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像啥格样式?等倪自家来吃末哉。”陈海秋见他肯吃,方才住手,却不肯坐下,要候花筱舫吃于了这一杯。花筱舫只得皱着眉头勉强吃了一口。那知这会司克的酒性燥烈非常,花筱舫又是向来不能吃酒的人,一口酒刚到喉咙,没有下咽,就觉得一股辣气直透入脑门里来,不由得连忙回过头去,把一口酒吐将出来,又急急的取过茶碗喝了两口茶,方才罢了。
不料陈海秋见花筱舫刚刚接过酒杯吃得一口,仍旧一齐回了出来,认作他有心不吃,心上登时大怒。乘着酒兴,一手抢过那一杯满满的酒来,连酒连杯子望地下一摔,只听豁啷一声,杯子打得粉碎,把秋谷等大家都吃了一惊,齐声相劝。花筱舫却扳着面孔,冷笑道:“倪从来勿会吃酒,大家才晓得格,就是客人笃代酒末,也有娘姨勒浪啘。故歇格客人才有点阴阳怪气,倪勿做生意末,把势饭也吃仔两年哉,勿壳张今朝耐吃醉仔格酒,来瞎起倪格花头,阿要诧异!”
秋谷听花筱肪的说话,夹七夹八的不知说的什么,便也动起气来,正色向筱舫道:“你刚才一番说话,还是有心说着我们这起客人,还是说的陈老?你若要说着我们,我们却并没有叫你吃酒;若是说的陈老,客人们要倌人吃酒,也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希奇。况且陈老今天已经醉了,你们既是多时相好,却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儿,索性连我们客人也骂在一起。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们堂子里头,可有这个规矩么?”
花筱舫被秋谷扳住错处,开口不得,心上虽然暗恨,却不得不敷衍他们,勉强忍住了气,向秋谷道:“倪是一句无心闲话,章大少勿要动气,索性费耐章大少格心,劝劝陈老。倪也是一时之错,勿要作倪格过意。”秋谷听得花筱舫自家认错,方不开口。
陈海秋掼碎了一只酒杯,不觉酒涌上来,口中却还在那里乱嚷道:“我不过叫他吃一杯酒,他一定不肯,有心坍我的台,难道我就罢了不成?”说着便立起来又去斟酒,一定要叫花筱舫和他照杯。王小屏在旁劝道:“他既然不能吃酒,你何必定要强他,不如让他喝了一杯绍酒,过过你的场罢。”陈海秋还不肯答应,当不得众人大家称是,又劝他:花柳场中本是寻欢取乐的地方,何必要斗这般闲气?陈海秋无奈,只得点头,自己取过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绍酒递与筱舫,立逼着要他一气饮干。花筱舫见方才一番说话犯了众怒,明知不得开交,只得接过酒杯,在口边试了一试,蹙起双眉,把那一大杯酒慢慢的一口一口,刚刚吃得一半——原来不能吃酒的人,那里喝得下这许多酒——不觉喉中一呛,那酒直冲起来,把那刚才咽下的酒往外直冲,口内冲不迭,连鼻孔内也冲出酒来。花筱舫身上穿一件湖色闪光外国纱衫,吐得浑身湿透,就是陈海秋身上也沾着些儿。把个花筱舫直吐得粉黛霪霪,胭脂狼藉,更兼头痛眼花,说不出来的一种难过,不由心中大怒,把心肠横了一横,顾不得客人挑眼,把手内的酒杯竟是也往地下一掼,一言不发,立起身来,跑进后房去了。
陈海秋这一气非同小可,连忙跳起来,要走进后房去追赶筱舫。秋谷等大家见此情形,十分诧怪;又见陈海秋要赶进后房,一把将他拉住道:“你不要这般性急,筱舫虽然可恶,你就是打掉他的房间,也没有什么道理。将来传说出去,终是一件杀风景的事情,反说是我们酒醉滋事。你且不要动气,且去叫他出来,看他有何理说。”
陈海秋见秋谷说得不差,捺住了一股恶气,便和娘姨说道:“你们去叫了先生出来,他方才好好的,又没有人得罪了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跑了进去?娘姨听了,便向后房去叫筱舫。
叫了半天,非但筱舫不来,连那娘姨也躲在后房不见出来。陈海秋等了一回,甚是焦躁,又直着喉咙叫了筱舫两声,竟不见后房答应。海秋冷笑道:“我倒从没有遇着上海滩上的倌人有这样大的牌子!既是这样,你又何必要出来做什么生意呢?”
