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默默地看着手下整装完毕,再睁开眼睛,目光已是慑人:「走吧。」
诸般情绪波动,却又都似沉入到湖底之中。
顶着一张乌尔的脸孔,一路上我都走住前面,不知该不该算运气太好,一直越过十几个营寨,守营的兵丁都只是瞄了瞄就给予放行,态度更是恭谨,反倒是我们随行的士兵,虽然一个个都是些身经百战以一当十的人,知道此行干系重大,只要一有不对只怕马上就会有一场恶战,表面上面无表情,冷静自持,手指在衣袍底下却都暗暗握住了兵刃的手柄,略显紧绷。
眼看将到,守卫的士兵是越来越多,我被盘问的事情变变得多了起来,好不容易又过了一座营盘,没有令箭又不熟蛮语,我知道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来到一处阴暗的地方,沈静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士兵立刻部伏低了身体,这么大的营寨,就算只是一天的粮草也是可观,远远的望过去,层层叠放的粮草看上去竟像是漫无边际一样,北蛮拓邑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必然不只是一时半刻,临时起意。
「就这样子杀过去吗」我轻声问道,表而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面却在不知不觉间突然涌上了一阵波动,京城能否守住,中原能否保全,成败竟只在此一举……
我只愿我们能够成功。
与那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相比,就算以楚寒一命来换,我也都是心甘情愿了!
沈静笑了笑,神色间却是略显诡谲:「再等等,我们……等哈森的消息。」
「哈森」我略略愣了一下,刚刚没有看到他在沈静身边时生山的不安一下子加深了:「他在哪里」
沈静的武功不算顶尖,如果这种危险的时候他身边的这个第一高手哈森不在这里,那么必然就是在别的地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让沈静到了现在才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有瞒着我的必要……
希望是我想错了,希望不会是……
「没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到了关压人质的营中了,我需要他们来为我引开北蛮的注意力,虽然以他们的能力来说不会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但是我只要一刻钟就好了,这样我们才能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全身而退。」
诱敌之计……
「你答应过他们的。」我直觉地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才顿悟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我竟是向沈静要求重然诺了!果然沈静笑了起来:「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那么重视承诺的人么」
他的语气安静祥和,说出来的话却是道不尽的冷酷与嘲讽:「你该知道,要是没有我们,那些百姓根本也就活不过多久,那种只会傻傻的相信别人的承诺,等着别人去救援的市井小民,当用之时,我为什么要弃而不用?反要折损这些对我忠心耿耿的士兵?能用自己的命来为我沈静,为这天下来做这最后一点事,已是他们的幸运了!」
「……不错,就算有人不满,恨你至死入骨,大军之中,那些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永远也都不会再有可以指责你的机会。」
我先前揭露他的身份,原来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死人要如何开口说话
沈静要牺牲的,原就是那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可怜人!就像是对待卢陵飞雪剑琴楚寒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毫不在意地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沈静——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个人的存在。
再无,其它。
直直瞪向他,我只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易容来突击的人,留在营中迷惑敌人等死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添加了俘虏营中用来吸引北蛮注意力的战俘,不可否认,这样的布置的确是最有效的一种,而沈静,也一向都会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在这三方人马之中,最后竟是只有他亲身带领的,放火烧粮的这些看似身陷危险的人才会有存活的机会。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朝夕相处,一同绞尽脑汁想要共抗北蛮,我看得到他的才智,折服于他的能力,尽管总是提醒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有些淡忘对他的仇恨。
甚至就在刚刚与他一起联手走到这里时,我还在觉得就算与师兄们之间的配合只怕都不会有如此的得心应手,想不到转瞬之间,他的真面目又已是昭然若揭,沈静沈静,除了楚寒以外,只怕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能这么了解你的人了!
