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康熙和纳兰性德才大笑出声,水浸天不明就里的望着他俩。
纳兰性德压回笑声,拍拍桌角,得意的说,“你又输了,玉佩拿来!”
康熙解下腰间的玉佩,拍在纳兰性德的手掌上,不服气的说,“怎会又输了!这帮奴才太不争气!”
“你俩又打赌?”水浸天拎了玉佩,仔细品了品那块古玉,不禁啧啧称赞。
“在被窝儿里合计了六条谕令,顺便打了个小赌。”
纳兰性德美滋滋的将玉佩挂在腰间,笑着说,“这块玉真不错!”
“虽然朕输了,但是起码绝了他们打听南巡事情的念想。”
纳兰性德右手食指划隔空划了个圈儿,戏谑道,“他们知道就等于告诉吴三桂,圣意还是要揣测才来的有趣。”
水浸天到了两杯热茶,反问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拜菩萨?”康熙眨眨双眸问道,水浸天摇了摇头。
“因为他不说话。”纳兰性德押了口茶,故作神秘道,“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越是沉默,才越有威严,越可怕。”
“你们两个……”水浸天点点二人,叹了口气。方才她才见识到康熙作为皇帝的威仪,纳兰性德作为近臣的不可或缺,他二人可谓是珠联璧合,她终知父亲协助康熙的原因。
众朝臣出了乾清宫方敢低声议论,议论之声一开,顿时引来七嘴八舌的纷杂。
“皇上为何对南巡只字不提?一还朝也不叙旧,直奔主题。”
“皇上究竟意欲何为?”
“皇上该是昨夜回来的吧,咱们事先怎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接到?”
“众位大人是否注意到角落里的白衣少年?”
“那般风姿的少年,怎会注意不到?”
“那少年是何方人士?怎会在南书房出现?”
“保不齐是皇上在南巡时遇到的才子,也未可知!”
索额图、明珠和陈廷敬三人走在最前面,心中的疑问俱被身后的一干官吏说了个清楚,故而含笑不语。闲杂人等进了朝房,三位中堂信步至玉带河畔,驻足欣赏天地间之萧索。
陈廷敬对着索额图拱手道;“索中堂,您对皇上撤换南方四省官员一事,怎么看?”
“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暗地里已经开始对三藩动手了。权归中央,只是第一步。”
陈廷敬赞叹道;“皇上此次南巡归来,御政之术颇有精进。集中皇权,权归中央,广纳贤良,浚清漕运,稽查盐务,样样打在关节上。”
明珠捋了捋鬓角,悠悠的说,“皇上心里装的恐怕不止这些。”
陈廷敬一派儒雅,对着索额图和明珠拱手道;“二位大人,我一样我没看懂,还请二位大人指教。”
“咱们三个不妨对对,如何?”明珠双眉一抖,索额图双眸微闭,心中了然。
“六——!”三人众口一词,继而哑然失笑。
康熙等三个人盘腿坐在榻子上,商议博学宏词科一事。名义上博学宏词科为的是招纳前明和天下饱学之士报效朝廷,实际上不过是挂着招贤的幌子将无量剑派的门人收拢至皇门。因而,此事必须由纳兰性德和水浸天提领,裕亲王福全挂个虚名,徐元文和徐乾学两兄弟不过是阅卷老师。
无量剑派现分为三支,即沧宿、沧壑和沧冥。沧宿门内弟子最多,兼分文武两派。文一派以戴铎为首,武一派以曾遶为首。文派之人主修兵家、法家、儒家即墨家之纵横治国之术;武派主修秋水歌(剑术)及御兵手札。沧壑居士是首屈一指的西北名医,即岐黄之门,天下名医半出其门。沧冥居士以精通易容术,音律修为极高,方寸间之技艺独步天下。不难看出,要平三藩,迫切需要招募沧宿门下弟子,曾遶作为沧宿居士指定的衣钵传人,在门内声望颇高,要达到目的就注定要与曾遶一较高下。水浸天虽然被逐出师门,反倒削弱了曾遶的威望。
纳兰性德扪心扼腕,曾遶和水浸天情谊深厚,渊缘匪浅,可叹天意难测,此消彼长、分庭抗礼已成定局。天意弄人何时休?
康熙心中欢喜,水浸天既是曾遶的软肋,又是对曾遶最大的制衡。有水浸天在,曾遶断不敢造次,其计划断不会得逞。万物相生相克,自古便是如此。
午膳摆在南书房炕桌上,三人边吃边聊,你来我往,各抒己见。饭间,纳兰性德执笔,水浸天和康熙共同措辞,将博学宏词科诏文初稿敲定。
康熙望着纳兰性德龙飞凤舞的字迹,扭脸问道;“无量剑派的门人当真看得懂?”