听得筱舫在里房高声说道:“倪人末吃仔格碗把势饭,倒也勿在乎此格。唔笃高兴末,赏赏倪格光,倪也无啥希奇;勿高兴末,随便唔笃未哉。”
此时章秋谷见花筱舫这般说法,有心得罪客人,暗想:“这样的倌人无从与他讲理,只好想一个计较,也用野蛮手段去对待他。”眉头一皱,早已想了一个法儿。只见陈海秋气得喘吁吁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秋谷一面劝他,一面附着陈海秋的耳朵说了几句,海秋大喜,连连点头。
秋谷明知后房没有客人,只有花筱舫和娘姨两人在内,竟自走了进去。见花筱舫满面怒容,把一件纱衫卸去,单穿一件粉红汗衫,正在那里对着镜子,重施脂粉,再点铅黄。娘姨立在身后也不言语,见秋谷走进,并不招呼,口中说道:“阿呀!间搭是龌龊煞格,章大少请外势坐罢。”秋谷走近一步,含笑说道:“我特来请你出去,为什么要这般动气?就是陈老叫你吃杯酒儿,也不算得罪着你;况陈老已经醉了,你也须原谅他些,无论你再有天大的委屈,有我在这里一面招陪,快些出去应酬,不要冷了台面。”
花筱舫见章秋谷满面春风进来相劝,把方才的气恼早已丢过一边,只不好意思当时出去,把秋谷瞟了一眼,微笑一笑。
秋谷见他已经心肯,便趁势上前携着花筱舫的手,低低笑道:“就算陈老得罪了你,却与我们客人无涉。难道我自己进来请你,你还不肯赏光么?你若再要这般生气,不肯出去,就是有心坍我的台了。”说着不由分说,携着筱舫往外便走。说也奇怪,花筱舫的一个身体,不由软洋洋的跟着他立了起来,却瞋了秋谷一眼,道:“慢慢的叫看嗫,让倪着好仔衣裳看。”秋谷听了,暂时放手。娘姨另取了一件纱衫和他披上,钮好扣子,方才同着秋谷移步出来。
只见陈海秋颓然座上,酒意醺人。花筱舫虽然走了出来,不免还有几分怒气,在海秋背后一坐,默默无言。秋谷向花筱舫使一个眼色,筱舫只得立起身来,在席上斟了一巡酒,算是自家赔个不是的样儿,向修甫等说道:“倪刚刚进去换件衣裳,各位包涵点,勿要动气。”大家见花筱舫这个样儿,颇觉气愤,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勉强点头。无心吃酒,大家草草终席,一齐立起身来。陈海秋醉到十分,立脚不住,向秋谷道:“你们要紧回去,我却今天醉得挣扎不来,只好在这里借个干铺的了。”花筱舫听了,冷笑一声。秋谷见不是头路,便向海秋道:“我看你今天还是回去的好,借干铺是不便当的。”章秋谷一句话还未说完,陈海秋酒在肚里,事在心头。他本是个广东人,初入花丛,那里晓得堂子中的规矩?就大声说道:“我在他们这里摆了好几台酒,难道今天借个干铺都不行么?”花筱舫只是在旁冷笑。秋谷听陈海秋说的都是些曲辫子的话儿,不再去和他多讲,一手拉住他的衣袖往外就走。陈海秋那里拗得过他,被秋谷拉得七跌八铳的,跟着下楼。修甫等见了,甚是好笑。
大家一哄而下,走到门前。秋谷道:“还是我寓内近些,我们且到吉升栈去坐一会儿再说。”大家称是。出了东合兴,便直到吉升栈来开了房门,大家坐下。
陈海秋坐了一会,神气顿清。秋谷向海秋道:“你这个人真真的没有志气,闹到这般地位,还要在他们那里借起干铺来。
要晓得我叫你不要发标,是卫顾你暂时的面子,是个好好的落常你若要和他闹些脾气,他肯来认错张罗还好;万一他横了心肠,听凭你们怎样,他只是一个不见不闻,不来敷衍,那时你又怎的一个落场?我们都是面子上人,又怎的坍台得起?所以我把你暂时劝住,遮过了当时的场面,然后慢慢的再想收拾他的法儿,你道可好?”