一时之间,他再无言我亦无语,空气中只剩下让人难堪的沉默。沈静是无心,楚寒却是无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等到整件事情结束之后再让我知道,岂不是更能让楚寒为他以命相拼,胜于此时这样的百般不愿沈静却笑了,那种像是发自内心的微笑,配上俊秀的相貌,看上去云淡风轻,秦晋风流,竟像是与刚刚的冷血修罗判若两人一样,可是我却知道,不论外表感觉如何,他们却完完全全,都是相同的一个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只要情况允许,我又怎会瞒你」
「不错,你现在的确也没有必要再来瞒我,你要瞒的,原本就是天下人。」
几番交手下来,我们彼此之间只怕都已是清清楚楚,他之知我,正如我之知他,兹事体大,到下山这个关头,楚寒绝不会轻易撒手。
可是我毕竟又同沈静不同,他要的是名是利,是帝王之位,江山万里,楚寒要的却只是人人生而和乐,无论老幼皆能尽享天年,不受战乱之苦,对我来说,那些被俘之人与全中原百姓并无二致。
如果有必要,楚寒会不要这条性命,而这些,却都是沈静所做不到的!
蓦地长身而起,我转向沈静冷冷地笑了起来:「道不同本就不该相为谋,七王爷,你智计千里,谋划得万无一失,到了这里原也用不上楚寒,咱们就此别过,我只愿自己还会有命来告诉你你的错误,虽然那必然是你所不乐见到的!」
快速地除下头上身下乌尔厚重的头盔锁甲,沈静可以面不改色地定他人的生死,楚寒却不能够,如果只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他—个人,楚寒却是在一旁—边冷眼旁边一边不齿沈静所为,那么同伪君子又有何异真要那样做的话,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了!
「你要做什么」看到我的动作,沈静拧眉沉声问道。
「你又何必问我自然是去你所不屑去的地方,救你不屑救的人!」
没有兴趣再去看他的脸,我飞身直接跃上了邻近的—座帐篷,不知道哈森同沈静约在什么时候,而我已没有时间再同沈静浪费,那些人质不似沈静所带的人武艺高强,都是普通的百姓,带领他们的人却是唯沈静之令是从的哈森,只会把他们引上绝路。这里已不差楚寒一个,在那里我却有可能救下更多的人。
楚寒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到了此时此刻,尽管对沈静恨之人骨,却仍是只能愿他好运,只望成功,虽然最好的结果是他同粮草一起烧掉才好,我却深知那种情况的没可能,堂堂七王爷沈静,又岂是会为了别人去拚命的人
刚刚迈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沈静的大喊:「楚寒,你给我站住,我不准你过去送死!」
声音极响,竟是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远远地传了出去,不远处的营寨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打草惊蛇,我再也没想过沈静会这样不智的事情,停下脚步看过去,只见深深夜色之中,沈静亦是长身而立,只是他所在之地太暗,面目表情全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这样坚持不让我过去情形显然极为不利于他们,我又要不要回去帮忙我愣了一下,没有时间多想,正在犹疑之间,远处的营寨中却突然就升起了一串耀眼的烟花,流星一般的绚烂,异彩光华,一瞬间连星月的光都被遮掩住了,霎时吸引了所有醒着的人的注意,紧接着却就是火光冲天,被北蛮囚禁的人实在太多,隔着这样远,喊杀声竟也远远地传了过来。
我心头一紧,再也没有时间去看沈静这里,咬了咬牙,脚不点地的不断飞掠,向火光处冲去,哈森已经动手,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一口气冲出近半里地,陆陆续续不断有北蛮的士兵自睡梦中冲出来,将一个蛮兵踢飞,我一跃而至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拉转缰绳直奔大营,再回首看去,粮草大营中却早已也是—片火光。
只是其势更大,遇风迭起,冲天不散。
第二十五章
如此三管齐下,蛮营之中已是一片大乱,人喊马嘶,全然缺少了平时那样的整齐调度,沈静烧粮草然后折而向外,我该做的也是引领着这些百姓向外,却要顺着北蛮的兵势避其锋锐。
与区区俘虏相比,当然是维系大军的粮草更为重要得多,因此我笃定拓邑还是会把精乓放在那里。
因为仍有易容,还是乌尔的模样,我有备而来,带马只是往里冲进去并没行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越接近喧嚣处越是混乱,隔着重重人墙,依稀可以见到破围在中间的一众百姓,当光一人高高瘦瘦,手持巨斧,所到之处如同虎入羊群一样所向披靡,正是曾与我大战过的哈森。
