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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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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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盖飘萧华发,依然卫玠之姿;落拓江湖,未改潘安之度。三生慧业,一见倾心。蚌已含珠,人难化鹤。海天蜃气,辨幻影于楼台;情海生波,更惊心于风雨。匆匆归去,歌残白练之裙;好好题诗,剔破桃花之纸。花开造次,心未死而先灰;莺苦丁宁,泪将流而未敢。公河莫渡,指白水以为盟;比翼相期,愿青天之作证。从此相思刻骨,远梦惊心。丁香之眉结难开,莲子之心期终苦。押衙已死,叱拨何来;碧血招魂,黄衫安在?使君打鸭,可怜花底之鸳鸯;公子思乡,谁解笼中之鹦鹉?愁如春水,不解西流;泪似大江,还期东去。嗟乎!冯京宅里,何来金带之招?温峤堂前,未有玉台之聘。当年相遇,愿为连理之枝;他日重逢,长作相思之树。

春树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朗吟了几遍方才放下,向秋谷道:“这一篇四六做得香云缭绕,花雨缤纷,词意缠绵,文情宛转,真个是鹿锦风绫之艳,珊瑚玉树之珍。我们实在望尘不及,甘拜下风。但是一样,把我却抬举的过分了些。虽然一字之褒,荣于华衮。我自家心上却总觉有些过意不去,当不起这样的揄扬。”秋谷大笑道:“文字中的褒贬,扬之可使上天,抑之可使入地,有什么一定的讲究?你果然自家过意不去,只把我这一篇文字当作是说的别人,何必要这般呆实?”说得春树也笑了。春树又道:“我把你这一篇草稿带去给修甫他们大家看看,明天在密采里请你们吃顿大菜,你可有工夫到么?秋谷道:“你请我吃大菜,那怕再没有功夫也要到的。”春树大喜,丁宁而别。

到了明天晚上,春树果然亲到栈中,邀着秋谷到密采里。

坐了不多一会,修甫等大家都已到来,又有几个常州乡亲,秋谷素不认识,一一的招呼过了。末后又走进一个人来,一进房间就向主人作了一个大揖,众人觉得甚是好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有名饭桶,第一瘟生的金汉良。秋谷不觉格声一笑。金汉良抬头一看,见是章秋谷,心上就吃了一惊,暗想今天真是倒运,恰恰又遇着了这个冤家。勉强大家入座。这一席是章秋谷倡议不要叫局,为的是大家好细细的谈心,若一叫了局来,众人个心,便一齐移到倌人身上,没有说话的功夫。

当下坐定之后,贡春树便取出秋谷做的那一篇《懊恼记》来,给修甫、小屏等大家传看。修甫等看了一遍,一个个极口称扬,秋谷不免谦让几句。春树又把那一个手卷交与修甫,要请他们大家题些什么。修甫、小屏齐声说道:“我们构思颇差,那里赶得上你们的这般神速,万不能即席挥毫。你一定要我们当场献丑,只好把这个手卷我们带了回去,慢慢的构思起来可好?”春树拱手应允。

这一席因没有叫局,大家谈得十分热闹。只有金汉良一人坐在席上,没有人去理他,呆呆的听着众人讲话,却又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自家觉得没趣起来。四边一看,见章秋谷的那一张草稿,众人看过之后没有收起,还在那桌子中间。金汉良伸手取了过来,约略看了一遍,也有懂的,也有不懂的,因要卖弄他自家的才情,假充通品,便闭着眼睛,摇头拍手的做出许多丑态,竟高声朗诵起来,不知不觉的念出多少骑马句子,还有无数的白字。这一来,早把众人的话头打断,都看着金汉良暗暗的好笑。金汉良还是一毫不觉。正是:浣花笺纸,凄凉金缕之歌;杨柳楼台,懊恼王钩之梦。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

第四十五回 说官话小子无知 困春悉萧娘多病

且说章秋谷等听得金汉良念出许多白字,甚是好笑。章秋谷便埋怨贡春树道:“今天我们一班朋友都是性命之交,正好趁此良宵快谈风月,为什么偏要带着这一个蠢货,被他搅得满坐不欢?难道这样的一身俗骨的畜生,你还要和他来往么?”

