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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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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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碰起来就是了。就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要有人和我打牌,我也是一定来的。”

月芳听得秋谷叫替他碰和,心中大喜,连忙叫了男班子进来,搭开桌子,配好筹码,大家扳庄坐下。月芳却对着秋谷笑道:“谢谢耐,总算耐二少照应倪格。”秋谷点一点头,也不言语,大家掳起牌来。

秋谷的麻雀经本来是绝精的,月芳也是个惯家。金观察还不过略略差些,和他们两个人也差得不多。只有这个余太守,和他们差了八九个底子,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八圈碰完,余太守输了七十多块,五十块钱一底,差不多输了底半。金观察只输了七八块钱,不算什么。章秋谷也不过赢了二十几块钱。月芳一个人大赢,赢了六十多块钱。

一会儿的工夫收过牌筹,开上稀饭。金观察和余太守略略吃些,辞了先去。章秋谷明知今天是一定走不掉的了,只得随随便便的住下。银釭背影,璧月流光,一晌缠绵,三生缱绻。

和那老二的事情一般,都是章秋谷做梦也想不到的。

月芳在枕上对着秋谷叙述自家的遭遇,如何的父母双亡,如何的叔父把他卖人烟花;如何的做了几年,自己竭力赎身,却欠了一身的债;如何的在上海生意不好,没奈何只得到天津地方来。哝哝唧唧的直讲到半夜。讲到那堕溷飘茵之恨,不由得酸酸的流下泪来。秋谷不免款款的安慰一番。月芳说如今年纪大了,只求有个人和他还清债项,把他拔出火坑。秋谷问他身上有多少债,月芳说数目有限,差不多只要一千块钱。月芳见秋谷问他债项多少,只道秋谷有意要娶他,便盟山誓海的十分熨贴,百倍缠绵,定要秋谷娶他回去。

秋谷听他的话儿说得甚是诚切,知道他不是谎话,便也把自己的家事和他说了一遍。只说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姨太太,太夫人家教方严,断不许再娶第二个的。“只恨我没有艳福,消受不起你这样的一个人。只好答应了你,和你留心找一个好好的客人,娶你回去。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也是无可如何。”

月芳听了,呆了半晌道:“勿是耐呒拨福气,总归是倪自家格命苦,呒啥说头,一径碰勿着对景格客人。刚刚碰着仔耐二少,倪末倒快活煞,洛里晓得原是一个勿成功!耐阿好照应点倪,搭倪想想法子呀?”说着,由不得两行珠泪直挂下来。

章秋谷见他这般模样,也觉得有些替他心酸,只得好好的劝他道:“你们吃把势饭的,只有赶快拣个合意的客人嫁了他去,方才可以图一个好好的收成。那班不肯嫁人的倌人,年轻的时候客人情愿娶他,他自己倒反不愿。到得后来有了几岁年纪,就是急急的赶着要嫁人,都已经迟了,还有那一个肯来要他?像你这样的人,如今自然不要紧。若再是过了几年,颜色衰零,年华老大,那就真个的要门前冷落,车马稀疏,要想做一个商妇都不可得了。所以我劝你趁着这个时候,放出眼力好好的拣选一个靠得住的客人,嫁了他去,图一个下半世的收常你想我这几句话儿可是不是?”

月芳听了章秋谷劝他的这一番说话,心上感激非常。感激到极处,又不由得鼻涕、眼泪都滚出来,把一个头紧紧的钻在秋谷怀中,玉体轻偎,云环低熨。那流的眼泪,把秋谷身上的一件汗衫都湿了好些。

秋谷见他听了自己的说话狠有感动的意思,便索性再激他-激道:“据你说起来,做了几年生意不但没有剩钱,而且还做下许多亏空。你想,一个人拼着父母生下来的身体这般糟蹋,无非是为的一个‘钱’字。如今你做了这些亏空,一个大钱不得到手,又何苦要吃这碗把势饭呢?咳!可怜,可怜!你也是个好人家的儿女,一般的也爱体面,一般的也有廉耻。丢掉了体面和廉耻,来吃这碗把势饭,索性多几个钱也还罢了,如今还拖下许多债项,究竟你贪图的是些什么?难道你就不是个人,不是父母生出来的么?”秋谷说到这个地方,不因不由的自己也觉得酸鼻起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岔了,眼中也流出两点泪来。月芳听了秋谷劝他的话儿说得这般沉痛,更觉得一阵心酸,从肚子底下一直透到心窝里来,看着这烟花的苦趣,想着那身世的飘零,止不住泪滚珍珠,鲛绡尽湿,呜呜咽咽的几乎要哭出来。秋谷见了,暗赞他天良未昧,廉耻犹存,将来有人把他拔出风尘,一定不像那林黛玉、张书玉的样儿嫁人复出,重落平康,倒可以保得不出什么乱子。章秋谷这般想着,心上便存了一个要把他拔出火炕的念头。无奈自己已经有了陈文仙,太夫人断断不肯让他再娶第二个。更兼月芳的年纪倒反比自己大着七八岁,也觉得有些不合。只得拿定主意不答应他,只应允替他留意,寻个好好靠得住的客人。月芳见他回得这般决绝,明知道就再说也是枉然,委委屈屈的泪流不止。秋谷免不得温存婉款的慰劝一番。

