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麽一吱声,厅内所有宾客的目光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集中到我身上来。
少尹在旁边一跃而起:“快迎嫂夫人出来!”
被那高大的侍卫搅了局,我笑笑退後几步,打量秦沾说:“秦将军请上座。”
秦沾青著一张脸快步从我旁边走过,冷哼一声:“卿王爷不是对男色避如蛇蝎麽,如何也学其他皇族大臣一般调笑狎弄?”话语中没有恼怒之意,反是询问意味居多。
这下轮到我怔楞片刻。
未及回答,盖著锦帕的小杳已由丫鬟搀扶著来到了喜堂。
先前派人寻找她父母的下落未果,今日喜堂上没有高堂在座,有点冷清。而且由於身份敏感的缘故,婚宴上并未请来我真正的那帮至交好友,观礼的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活动背景,五十多人的排场也委实如少尹所说寒碜得不行。
抛掉那点细微的疑惑,我颇过意不去的执起她暖和的小手,在心底暗暗发誓皇上亲巡关西过後要补给她一个隆重的仪式。锦帕下的女子会意,回握一下。
拜堂仪式很快结束,小杳被送入内室休息,我开始和少尹一起在开席用膳的宾客中往来穿梭,假意寒暄,杯盏交错。来客中除了少尹外属秦沾身份最为尊贵,他一人坐在上席桌,如鹤立鸡群般骄傲的身影凛然不可侵犯。
不少宾客想趁机上前巴结这位御驾前的大红人,都被他冷冷的眼神吓退了回去。秦沾身後那个高大的侍卫眸色深沈,看起来不像中原人士,我抽空看了好几眼,恍然大悟那应当是皇上分配给龙翔将军府的南族俘虏。
酒过三盏,见少尹已不胜酒力,我拉著他去秦沾身边坐下吃饭,又转身去继续忙碌。未时过後,酒足饭饱的宾客纷纷告辞。在门口送了一圈回转,秦沾居然还坐在那里,和少尹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的拼酒中。
额头挂满黑线的走过去,应付应付的问一句:“将军好酒兴,不如今夜就在府内歇息?”
我就这麽顺嘴一问,谁承想他当真:“那秦沾就谢过王爷美意了。”
……现在才未时,离吃晚饭还有2个时辰呐您老人家不要这麽快做留宿的决定啊!
少尹喝得正兴头上,也不管秦沾是什麽来头,伸手就去拉扯人家的衣袖:“秦将军来来,我们继续!”我看得提心吊胆,少尹武功差得鬼神见愁,秦沾随便用上几分力都能把他从王府这头扔到那头,光天化日下他居然还变本加厉想去挂到秦沾身上──忙过去把他从秦沾身边扒开来丢到旁边椅子上,自己挤进两人中坐著,顺便捞起一杯酒去敬秦沾。
秦沾微有了些酒意,一成不变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偏著头凝视我朝他伸过去的酒杯。“卿王爷对弟弟看得甚是紧要。”
“……”
“不知跟前太子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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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的是,“静娘”的三点水偏旁又显示不出来了TOT
远山含黛10【生子文】
10、
我心头剧烈一跳,险些就要从口腔里跳将出来。缓缓放下酒盅,强笑道:“秦将军何出此言?”
秦沾丝毫也不放松的紧盯著我半晌,带著朦胧醉意的眸色变幻不定,深深浅浅的透出些看不分明的意味深长。
我脑中迅速飞掠过无数应对之计,又一一否决;一时之间心头如响鼓重锤,怦动有声,竟然口舌干涩的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秦沾忽然又端起杯盏,自顾自笑道:“是秦沾糊涂了,卿王爷当年在临渲殿力保当今圣上的事迹在朝野传为美谈,秦沾怎又拿些陈年旧事烦扰王爷呢,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说罢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我这才觉得呼吸通畅了少许。随著秦沾饮过淡酒,心下对秦沾到底打什麽主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但少尹就在身後不远处,此时探个究竟不是上策。於是岔开话题:“秦将军前日送来的冶子剑倒是件奇巧之物,本王不甚感谢。未知将军自何处得来?”