春树听了,也觉有些懊悔,忽又笑道:“他这样混混沌沌的人物,正好给你做一味下酒的佳肴,比到用《汉书》下酒,还胜强百倍呢!”秋谷听了,忍不住狂笑起来。修甫等在旁听得分明,一个个放声大笑。

金汉良正在那里念得出神,那里去管他们是笑的什么?也万想不到笑的就是自家,还在那里提起了毛竹一般的喉咙,念得十分得意。众人虽然惹厌,也只得由他。好容易一会儿的工夫才算念毕,方才咳嗽一声,吐了一口浓浓的涎沫,抬起眼睛打量众人时,见秋谷等还是笑容满面,心中暗想:幸而我今天显了一显才情,他们就登时瞧得起我起来。又见章秋谷今天没有开口取笑着他,心上更是欢喜。不料这一阵欢喜,顿时忘了平时的顾忌,不觉露了他的本来面目出来,便张牙舞爪的立起来,打着那不三不四的官话,对着众人说道:“像这样的文章,兄弟小时也曾读过。记得还是十九岁的时候,先生叫兄弟念了一部古文。后来又出了几个什么论题,要兄弟做什么策论,兄弟却也狠费了些工夫。可惜现在荒了多年,只怕做出来没有这般的顺口了。”

众人听他打着一口京腔,南腔北调的十分可笑。章秋谷忍不住问金汉良道:“金汉兄是什么贵班?想就要到省的了。果然你们官场中人毕竟有些儿气派,不要说是别,就是你这一口京腔,也说得十分圆熟,比那戏子唱的京调,倌人说的苏白,觉得还要好听些。”

金汉良听章秋谷问到他的功名,这是他生平第一件快心得意的事情,正要逢人卖弄,只把他得意的身子摇子两摇,好像一个身体都没有放处的一般。只见他满面精神的说道:“兄弟是个尽先候选的知县,现在已经指了直隶的省分。不瞒你老哥说,兄弟报捐这个知县,倒也狠费了一笔大钱,如今打算就要到省去,领了制台的咨文,再进京去引见,早些到省,或者当个什么差使,也好捞转两个本钱。到底这做官的赚起钱来,比到那做生意容易多子。”说罢,哈哈大笑。

章秋谷听到此际,实在忍不住,便驳他道:“你既然是个候选班,该应归部铨选,怎么又平空的指起省来?况且向来的章程,大凡各省报捐的候补人员,都要先行引见,领了部里的文凭方能到剩你金汉兄才说要先去领了制台的咨文再去引见,请问这制台的咨文可是给皇上的么?”金汉良听了,知道自家说错了,面上红了一阵,老着面皮说道:“这是他们引见过的人员出来说的。他们是过来的人,说的话儿料想不错,只怕还是你章秋翁记错了罢。”秋谷忍住了笑。又道:“想必是你金汉兄做了吏部,和他们改了章程。我本来没有捐过什么功名,那里晓得这里头的规矩?”说得金汉良面上一红一白好不难过,还亏得他的脸皮甚厚,挨了一回也就罢了,便不和秋谷说话,又同贡春树谈心起来。

