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有备而来,借著草丛中暗杆,跃起躲过那一击。绯翼盘算落空,已来不及回防,本能後退躲闪,谁料正中对方下怀!
足下软软浮土层,瞬间张开大口,似吞噬人的野兽,黑洞洞深不见底;绯翼最後一眼,是偷袭者狰狞面容,连同伤者惊惧眼神……
幽幽冥冥,恍恍然然,绯翼置身学院长廊,影子拉长在墙上,不明目的地走著;午後清风拂面,蔷薇花香四溢,一切是那般美好,却又那般不真实。
“翼,别理他,简直不识好歹!”
“哎,也许我们给东西的方式,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侮辱。”
“侮辱??好心送他东西,被他轻蔑扔回,你说是谁在侮辱谁?”
“好啦好啦,别提他了……今天我看到夏茉莉,她专门跟我打听你,我想她是看上你了哦!”
“哎,我才不要她喜欢,我讨厌瘦鬼似的女孩!”
“哦,不喜欢瘦的,那华爵家的呢?”
“太肥了!”
“茨内家的二小姐呢?”
“不喜欢,草原上的人家,浑身带著干草味!”
“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太挑剔了吧?还是……”
“什麽?”
“嘻嘻,我明白了,你不喜欢女孩,你喜欢男孩子……”
“胡说!”
“哈哈,你的脸红了,看来我猜对了,凯泽喜欢男人,凯泽喜欢男人……”
“疯子,你再乱说,看我不打你!”
“来啊,来啊,你追不到我,你追不到我……”
对面跑来两位少年,追逐打闹笑骂不停,未经历风雨的脸庞,稚气单纯的双眼,充满了朝气和欢乐!
少年好似幻影一般,穿梭过绯翼的身体,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绯翼尚在发愣档口,又见长廊冒出火光,很快映红整个学院!浓烟滚滚之中,少年被困的身影,交织著火苗的劈啪声,连同那些惊慌失措的叫喊!
“翼,不能往那边跑,蹲下顺著墙走,一定能摸到门……”
“泽,你听,有人呼救!”
“是嗜迦!他晕了,帮我一下!”
“咳咳,死小子,比猪还沈!”
火光中的少年,虽然狼狈不堪,相互扶携的手,却不曾松开过,奋力往出口冲去……
绯翼猛然间想起,与少年嗜迦的友情,是在那场大火过後,直至後来很长一段岁月,他们成为少年的至交好友。
三个少年的身影,坐在焚毁石柱上,在蓝天白云之下,畅谈未来的人生抱负,当时似乎并没什麽东西,能够阻挡少年人的远大志向和彼此亲密无间的友谊!
後来,究竟是在何时,他们放开那只手,看著昔日的好友,从此踏上一条不回头的路?
☆、第七章
影像幕幕流转,长廊畸形扭曲,早被遗忘的事,此刻忽隐忽现,充斥在绯翼脑海中,越来越强的情绪波动,刺激得人头疼欲裂,整个人也为之一震,身体机能发挥最大,从昏厥中清醒过来!
“哈哈哈,这背叛的代价,比你想的要沈重吧?我真的是好奇,他看到你变成这样,会不会掉头就走?”
“呜……”
一声声撕心惨嚎,就从身边发出,绯翼神智刚复,入眼便见那偷袭者,正对著受害者狰狞狂笑;而自己则被绑成粽子,密密匝匝捆扎严实,别说是想挣断绳索,就想坐起来都不容易。
偷袭者的身边,跟著一个小侏儒,右手持刀犹在滴血,身高不过三尺左右,看上去似六七岁的孩童,但那双嗜血的眼睛和熟练的凌迟技巧,无不昭示此人扭曲又残忍的心性。
血淋淋的鼻子,割下扔在脚边,看得绯翼心头一凛;惨无人道的酷刑,让受害者面目全非,此刻更是生不如死!
比酷刑更可怕的,是不断崩塌的信念,一刀一刀凌迟著心!
当初容貌未毁时,也不见那人有多疼他,现今靠这张脸吃饭的自己,还有什麽资本能留住那人?!
爱情究竟是什麽?若承受巨大苦难,只换来对方鄙夷,坚持还有什麽意义?或者只为做著自欺欺人的美梦吗?
小侏儒耳目聪慧,绯翼微微一动,便落进对方眼中,尖声叫道:“他醒了,他醒了!”
既然被人戳破了,也没必要再装晕,更何况将军的尊严,不容他做缩头乌龟。
绯翼挣扎著坐起,勉强保持平衡,对施刑的侏儒冷笑道:“只有折磨那些受伤的、无力反抗的人,才能让你既感到安全,又感到自己很强大吧?”
被人戳到痛处,侏儒气愤不已,却不敢贸然上前,绯翼眼中的冷光,看得他莫名心寒。老虎虽被束缚,却不是他这只兔子,也敢上前去挑衅。愤恨和畏惧并存,侏儒只能恨恨盯著,不时仰望一下主人。
幸好,他的主人毫无畏惧,甚至那只凶残左眼,半眯半睁似疯似癫,露出嗜血前的兴奋:“将军,好久不见!”