“冶子剑?”他漫不经心喝酒,淡淡道:“我有送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好端端在我书房挂著。
秦沾身後的侍卫低沈著接话:“回将军,南衅确认贺礼中没有这等物事。”
秦沾贵为攘夷大将军,除非要巴结比他位高权重的人才会尽心亲自挑选礼物,给我的或许看都不看就让下人去操办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今朝廷还有比他更讨圣上欢心的吗。
那侍卫姓南,正中先前猜测。他身形魁梧,紧闭著双唇,如刀削般坚硬的面庞上流露出目无一切的冷淡与犀利,给人一种似乎他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和你玉石俱焚的逼迫感。
注意到我在打量南衅,秦沾道:“南衅是我大雅国功臣。一月前若不是南衅同我军里应外合,泽普山一战未必能尽擒南族主力。”他话语中的褒奖之意让英武的侍卫略抬了抬头,骄傲的挺直腰板。
“原来也是临阵投降之人……”醉得已有七八分的声音喃喃从身後传来。秦沾面不改色,那个叫南衅的侍卫同样对少尹的讥讽充耳不闻,两人气定神闲的一个继续喝酒,一个继续目光坚定直视前方。
这一主一仆内心还真强大,默契十足,两个人都自我得不把旁人评价放在眼里。
泽普山我亦有所耳闻,那是一个有名的易守难攻的天险所在。南尧月派兵驻守山谷,自当是设下周密防备。如果没有内应,即使骁勇善战如秦沾,要拿下它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我说:“南侍卫想必深受秦将军宠信。南二公子入府後,将军准备如何化解僵局?”
以秦沾臭屁的个性,显然完全没把“故主与内奸不共戴天之仇”当一回事。闲闲道:“南衅和南尧月自幼一同长大,如今共侍一主,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吧。”
我黑线万丈。
老大你倒是说得轻描淡写。
南衅在听到“南尧月”三字时,如冰封冻的神色稍微动摇了一下,几乎是一两秒的间隙後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这人终究嫩了点,修为定力不及自家主子那麽炉火纯青。
宾客都散尽了,秦沾和南衅依旧赖著不走。
少尹一个人自得其乐灌酒,半小时後著人拖走去客房休息。我心中记挂著刚嫁做人妇的小杳,急著搞定秦沾回内室探望一番,不停对秦沾劝酒。远看还以为我俩把酒言欢,聊得兴致勃勃,实际我们对饮虽多,交谈甚少。
这厮似乎千杯不醉,越喝反而神智越清明,一直摆著一副深不可测、若有所思的模样。後来反倒是我快支撑不住,陪酒的节奏放慢下来,心中叫苦不迭:这位秦大将军怕不是受了什麽刺激,故意到我这来一醉解千愁吧?
这厢,下人换了一壶花雕上来,斟满酒盏。秦沾看也不看杯中盛了多少酒,拿过来就一饮而尽。南衅半弯下腰,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什麽。秦大将军冷眼一扫,南衅便识趣的住了嘴。
我也淡定不下去了。你游山玩水闲著无事,我今晚可是还要洞房花烛的。
我说快到晚膳时分,秦将军不如先回房稍事休息,本王差下人将饭菜送入秦将军房间用可好。
他嘲讽的撇开嘴角,似乎想说什麽,半晌又忍了回去。
片刻他道:“末将听闻圣上赏赐给王爷几位干练伶俐的手下──那些人现在何处?”
就说他怎麽一直借故耗在这喜堂里,原来是寻思著没看到眼线。
我默默挨个扳手指数,厨房啊、马厩啊、外院啊、大门啊~~~~~真不好意思,没能给您机会在这门亲事上折腾出什麽毛病来。
我幸灾乐祸答他:“之前筹备婚事时劳碌了许久,总管已安排让他们歇息去了。”
他磨蹭一会,起身,朝厅堂出口走了几步。我正拉扯著身上新郎服想褪下来──那宽袍宽袖还真不易於行走──就见他突然扭头,快步走回,在我耳边用极低然而分明极其清醒的声音说道:“给王爷一个忠告,不管你安排那些仆役做些什麽活计,别让他们有机会靠近王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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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沾离开很久,我还坐在原地。
好毒的眼睛。
还是瞒不过朝廷的人。
瞒不过小杳眉宇间,究竟是与哪个人神似的事实……
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一弹指。
弹指间即错身。
我看见七岁的自己,在幽深曲折,如迷宫般皇宫内院里跌跌撞撞穿梭,哑著嗓子喊不出一丝清晰音色。一盏燃在御花园中的灯火吸引著我靠近。月色下白衣胜雪的少年讶然回头,微笑看我。
我看见九岁的自己,拿剑的手磨砺出红肿血泡。骄傲地在每位长辈面前展示武技,行云流水中所有人为我喝彩。走出回廊,被轻轻拉至阴影下。长身玉立的人,摊开我的掌心为我上清凉伤药。
十岁的自己偷偷爬上那个熟悉的宫殿窗户,目不转睛看他束发。
十一岁的自己为了身高差距,踮起脚尖也亲吻不到他的脸颊而黯然神伤。
十二岁,娘亲告诫说,他搬去了将来要继承帝位的宫里,我再不能莽莽撞撞随心所欲出现在他面前。
接下来的两年,宫廷内外两不相见。
十五岁。他行弱冠之礼。面如冠玉的他在礼毕後同我嘻笑,他唤我:这麽久不见,你长高了,都快赶上我了。少慕。
少慕,少慕。他的声音温润得比任何一个宫廷乐师奏出来的乐曲还要婉转动听。他含笑的眉眼如画,胜过父皇任何一个美貌倾城的妃子。
他唤我的名字,一声声,一字字,浸染到我十五岁之後每一个午夜梦回里。
也浸染到,当年同样在场的二王爷,雅少铭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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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日没夜开了三天的会,累得快变成ET飞出银河系
远山含黛11【生子文】
11、 追忆(微H)
腰佩长剑的少年急匆匆穿过正殿往御花园方向而去,空荡大殿里留下一串绵长回声。周遭极其寂静,四下看不见宫女和卫兵,少年加速了步伐,不一会,干脆连奔带跑起来。穿过长长回廊,拐过水榭凉亭,气喘吁吁,直到他看见柳树下手捧诗书的年轻男子,方生生止住前奔的势头。
察觉到背後熟悉的气息,正凝神看书的青年转过头来,从树荫缝隙洒下的细碎阳光给他淡褐长发镀上了单薄金边,一时间灿若旭日本身,耀花了少年的眼。後者怔怔站立原处,张大嘴。
俊俏眉眼的青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宠溺的点点少年的头:“你又偷跑出来玩了?”