秋谷见他不知羞耻,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老画皮,竟奈何他不得。想了一会,便又向众人笑道:“我有一个笑话,讲给你们大家听听何如?”众人估料一定又是骂着金汉良的笑话,都要听他又编出什么故事来,大众齐声说好。秋谷含笑说道:“那公冶长不是会听鸟语的么?你们却不晓得公冶长还有一个兄弟,叫作公冶短。”春树等听了公冶短的名字,已忍不住先笑起来。秋谷又道:“那公冶长能解禽言,不料这公冶短也有一般绝技,能通兽语。公冶短的住房间壁,是个磨豆腐的磨房,养着一个驴子,每天四更起来,把这驴子上了笼头叫他磨麦。不想有一天,这驴子忽然带着笼头乱进乱跳,高声大叫起来,叫得驴主人恼了,把鞭子狠狠的打他。谁知打者自打,叫者自叫,凭你怎样的乱抽,他还是叫个不祝这驴主人诧异得了不得,连忙过隔壁去请了公冶短来,和他说了,要他听听这驴子说的是什么话儿。公冶短走到驴子身边仔细听了一会,驴子还在那里昂头掉尾的嘶鸣,似有得意之状。公冶短听了,把头摇了一摇,侧耳再听一回,依然不懂。公冶短焦躁起来,抢过一根鞭子。”秋谷说到这里,走过来把手在金汉良肩上一拍,道:“把那驴子狠狠抽了一鞭,口中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放着好好的话儿不说,偏要学起蓝青官话来。你这样的畜生,人格还没有完全,配说什么官话,难道你也想学着他们一班捐官的人,报捐了什么州县,去到省候补么?’”众人听了,这一阵笑声就如那春雷震耳,一个个笑得话都说不出来。贡春树笑到极处,一个不留神,竟连人连椅望后一仰,滚在地下,还在那里大笑。众人正在笑得有趣,猛然听见”扑通“一声,急急的看时,见贡春树跌在地下,一张椅子也倒在一旁。众人更加好笑,秋谷连忙过去把春树拉了起来。

金汉良被章秋谷的一场笑话说得他满面通红,又被众人这一阵笑声笑得浑身汗出。待他认真发作起来,料想他们口众人多,那里说他得过?只得勉强忍住了,觉得自家面上一阵阵的热气直升上来,直把他气得坐立不安,好生难过,坐在席上如坐针毡一般。巴得他们吃完了,立起身来,金汉良急急的穿好长衫,就如那笼中鸟雀,网内鱼虾,连忙别了主人飞一般的逃了出去。这里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回去,又去打了几个茶围,方才分手。

到了礼拜的那一天,王佩兰因秋谷几天不去,晓得事情有些不妙,起了一个绝早,梳好了头,竟到吉升栈内来看秋谷。

其时约有十点多钟光景,秋谷尚未起来。当差的进来叫醒秋谷,睁眼一看,见王佩兰扶着一个小大姐,婷婷袅袅的进来,就坐在秋谷床上,向秋谷嫣然一笑,说道:“耐到好格,几日天勿到倪搭去,倪牵记得来!”秋谷也作苏白答道:“好哉好哉,勿要来浪生意经哉。”佩兰”嗤”的一笑,把秋谷拧了一把。

秋谷披衣坐起,问他为什么来得这般早法,佩兰道:“为仔耐几日勿去,常恐耐有啥格勿舒齐,所以倪来看看耐呀!”秋谷含笑道:“多谢多谢,看是不敢当的。你有什么事情,只顾请说。”佩兰道:“倪也无啥别样事体,就是格支烟筒,耐今朝好去拿得来哉啘?”秋谷假作失惊道:“该死该死,我竟忘了,没有到银楼去定,只好等回儿再去的了。”王佩兰见说,不依道:“耐前日仔搭倪说得明明白白,今朝啥格假痴假呆,说忘记脱哉。耐吃饭困觉阿会忘记?倪勿要,耐豪燥点去搭倪拿得来!”秋谷只是笑,也不说拿,也不说不拿。王佩兰见秋谷不肯,焦躁起来,拉着秋谷的手着紧问道:“耐到底阿去搭倪拿介?”连问几声,秋谷并不开口。王佩兰更加着急,把秋谷乱推,道:“耐说哩,啥一声勿响哉呀?”秋谷方开口笑道:“你也不要去拿什么烟筒了,倒是我去拿一把斧头来送你用用罢。”王佩兰听了,跳起来嚷道:“唔笃听听看,说出来格闲话,阿要气煞仔人!耐自家绰仔倪格烂污,倒说倪敲耐格竹杠。耐格人阿有良心?”秋谷笑道:“有了良心,还肯敲客人的竹杠么?”王佩兰听秋谷的话一句紧似一句,更觉生气,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秋谷也不理会,跨下床来洗脸嗽口。诸事完毕,回身仍旧坐在床沿,向佩兰笑道:“为什么半天并不开口,可是没有和你去拿烟袋,所以生了气么?”佩兰冷冷的答道:“倪末陆里敢生气?只要耐二少爷勿生仔气末是哉。”停了一停,又道:“倪要耐拿一只烟筒,也勿算敲耐格竹杠啘。耐勿情愿末,好好里说末哉,倪也无啥希奇。勿壳张耐当时末来浪答应,骗得倪欢喜煞,到仔故歇原是放仔倪个生,还要说倪敲耐格竹杠,耐倒直头好意思格。”说着就低下头去,眼波溶溶,好像要流下泪来的样子。又道:“故歇倪房间里格排娘姨,才晓得耐来浪搭倪打金烟筒,连搭仔楼下底格本家才晓得哉,停歇歇俚笃问起倪来,耐是生来无啥要紧,倪阿好意思说得出?”