先前匆匆一眼,此刻听他说话,绯翼认出对方身份,脸上却没多少惊讶,淡淡道:“芮老板!”
“是我!”芮老板一阵阴笑,让人毛骨悚然,冷森道:“没想到吧,我还能回来!”
绯翼鼻子一哼,全然讥讽意味,别有所指地道:“是没料到……”
“我会变成这样,全拜你们所赐,我的眼睛和手,还有不夜城的一切……”芮老板举起左臂,腕处装著铁钩,干瘪的右眼窝,越发显出狰狞,凶恶道:“地宫机关不能收我的命,我便要回来向你们讨债!”
“讨债?”绯翼忽而一笑,眼睛扫视四周,角落一堆干粮,表明藏身已久,讥讽道:“明明俩个残废,老鼠似藏在地下,还不肯安生待著,非要搅出事端,做著自欺欺人的美梦!”
此刻身处的位置,乃是地下大厅,坐落泉池正下方,本是学院的储物厅,当年唯一没遭大火洗礼之地,却不知怎麽被芮老板找到,变成其在帝都郊外的藏匿之所。
原本堆满杂物的大厅,现在已是空无一物,只有一枚黑色石球,嵌入中央凹台之上,牢牢契合纹丝不动,上边落满厚厚的灰尘。
就在绯翼说话间,石球上面的灰尘,簌簌噗噗往下掉,微不足道的小动静,落进绯翼的眼睛里,却惹得那双褐色的眼眸,嘲讽之意更加浓烈了!
“真不愧是将军,血淋淋的人在眼前,还能把话讲得这般傲煞,连我都仍不住想为您鼓掌,但我已无法再为您鼓掌……”芮老板腕上铁钩,划过黑球表面,传来刺耳噪音,冷笑道:“就如您所言,我只是个残废,想到这就让我心疼,但比皮肉更让人疼的,是我在不夜城创下的一切!”
“……”
“您能想象几十年的辛苦,被人一夕毁灭的心痛吗?您说我该怎样回敬您,还有那个害我变成现今这幅鬼模样的家夥……他才是一个胆小的懦夫、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的老鼠!”
“你错了!”绯翼冷漠的眼神,飘过苟延残喘的伤者,又扫过一旁的侏儒和他手上的尖刀,最後盯著芮老板的眼睛,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淡淡道:“他已经来了,就在帝都,在你们的眼皮下……”
死一般的寂静,绯翼和芮老板,彼此目光对峙;继而绯翼转眼,望向厅心石台,诡秘地道:“你们看那只石球……”
芮老板丝毫没动,恐怖狰狞的脸孔,依旧牢牢盯紧他,似乎只要一转头,猎物就会不翼而飞。
“学院有个怪诞传说,说它是七神子的眼泪,滴落凡间化成黑石,泪中封印邪恶力量,一旦泪之封印破除,邪恶力量就会为祸人间!”
那侏儒却跑过去,费力爬上台子,用脚踢踢石球,又把头凑上去,周匝打量一番,最後用鼻子嗅嗅,然後冲著芮老板摇摇头。
只是一枚普通石球,与凹槽完美契合,一滴水都渗不进去,但绯翼闲聊的语气、稳如泰山的架势,却让芮老板直觉不妙。
一个虚张声势的人,往往会直切要害,绝不会有此闲心,扯些无关痛痒的话!
“他们说这枚石球,好似巫师的水晶球,有预言未来命运之能!”绯翼不知想起什麽,脸上挂著戏谑笑容,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想试一试吗?很简单,把手放在石球上,默念七神子的圣名,就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话语匍落定,就听咚一声,侏儒跌下石台,骇然指著石球,惊得说不出话!
“怎麽?看到未来了?”绯翼神秘一笑,眼神带著嘲讽,半真半假道:“如果我说看过未来,早就知晓今天这幕,芮老板你会相信吗?”
芮老板眯起眼睛,转身迈向石台,却不是直接摸石球,而是揪起惊呆的侏儒,举到自己眼皮下,恶狠狠道:“你看到什麽?”
“它,它会蜇人……”侏儒遭受极度惊吓,在芮老板大力摇晃下,勉强吐出几个字:“我听到花少声音,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杀我们了!”
绯翼嘴角微扬,暗合嘲讽眼神,面对这样结果,内心有些失望。
其实没什麽神迹,只不过这枚黑球,摸上去象是石头,质地却类似金属,并通过底座构建,与叮咚台上铜柱相连。
雨季来临的山巅,铜柱会引来闪电,通过底座的传导,大部分泄进地基,少量积蓄在球内。侏儒手上沾血,鞋底亦被浸湿,触碰铜球之时,便会引电能上身。
机关就在足边,一块不起眼的砖,绯翼趁其不备,已用足尖按下。本想击晕一个,对剩下的那个,起到恫吓作用,可惜蓄电甚微,根本难以成事!