陈海秋听了章秋谷的说话,一想果然不错,便道:“你的说话虽是不错,但想个什么计较去收拾他呢?”秋谷道:“我早已打定了一个主意。明天我邀你在陈文仙处碰和,却把花筱舫叫来代碰,那时我们如此这般,管教要把他气一个发昏。你们众位看来,我想的这个法儿怎样?”众人一齐称是。陈海秋道:“万一他不来呢?”秋谷道:“上海地方,熟客叫局那有不来之理?况且今天散的时候原是欢欢喜喜的,不露一毫马脚,他那里就看想得到有这一着棋子出来?这个你倒不必多虑。”
陈海秋听了点头。坐了一会,大家告辞散了。秋谷却到陈文仙院中住了一夜。
文仙因秋谷多日不来,颇形怨望,并且文仙发痧方好,脸上瘦了些儿,从前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如今却是腰低弱柳,眉销湘烟,低回西子之颦,天袅落花之舞,大有六铢衣雹翠袖惊风的意态。秋谷便默然相对,细细的领略色香。文仙和他说话,竟不答应,只点头微笑。文仙道:“耐今朝啥格路道,跑得来口也勿开,阿是倪得罪仔耐哉,耐看见仔倪讨气?”秋谷依然不答,只是上上下下的看他,把个陈文仙呕得急了,走过来揪着秋谷的耳朵,道:“啥格倪搭耐讲章,耐一声勿响,耳朵到仔洛里去哉?”秋谷见文仙发起极来,方才立起来,哈哈一笑,便把陆畹香一节情事细细的告诉他。
文仙听完,把秋谷打了一下,又把嘴一披道:“耐格心思倒直头刻毒笃啘,就是陆畹香要嫁拨耐末,也是俚格要好。耐心浪勿高兴末,啥勿爽爽快快回头仔俚,要俚去上格种恶当。
俚耐上仔耐格当,耐也无啥好处啘。倒看耐勿出,做起事体来实梗格刁枭法子,真真少有出见格。难下转倪也要当心点哉!”秋谷哈哈的笑道:“他是爱姘戏子,所以上了我的牢笼。你是向来不姘戏子的人,为什么要你当心,可是近来也有些……”秋谷说到此处口中顿了一顿,似笑不笑的看着文仙。文仙急了,板着面孔接下去问道:“有点啥末事介,说下去嗫。”秋谷道:“我不说了,若要直说出来,你岂不要生气?”文仙蛾眉半蹙,杏眼含瞋的,正色向秋谷说道:“二少,倪讲闲话是讲闲话,搂白相是搂白相,耐倒勿要勒浪随仔只嘴瞎说一泡,耐末是说格笑话,拨别人家当起真来,说仔出去,看耐那哼对倪得起!”