自此以后,秋谷也常常的在月芳那里走动,月芳便和他说下个月要调头到宝华班去。秋谷诧异道:“这个时候,既不是年,又不是节,你掉的是什么头?”月芳道:“间搭天津地方勿比上海,堂子里向格帐才是一个月一算格,实梗洛调头也是一个月一调。”

秋谷听了暗想:“宝华班里头,自己有个相好在那里,不要等会儿他们两个人大家吃起醋来。”想着,便对月芳道:“宝华班里头,我有一个相熟的在那里,叫做云兰,想来你总认识的。”月芳道:“实梗说起来,定规是耐格恩相好哉嘛。倪搭俚一径来浪台面浪碰头格,有啥勿认得?”秋谷笑道:“我的恩相好,只有一个五风班的月芳,和我是狠要好的。那里还有第二个恩相好?”月芳把眼睛瞟了一瞟道:“像耐实梗格二少,倪洛里巴结得上,搭耐要好?耐要好格人勿知几化来浪,挨着倪不过是应酬应酬罢哉。二少,倪格闲话阿对?”说着不觉低头微叹。秋谷听了,觉得自己的待他,真个有些对他不起的地方,不免心上有些惭愧,连忙把别的话儿岔了开去。依着月芳的意思,调头的那一天要秋谷去吃一台酒,碰一场和。秋谷想了一想,也便点头应允。

那知到了月芳调头的那几天,秋谷忽然发起痧来。叫了一个剃头的人来,在身上打了几针;又请医生服了几帖药。虽然没有什么大病,却差不多一礼拜不能出门。直到一礼拜之后,方才同着金观察等到宝华班去看月芳。

月芳见秋谷面上瘦了些儿,便问道:“耐一径勿来,面孔浪像煞瘦仔点哉,身体浪阿好呀?”秋谷道:“这几天忽然平空的发起痧来,一连七八天,大门都没有出。”月芳道:“倪晓得耐格日仔勿到倪搭来,定规有个道理来浪里向。格两日阿好点呀?”说着便走过来,把秋谷的头上按了一按,对着他说道:“出门人样式样要当心点格哩,生仔病有啥人来搭耐当心呀?”秋谷听了不觉心中一动,只点一点头,也不开口。略略的坐了一坐,秋谷要到云兰那边去坐。刚刚老二拿着茶碗走了过来,月芳也和他敷衍两句。看着老二对着秋谷那般亲热,心上也有七八分明白,不觉对着秋谷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秋谷只作不知,别过头去。

一会儿,老二拉了秋谷的手,同到那边房内。云兰接着,淡淡的笑了一笑道:“倪搭小地方,今朝勿晓得洛里格一阵好风拿耐格位章二少吹仔过来?耐到搭倪讲讲看,前格两日来浪五凤班里向那哼格窝心,今朝咦那哼肯放耐过来?倪看耐格两日面孔浪瘦仔几几化化,拍马屁末也勿是实梗拍法格嘛!拿仔自家格身体去拍别人格马屁,耐格人阿有啥淘成!”秋谷笑道:“真是冤枉,我在金大人公馆里病了几天,那里有这些事情?你不信,只问金大人就是了。”

云兰听了,起先还不相信,抬起头来把秋谷细细的打量一下,见果然有些病容,方才信了。停了一回,又对着秋谷冷冷的说道:“二少,耐格恩相好时髦得来,间搭宝华班里才是别脚倌人,洛里比俚得上?”秋谷不觉一笑道:“你不用这般酸溜溜的样儿,劝你将就些罢。我的做他,也不过应酬应酬罢了,那里有什么恩相好不恩相好?你只要自己心上想一下子,我的待他怎么样,待你怎么样,就知道我的话儿不是假的了。”云兰听了,想了一想果然觉得不差,便也不说什么,只问秋谷前几天生的是什么玻秋谷和他说了,云兰道:“耐既然勿舒齐,为仔啥事体再要跑出来?阿是出来看看格位新相好?几日天勿碰头,牵记得势,阿好?”秋谷听了,立起身来朝着云兰打了一拱。正是:春风好去,吹残扬柳之枝;红泪阑干,落尽桃花之色。

不知后来怎样,请看下文,便知分晓。

第一百五十一回 两调头翡翠共移巢 三鼎足鸳鸯齐比翼

且说章秋谷立起身来对云兰打了一拱道:“我有了你这样的相好,不来看你,还要去看什么人?你口口声声的只说他是我的恩相好,你的醋劲也未免来得过度些儿。如今就算我的不是,向你陪个礼儿,以后不要提起这件事儿,如何?”云兰听了把头一扭道:“啥格吃醋勿吃醋呀,倪是勿懂格。耐到说拨倪听听看!”秋谷笑道:“你这个样儿,不是吃醋,难道是吃酱油不成?”云兰走过来,把秋谷背上打了一下,道:“倪是勿会吃啥酱油格,倒是当心别人家来浪吃醋!耐豪燥点去罢,晏歇点吃起生活来是勿关倪事格嘘。”说着,便推着秋谷的背,想要推他出去。秋谷趁势拉着云兰到榻床上去坐下,不免陪个小心,抚慰一番,云兰方才欢喜。

停了一回,云兰忽然正容说道:“二少,倪听见别人家说,耐要开海货行,到底阿有介事?”秋谷诧异道:“你听见那一个讲的?没有这件事儿。”云兰道:“常恐是真格嘘。”秋谷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不知道,难道你倒比我知道不成?”