“废话,花少想杀人灭口,瞎子都知道的事,还用得著神来预言?!”芮老板并不追究黑球之事,自顾将侏儒扔到一边,望著墙角苟残伤者,怒道:“他利用完别人,就想过河拆桥,独吞罕世珍宝,哪有这麽好的事?!”
两年前,海巫族大公神殿遇刺,所收藏的至宝‘爱神之翼’,却因大公暴毙而下落不明。大公家族的人,一直追查此物,至今仍无线索。
世上只有四人知晓,大公那件罕世珍宝,藏在帝都名妓夜夫人手上,一次酒後夜夫人无意提起此事,并炫耀似打开珠宝密室,让那几位朋友大开眼界,谁料此等炫富举动,为她日後引来杀身之祸。
大公死讯传出不久,夜夫人家忽遭大火,不仅夜夫人葬身火海,就连她的管家和丫鬟,都死於那场意外大火。
昔日,见过那件珍宝的人,便是帝都一流名伶,亚力、莮西、邯纹,连同角落里面目全非的赫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捕蝉後的螳螂,又成黄雀的目标。昔日四位行凶者,都陆续死於凶案,而活到最後的赫流,下场却最为悲惨。
“我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穷途末路的芮老板,已近癫狂的状态,不信任何人的同时,也不相信任何神迹。他恶狠狠靠近黑球,竟将手放在球身上,狰狞道:“会蜇人的石球?我倒要试一试,看它给我什麽神谕!”
黑球毫无动静,最後一点电能,已被传导殆尽。现在它只是一枚石球,帖著芮老板的手心,沁透出冰凉的石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芮老板冷笑一声,果然只是骗人花招,又闻背後响起阴冷声音,扭头就见绯翼挑眉,斧劈刀削的眉棱,透著比手心更冷的气质:“它不能给你神谕,却能将你这句话,透过台边的弧洞,传给叮咚台上的人!”
芮老板猛然低头,果在石台下方,看到弧形洞口;站在石台前的人,与叮咚台上的人,可以通过洞口传话。
侏儒听到的声音,就从洞口传来──花少,确实来了,就在他们头顶上方!
噪动的脚步,往四周扩散,藏点已经暴露,花少找到这里,也不过一刻间。
“好,太好了……没想到绯源族的二公子,也有跟花少合作的一天!”芮老板震惊过後,忽而癫狂发笑,阴森森又骇人,沙哑扭曲的声音,听上去象似在哭,而那张恐怖的脸上,却又没一滴眼泪,听得侏儒不寒而栗,而墙角赫流更是浑身战栗,丧心病狂的芮老板,下手时哪还有半点人性,偏偏绯翼不谙人性,非在此刻逼他逞凶。
“合作?不过利益交换,哪来合作之说?!”
绯翼冷淡的表情,似不屑跟他解释,却又冒出这句话,轻描淡写的语气,倒更像自我告解──原来为了利益,尊贵的二公子,也会放下身段,跟那种下三滥的人打交道。
芮老板血红的眼,步步向他逼近,诅咒道:“花少就像污泥,只要你一踏进去,就永世不得翻身!”
绯翼嘲弄一笑,眼中飘出鄙夷,阴寒彻骨地道:“我永世不得翻身,你岂不是更高兴?!”
当初的热血豪情,被人事摧磨殆尽,如今剩下的冷漠,不仅是面对敌人,对自己也是同样。
谁死,不是死?谁又敢说,他绯翼,比力裴嗜迦高尚,就配多活个几十年?!
“做梦,你等不到那天!”铁钩闪著寒光,芮老板逼至绝路,欲抢在救兵前,把人撕成碎片,疯狂道:“我要下地狱,谁都别想活!”
这是他一贯宗旨,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得;自己活不长了,就拖人一起死。正因如此想法,他才会觊觎珍宝,继而得罪花少,陷入当下绝境;偏偏就有一种人,见棺材也不落泪,到死犹不醒悟!
“你想死,我奉陪!”面对眼前凶器,绯翼毫无畏惧,腰杆微微弓起,左肩暗自蓄劲,目光冷厉似刺,森然道:“花少在外边,就等这一出!”
芮老板的铁钩,陡然停在半空,眼中凶光一闪,却只迟疑片刻,便按原定路数,冲对方眼睛剜去。
他并非听不懂绯冀的话,但眦睚必报的扭曲心性,让他明知落进花少盘算,却仍然甘当一枚杀人棋子。
他瞎了一只眼,剜掉绯冀双眼,才算打个平手。在下地狱之前,所有害他的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手脚都被缚住,绯翼目光一凛,腰杆猛然绷直,蓄足力的左肩,用尽全力撞去!
白纱飘飘嫋嫋,若有若无香气,萦绕鼻息之间,让铺头昏睡之人,在噩梦里暂宁片刻……
那日,暴雨,似乎永不停歇,天边划过的闪电,伴随那人淫秽笑声,无论躲藏到哪里,都避不开那双魔爪……真正让人心痛的,是怀中冰凉尸体,再也唤不回的幼弟,让一切隐忍和屈辱,都化为无意义的泡影!
看似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