“把对角线的文字连起来,即阆玄谕令本派弟子。连这个都看不明白,算什么才子!”
“……”康熙脑后掠过一滴汗,目光投向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微微摇了摇头,见此情景,康熙心才稍宽。
饭毕,本着群策群力的原则,纳兰性德又将康熙等三人招贤的准则誊写停当。尔后议了一阵子三藩削权、减员、归权的对策,已是日近黄昏。
纳兰性德坐到康熙对面,挑了挑眉毛说,“若没什么事儿,我回家找我额娘去了?”
康熙指了指浸天,又指了指自己,问道,“你回家找额娘,那浸天……怎么办?”
“您老有后宫佳丽相陪,定然不会寂寞。浸天嘛,就跟我走,明个儿早朝前再回来。”水浸天听到如此安排,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太不仗义了!”康熙皱眉思量的间隙,纳兰性德拉了水浸天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康熙胸闷的喊声,“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出了乾清宫,似乎仍会听到康熙的抱怨,水浸天回眸望去,略带担心的问,“真的不管他?”
“一会儿就没事了。”纳兰性德饶有兴致的边走边介绍紫禁城。
拐进明珠府的胡同口,纳兰性德开始备案,“我额娘别具一格,你见了别介意。”
“嗯。”
“卢紫溪,是家里给定的娃娃亲,待会儿你也要见。”纳兰性德想了又想,避开了未婚妻一词,但“娃娃亲”三个字更具有杀伤力。
“……”水浸天眉眼低垂,没有回答。
纳兰性德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尽量缓和气氛道,“我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弟弟揆叙,活脱脱一个糯米丸子……”
沉默了片刻,水浸天又开始为住处犯难,低声说,“我不想住在宫里。”
“圜斋里有一个独立的跨院,与花园相连。你若相中,就住下吧。”纳兰性德猛然想起圜斋与花园之间有个景色清丽的角院儿,心下宽敞了许多。
“好。”
“只不过,他的安全为重,逢双日要入宫值夜。”纳兰性德始终没向水浸天透露曾遶的行踪。
“这个不成问题。”
32。御皇图…第十九章:天容海色清(一)
一腔素女心,一轴君王书,一策奇兵引
纳兰性德与水浸天走后,康熙在南书房坐得乏了,便起身出了乾清宫,沿着青石板路信步而走。朱红色笔直的宫墙,金色琉璃瓦,光秃的枝桠……一切映在暮色中。一时间,康熙心头莫名涌上一丝若有若无、深达心底的孤独感。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他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为他对孤独有着深重的恐惧。
“皇上吉祥,奴才给皇上请安!”宫门前的内侍监跪地请安,无意中他竟然走到了坤宁宫。
康熙拦住贾孟城,眉眼低垂,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必通报!”
“嗻!”
上回来还是去年五月十六日晚上,那时候满院的春色,藏都藏不住。谁想半年过后,这院子竟丝毫未显出萧索、寂寥之意,大抵与主人有关。想到这里,康熙嘴角微翘,方才的孤寂顷刻间烟消云散。
“娘娘,刚刚好包了28个馄饨,您算的真准。”贾孟城挑起皮门帘,康熙抬脚进屋。
“可是,娘娘,您每次都包这么多,万岁爷统共也没尝过几回。”这是皇后近身女官云巧的声音,“再说,万岁爷昨个儿夜里刚回宫……”
“在外头一定吃不上顺口的东西,咱们只管备好了就是。”皇后解下围裙递给云巧,轻轻地说,“你去厨下瞧瞧高汤熬得了没?”
“奴婢遵命!”云巧行至外堂,见康熙立在面前,脸色一白,慌忙跪倒在地,“奴婢给……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吧。”
皇后放下挽起的袖口,将将整理停当,但见康熙挑帘而入,顿时又惊又喜,连忙福身施礼。她今日一袭淡蓝色旗装,显得清丽可人。
康熙望了望桌上刚包好的馄饨,微笑着说,“看来朕来的很凑巧。”
“皇上请用茶。”
康熙拍拍榻子明黄色的坐垫儿,语调温和,笑容亲和道,“意映,坐!”