秋谷听他说到此间,不觉已是几分怒意,又听他说道:“耐故歇歇就是拿拨仔倪,一塌刮了几百洋钱格事体,耐二少爷实梗格场面,也勿在乎此啘。老实说,推板点格客人,送仔倪两付金钏臂,倪理也勿去理俚,勿要说落啥格相好哉,耐末……“说到此,口中顿了一顿道:“再要说倪敲竹杠?”秋谷不觉笑道:“如此说来,反是我得了便宜了。”王佩兰面上也红了一红,星眼流波,蛾眉半锁,瞅了秋谷一眼,又道:“耐是有名气格客人啘,故歇为仔一只烟筒放倪格生,倪是就不过坍仔点台末哉。耐为仔格点点小事体,倒卖脱仔自家格牌子。倪搭耐想起来啥犯着嗄?”

秋谷听王佩兰说得十分尖刻,不觉勃然大怒,面上已经红了,勉强捺住了怒气,冷笑道:“我不过和你说句玩话罢了,难道真要绰你的烂污么?此刻我就同你一同到银楼去何如?”

佩兰听了方才大喜,顿时眼笑眉开的道:“倪也晓得耐勿是格排滑头码子,推扳点客人,倪也勿肯做俚啘。”秋谷不待说完,截住了道:“不用说了,我叫人去雇部马车,我们一同就去。”

恰好那一天,阴阴沉沉的没有日光,甚是凉爽。佩兰此时心满意足,再不多言。一会儿马车放在门前,佩兰叫跟来的大姐先自回去,同着秋谷坐上马车。马夫问明去向,加上一鞭,直向杨庆和门前停下。秋谷因和那杨庆和的老班杨宝宝素来相识,向有往来,便同着佩兰下车进内,和那柜内管帐的先生说明,要打一只金水烟筒,大约十四五两的光景,明天就要来拿。

管帐的听说明天就要,踌躇道:“明天恐怕打造不来,可好略停两日?”秋谷和那管帐的再三商量,央他连夜赶做。管帐的却情不过,只得点头。秋谷略坐一会,拱手辞别。王佩兰不肯放他回栈,便直到兆贵里来。王佩兰欢天喜地的同着秋谷进去,那一种要好巴结的情形竟比往常时加了几倍,难以尽述。

留秋谷吃过了饭,王佩兰要坐马车到张园去,秋谷也同王佩兰坐在一马车上。到张园泡了一碗茶,坐得不多一刻,只见一个倌人从上首转了过来,态度温存,风姿淡雅,走到秋谷面前朝他点一点头,停住脚步微微含笑,似欲有言。秋谷看时,见是陈文仙同院住的倌人金湘娥,也朝他笑了一笑。湘娥悄问秋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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