秋谷见文仙将要动气,便过来携住他的纤腕,道:“我是一句无心笑话,你何必要这样认真?”文仙道:“耐末说说笑话呒啥希奇,阿晓得倪吃勿消?”秋谷打着苏白笑道:“倪也朆说啥格呀,先生勿要动气嗫。”说着,就向文仙打了一拱。
文仙也忍不住笑道:“厚皮得来,才做得出格。”说罢,回过手去把秋谷膀子上拧了一把,道:“耐下转阿要瞎三话四哉?”秋谷被他拧得叫了一声“阿呀”,道:“你这个人岂有此理!大家说说玩话,怎么用劲拧起来?”文仙道:“啥人叫耐瞎说一泡格介,耐阿是嫌比勿痛,等倪再来补两把阿好?”秋谷连忙跑开,彼此一笑。
秋谷又向他说:“花筱舫有心得罪客人,十分可恶,明天要在你这里请客碰和,去叫花筱舫来代碰,好如此这般的翻他的本儿,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一个大大的下不来,也叫他以后自家晓得些儿难处。”正是:熨贴檀郎之意,玉软香温;安排花信之风,嗔莺叱燕。
不知以后如何,请看下回交代。
第三十五回 暗提调碰和叫局 现开销当面坍台
且说陈文仙听了章秋谷的说话,瞋了他一眼,道:“别人家格事体,阿关得耐啥事,要耐去瞎起劲?就是花筱舫得罪仔客人末,耐也勿犯着来做格个冤家啘。”秋谷听了,微笑不言。
一夜无话,不提。
到了明日上灯时候,果然陈海秋拉着修甫同来。不多时,贡春树也来了。当下碰和脚色已齐,文仙亲手配了筹码,大家入座扳庄。秋谷道:“你们不要心慌,先发了局票再说。”修甫道:“果然,待我写起来就是了。”秋谷道:“今天碰和只有四人,我自己也叫一个,趁趁你们大家热闹。”文仙瞅了秋谷一眼,却不作声。秋谷便叫了陆兰芬,修甫叫的龙蟾珠,贡春树不消说自然是金小宝了。修甫提笔在手,一一写好。秋谷拿过来点一点不错,就把花筱舫的一张局票抽出来搁在旁边,还有那三张局票一并交在娘姨手中,叫他传下楼去。陈海秋见了,诧异道:“一样的四张局票,自然一起去发,为什么要留下一张,难道还恐怕他来得太早了么?”秋谷道:“不是这个讲究,少停你自然明白。”陈海秋不便开言,心上十分的疑惑。
修甫同春树也有些不懂起来,同声问道:“到底你是个什么意思?不妨此刻说明。”秋谷笑道:“这是我的军机密事,岂能和你说明?你们不要开口,在旁看着就是了。”说罢不由分说,自家坐下,便去扳庄。
陈海秋等见章秋谷不肯说出,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又不好苦苦的追问,便只得归座扳庄。扳好了庄,转过坐位,碰不到两副,陆兰芬已经到了。湘帘启处,莲步移时,香风已到。眉画初三之月,绿锁横波;鬓挑巫峡之云,花欹宝髻。戴一头翡翠押发,穿一身浅色衣裳,轻启朱唇,低开檀口,笑盈盈的叫了一声“二少”。秋谷还不曾答应,这一声不打紧,早把个贡春树叫得直跳起来,逼紧喉咙打着苏白道:“阿呀!
先生格喉咙脆得来格,一声‘二少’,叫得倪骨头才酥脱格哉!”兰芬听了,免不得粲然一笑,别过头去就坐在秋谷身旁。
修甫等大家哄堂大笑起来,秋谷也忍不住笑了,却向贡春树道:“你的一身功架固然不错,但是见了一个倌人就要吊膀子,我看你也有些应酬不来。就如张书玉一般,到得大家吃醋闹出事来,你却又把一个头直缩到腔子里去,倒要卸到我旁人身上,替你们调停这一件醋海的官司。像你这样的人,真是那天字第一号的滑头码子。”说得陆兰芬好笑起来,抿着嘴笑个不祝春树无言可答,只得笑道:“你这般发急,敢是怕我割了你的靴腰么?我虽然是个滑头,朋友面上也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你只顾放心就是了。”
秋谷狂笑道:“我向来不怕剪边,你只要看中了兰芬,尽管自家去做,我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