,当场捉获。该应姓康的有人出来把他送官究治,和你们什么相干?难道这样的事情,也好请旁人出来替代的么?”
林柱甫和众人听了这一番说话,一个个面面相看,一言不发。秋谷又道:“老实和你们讲罢,就算姓杨的和康家的人有什么暖昧不明的形迹,你们也不是可以出来讲话的人!这样的事情,除了本夫之外,只有父母家长方才可以出来说话,就是兄弟至戚也不能多讲一句话儿。你们一非本夫,二非家长,怎样好出来管人家这样的事情?安知你不是有什么意外的仇恨,挟嫌诬蔑,借此报仇呢?我说句不怕你们见怪的话儿,像这样的事情,到了公堂上只怕没有断定别人的罪名,先把你们几个问个挟嫌生事、聚众拆梢呢!你们可知道马路章程?在茶坊酒肆聚众滋闹,是外国人最恨的。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想要就是这般太太平平的过去也是不能的了。依我的言,相劝你们还是省些烦碎,把这件事儿就是这样的一笔抹倒,一概不提,省得将来闹出什么乱子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众人听了章秋谷这番说话,不觉大家目瞪口呆。眼看着一块好好的肥羊肉已经到口,平空走出这么的一个章秋谷来,把他们的肥羊肉从口中抢了出去,一个个心上恨得要死。无奈听着这番说话又是实在不差,本来这样的事儿原只好骗骗杨慕陶,却那里骗得过章秋谷!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秋谷的脸儿,要看他究竟怎样。
只见章秋谷霍的立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今天总算我姓章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