“臣妾谢座。”皇后轻轻坐到榻子上。
皇后意映端详着康熙的面容,话语轻柔道,“皇上,您这次出去半年多,看着瘦了、黑了。不过,比从前精神多了。”
“出去走走甚好,有机会你不妨也随朕一道出去。”
“……”皇后听闻此话,颔首偷笑。
康熙端起茶杯,拿杯盖儿撇着漂浮的几根茶叶,说道,“朕出去了这么些日子,宫里头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八月上,老祖宗最喜欢的那盆五色茶花殁了,那阵子臣妾常听她老人家念叨: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悲凉的很。”
康熙押了口茶,笑了笑说,“朕这回从南边请了位高人回来,有他在,就不愁了。”
“皇上,您口中的高人是不是那位白衣公子?”
康熙放下茶杯,侧过脸注视着皇后碧水般的眸子,说道,“消息传的可真快!”
“臣妾也是听宫人们乱说的。”皇后冷不丁被康熙的目光罩住,双颊倏飘过一抹红晕。
“不妨,说来听听,当个乐子。”
皇后伏在康熙的肩头,低声道。“宫人们说,平素只道明中堂的大公子风姿俊雅,是一等一的妙人。见了那白衣少年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哈哈哈哈!你们呐!朕见过比那位白衣公子更妙的……”康熙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曾遶龙姿凤章又如何?他至多是风华无双的反叛一枚罢了。
“宫人们都说,若那位白衣公子换上女装定然倾国倾城。”
“……”康熙眼前浮现出水浸天女装的扮相,不由得点了点头。
“皇上,您走的时候惠嫔的小阿哥刚出生不久,这几个月长得又白净又可爱。”
“是吗?”
“臣妾瞧着,小阿哥眉眼间颇有皇上的神韵。”
“哦。”康熙端起茶杯,浅浅的润了润嘴唇。
康熙抚着皇后圆溜溜的小腹,一脸疼惜的问道,“肚里这个,可安好?”
皇后莞尔娇笑道,“劳皇上挂心,好的很。”
“朕,有些饿了。”
“臣妾这就命人去准备,皇上请稍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宫人就备好了馄饨和几样精致的小菜。蟹肉馅儿、家常口味的馄饨极美味,只不过意映终究调不出那味道。饭间,他记不得与皇后究竟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贾孟城捧过红木匣子,轻轻搁在案子上,康熙温润的笑着说,“这次走的匆忙,只带了这个回来。”
“打开看看。”
“好。”皇后意映掀起盒盖儿,一套工艺精湛的锡器跃入眼帘,“皇上,这是……?”
“南边儿的锡器。”
“皇上,您可是去了……”皇后意映博览群书,见识广博,一看便知物件的出处。
皇后意映见康熙面色如水,赶忙屏退左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走的远了,皇后意映才缓缓开口,“皇上,您真的去了云贵?”
“正是!”
皇后意映抿了抿丹唇,略带后怕的说,“臣妾曾听叔伯说起,近百日没有皇上的消息,本以为是他们危言耸听……”
“朝里可是传开了?”
皇后意映连忙圆场道,“这倒没有。朝臣们心中揣测,总免不了的。”
康熙故作轻松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朕自个儿的地方,难道还去不的吗?”
“话虽如此,天下谁人不知,平西王如狼似虎。”
康熙转入下一话题,说道,“朕走的这些日子,皇祖母和皇额娘的身体可好?”
“一切安好。”
康熙语调旋即变得温和,“辛苦你了。”
“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康熙微微笑了笑。
“皇上,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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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纳兰性德刚前脚迈过明堂的门槛,就被琼宇揪住耳朵,拽进正堂。一旁的卢紫溪和身后的水浸天见状纷纷掩面而笑。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出去大半年,连封家书就没有,怎的就不知给家里报个平安!”琼宇越说越生气,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
“额娘,额娘,有客人,有客人!额娘,真有客人!”琼宇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见一绝妙的白衣少年立在堂上。不由得赧然,低声骂道:“怎的不早说!”
纳兰性德点了点琼宇的手背,低声托着腔调喊道,“额娘——!”
琼宇稳了稳心神,松开手,端足了架子说道,“死小子,下回记得向家里保平安!”
纳兰性德跪倒在地磕头道,“儿子遵命!”
纳兰性德起身,把水浸天拉到近前,介绍道,“额娘,这位是儿在南方结识的好友水浸天。”
水浸天拱手施礼道,“水浸天给夫人请安!”
“水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琼宇只道宝贝儿子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相貌堂堂,面前这个少年看上去与容若年纪相当,一身的风采却是与生俱来。他若扮成女子,只怕也要比的卢紫溪成了秃尾巴鸡。
“夫人,过奖!”
纳兰性德转到卢紫溪面前,尴尬的笑了笑说,“浸天,这位是……卢小姐。”
错觉在向大老婆介绍新进门的外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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