两人相差几个年岁,这几年少年身势飞涨,额头已齐到青年高挺的鼻梁处,青年不用像从前一般弯下腰去便可轻易点到少年的脑门。而少年也很享受这种亲昵的感觉,眯起眼,如猫般蹭上青年的掌心,哼哼唧唧几声。
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同时往旁边看去,一身金色甲胄的高大男人从树荫中缓步迈出。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紧盯在青年放在少年脑门上的纤长手指,不悦地皱起眉。
青年和善的微笑:“二皇弟,边疆情况如何?”
男人冷冷扫少年一眼,不回答兄长的问题,反而硬邦邦的训斥起少年来:“年少贪玩,懵懂顽劣,待我告知父皇,关你一周禁闭!”
少年驳口:“你不过大我三岁,摆什麽皇兄的架子!”
说虽如此说,还是往大哥身後缩了一下。这个二皇兄平素疾言厉色、心狠手辣,因为得罪他被吊到湖里洗一个多小时冷水澡的惨痛回忆还记忆犹新。偏生父皇宠爱,认为比之宽厚仁慈的太子,这个二皇子更有大将之风,处处对他的所作所为容忍有加。
既然父皇这麽爱二皇兄的话,给太子给他做不就好了嘛!让景哥哥跟我玩啊~~~~~~
私底下,少年心里一直这麽想,却没胆量说出来。
男人很快沈了脸:“雅少慕,不要仗著太子面前,说话便肆无忌惮。”跨前一步伸出大手要去抓他,却被青年巧妙的扯过护在身後。
已贵为东宫太子的青年打圆场:“好了少铭,少慕和我多日未见,兄弟俩叙叙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他今年也17了!还这麽没心没肺、做事顾前不顾後,我都替静妃娘娘发愁!”
“其他兄弟姐妹谁不是成天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你这麽冲著我来就是因为我跟景哥哥走得最近!”
“好了你们两个……”青年无奈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每次见面都吵,父皇不是说过要好好相处吗?”柔声的补充一句:“看在今天我生日的份上,你俩至少和睦相处一天吧。”
少年啪嗒一声跳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八音盒,热切的说:“这个是我娘差人从东洋买回来的,你听,转动一下这个旋钮就会有音律传出来哦!”
青年笑著接过八音盒,仔细擦擦八音盒上略微潮湿的水印,无限怜爱的对少年说:“你好好用功读书练武,将来为国家建功立业,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了。”抬头对立在不远处的男人莞尔一笑:“少铭的礼物呢?”
“……听说今日过後,你要迎娶漆国昌嫔公主?”男人立在那里,语调平淡无起伏。
青年微微一怔。
随即笑起来:“消息传得很快嘛,远在边疆的少铭竟然都可以这麽快速收到风声。”
少年惊呼:“骗人!我怎麽不知道?”
没人搭理这个孩子,雅少铭跨前一步,身形笼罩在青年纤瘦的身躯上空,神色冰冷,呼吸却开始急促:“你答应了?”
大概是男人过於接近,几近要贴到自己身上;青年不适应的後退一步,稍稍拉开两人间距离。认真的点头:“大雅国内国外尚有不少不安定因素,需要漆国的武力相助。”
“要那些劳什子作甚!我说过有我在一天,这个天下就会替你守!”
“别说孩子气的话。”青年清亮的眸子中不染一丝尘埃,他静静的回答,“要守住黎民百姓的江山,不是一个两个人凭一己之力做得到的。”并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青年阅读诗书的好心情似乎也大受打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