在他周围也有一些身手敏捷的人,想来沈静不是只派了他一个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办得到的,那些本该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竟也有不少手上执了兵刃,实力没有北蛮士兵厉害,但是哀兵则强,人人皆抱着一拼的决心,又有哈森等人带领,北蛮人虽然围得住他们,杀死杀伤无数,一时之间却仍是攻不进内围。
时间紧迫。
没有机会多做停顿,我直接向里冲进,手中抢到一柄大刀,再不忌讳地砍了下去,北蛮人看我的模样衣着先是惊愕不设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人会对他们动手,被杀得多,最俊也就开始胡乱反击起来,不断有喝喊声传递着消息:「乌尔反了!」
我长笑起来:「哈森!我是楚寒,计划有变,沈静让我来帮你们,快跟我走!」
哈森上下打量着我,一瞬间的敌意在看到我的身法之后消失不见,却仍然那样—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声问道:「你不留在王爷身边,为什么过来这里?!」
处境艰难,实情却是不能够让他知道的。
「情形有变,你跟着我来,那就对了!」
「为何我要信你」
「为何你要不信」哼了一声,我冷冷反驳,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呃……」
哈森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甫一张口却又被我截住:「情况紧急,难道你不听沈静的话了么?!哈森,你可还记得自己欠我什么?!」
「……你在跟我讨人情」哈森皱了皱眉,我的目光与他相撞,彼此都是没有稍瞬,他眼神闪了一下,却是终于点头,口音之中仍是那股特异的腔调:「好!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我欠你一回,姑且信你一次——你要我做些什么」
「你只要按我所说的去做,那就可以了!」
我淡淡地笑了起来,心里面二分得意八分柔软,再转念间却不得不就转成了十分无情。我会得到哈森的帮助,这是来时就有的预感,事情,却远不会只因为哈森的同意就会变得简单,毕竟我们要带着这些人闯过小半个兵营,而这里却是以战力闻名天下的北蛮。
剽悍的北蛮兵在我喝哈森这些会武功的人面前受挫,对付那些平民百姓却是绰绰有余,砍瓜切菜—样,老幼妇孺被留在中间,与他们相斗的都是青年男子,如果这一道线被攻破,又会怎样
当断不断,反见其害。
注视着陷入苦战之中的人群,我咬了咬牙,提气喝道:「大家听好,计划改变,从现在开始男人跟我们往外冲,女子和老人留在后面垫后!」
无心无绪的话,到了最后化为不为人知的叹息。
人群闻声刹那间都是一静,紧接着却就鼓噪起来,我曾见过的李利越众而出,血气方刚的样子,嘶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要走大家一起走,要死死在一块,我他妈的才不听你的那一套!」
我淡淡地回望他:「我叫楚寒,师从神剑门。如果你非要就这么大伙儿一起死在这里,我并不勉强。」
语气冰冷,几乎没有人的温度,一个破我砍倒的蛮人颈上血液泉涌而出,几滴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破我举手拭去,温温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很想要笑,形之于外,却都就变成了麻木,李利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我微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别人有这样想法的也可以这样做——但是其它人,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如果你想要让你的家人活下去,那么就看看你自己的周围,再这么下去,大家全部都是死路一条,谁也逃不出去!」
「就算你是神剑门那又怎样?!七王爷答应过能把我们全带出去的!你胡说!你……你……」
李利突然恍若噩梦中惊醒的旅人,双眼血红,狠狠地瞪着我,嘶哑的嗓子喊到一半,却又芒然停住,再也接不下去,他失神地转了转头看向周围,只是这样片刻的功夫,北蛮兵又已砍翻了不少百姓,熊熊火光之下,那深沉的夜,似乎都要被这一片血色染得红了。
这是北蛮的大军,那些中原士兵都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的北蛮大军,而他们,不久之前,都还只是些从未行军打过仗的普通人。
惨呼声犹在耳边,不远处仍在撕杀,慢慢地这一片方圆之地却就形成了一股奇特的寂静,本来被保护在中心的妇女和老人面色惨白,眼神空洞自发自觉地向队尾移了过去,却没有人再说一个字。
我静静地回望直直瞪向我的李利,心里面像是封了雪,结成冰,一碰即碎,却又像是只是一片冰冷,广漠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