云兰忍着笑道:“既然耐勿开海货行末,为啥老蟹腌蟹,一塌刮仔才要收格介?”秋谷起先没有留心,只道他说的真话,如今听了他这两句话儿,不觉哈哈的笑起来,一面说道:“今天我上了你的当了。我说平空的那里有这件事情。”云兰也把手巾掩着嘴,“格格”的笑个不祝老二听了,心上大大的不舒服,着实瞪了云兰一眼,把身躯一扭,立起来往外便走。秋谷看得十分清楚,却只作没有理会的一般。

老二刚刚出去,早见两三个十二三岁的清倌人,手挽手儿的走进来。见了秋谷,有一个清倌人叫道:“咦,章二少嘛!”秋谷听得有人叫他,连忙举目看时,只见一个穿著男装的清倌人,眉目清澄,肌肤白腻,长条身材,瓜子脸儿,别有一种旖旎动人的姿态。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双福班的月香,便对他笑道:“你是几时调过来的?我竟一些儿都不知道。”月香道:“倪是初一调过来格呀,耐啥洛一径勿见介。”

秋谷嘴里在那里和他讲话,心上在那里暗想:天下竟有这样奇巧的事情!刚刚我在天津地方做了三个倌人,刚刚的这三个人都调在一个班子里头来。好在月香是个清倌人,没有什么要紧。只要云兰和月芳这两个人面前想个调停的法儿就是了。

想着,和云兰混了一回,又到月香那里去坐了一坐。云兰又在秋谷耳边咕咕哝哝的埋怨他,只说他是石灰布袋、垃圾马车。

秋谷道:“我在天津地方一古脑儿只做了你们这三个人。不料事有凑巧,偏偏的把你们三个拢到一处来。真是奇事!”云兰那里肯信,只说:“耐格号闲话只好去骗骗三岁小干仵。耐一塌刮仔做仔倪三家头,刚刚三家头才来浪一个班子里向,也呒拨实梗凑巧嘛!”秋谷听他说得有理,料想辩白不来,只说道:“你不信,慢慢的看就是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来和你分辨。”

云兰听了,方才不说什么。秋谷坐了一回,便同着金观察一同回去。一连隔了几天。这一天,秋谷自己在上林春番菜馆请客。

请的客人是刑部郎中陈小梅,恰是秋谷的父执,就请金观察和言主政两个人作陪。这位陈部郎恰是个端方古执、拘谨非常的人,所以秋谷不去再请别人,恐怕和他说不到一处。

到了上林春,不多一刻,陈部郎已经来了,金观察便问陈部郎叫那一个的条子。陈部郎正色道:“我是向来不破这个例的,你们诸位只顾叫就是了。”秋谷道:“今天我们大家谈谈,就不叫也好。”陈部郎道:“你不要为着我一个人,败了你们大家的清兴。逢场作戏,这又何妨?”金观察听了,便写了一个条子去叫金兰,言主政仍叫银珠。秋谷心上暗想:“若是叫了云兰和月芳来,有过相好的,神气之间未免总有些看得出来,不如叫了月香罢。月香是个清倌人,给这个老头儿看了觉得干净些儿。”主意已定,便和金观察说了,写了月香。

一会儿银珠先到,金兰和月香还没有到。等不多时,忽听得门外“咭咭咯咯”一阵的弓鞋声响,一时间走进三个人来。

章秋谷见了这三个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看官,你道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章秋谷见了他们要诧异到这般田地?原来这三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章秋谷的两个相好,一个云兰,一个月芳,还有一个就是方才去叫的月香。三个人齐齐的走进门来:云兰满面凄凉,一言不发;月芳也低眸俯首,神彩黯然;只有月香喜孜孜的叫了一声“二少”。三个人齐齐的在秋谷背后坐下。那位陈部郎见秋谷一叫就来了三个人,心上大不耐烦,微微冷笑。金观察和言主政见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同来,心上也觉得十分诧怪。章秋谷更是呆呆的看着他们,摸不着头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兰见他只是呆呆的看,冷洋洋的说道:“看啥呀,阿是勿认得倪呀?”秋谷听了,方才开口问道:“怎么你们三个人一起来了?只怕你们弄错了罢。”云兰冷笑道:“就是弄错仔末,倪来也来格哉!耐阿有本事,赶仔倪出去。格个末就叫‘人有千算,天有一算’。耐想勿叫倪两家头,倪自然有包打听来浪外势。耐勿叫末,倪两家头自家跑得来,看耐阿有啥法子!”秋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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