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没上车,蔡炫便放松下来,心疼地搂着蔡霖,责备道:“你这些年骗我说在外面求医问药,想要治好身上的病,却悄悄养蛊,还以自己为人蛊,实在太过份了。如果你有个好歹,让我还怎么有脸再活下去?”
蔡霖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自责,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倚在叔叔怀里,微笑着说:“我那时候只想报仇,可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能力?我只能把蛊王养出来,这才可以弄死仇人满门。我只是没想到,官场、皇宫,比我想象的还要黑暗、肮脏,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光明磊落的人如凤毛麟角。不用我动手,他们便自相残杀。五叔,我觉得是老天怜惜我们,替我们报了仇。”
蔡炫神情黯然,搂着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道:“文暄,你喜欢皇帝吗?”
蔡霖也久久无语,心里却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着蔡炫,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刚进宫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我们的仇人,所以只想接近他,等蛊王成熟后放出来,灭他满门。可是,他对我很好,一直督促着查当年的案子。他对我多次提起当年……的那些事,然后案情渐渐揭露出来,幕后元凶并不是他。我就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不是我们当年想象的那样。”
蔡炫默默地听完,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温和地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喜欢他?”
“我……不清楚。”蔡霖有些矛盾,“我不懂这些,一直以来心里都只有仇恨。
我把蛊王放进身体里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是活不长的,除了盘算着怎么报仇,再也没想过别的。”
“文暄,都是五叔的错。”蔡炫将他紧紧抱住,痛心地说,“你要坚持住,五叔这就带你回去。你外公、舅舅会想尽一切办法,绝不让蛊王反噬,一定保你平安。”
第76章
瑞国使团很阔气,在价格最贵的一品楼包下了两个院子,正使、副使住一个,随员住相邻的另一个,婢仆成群,服侍得细致入微。过来的车队不仅带着给焱国皇帝的贡品,还有大批药物,都是为了蔡霖。
蔡炫带着蔡霖到了一品楼的院子里,进了正房,副使便冲出来,一把抱住他。蔡霖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轻声叫道:“表哥。”
这位副使是他大舅舅德贡圣王的世子提萨丹瑞,比他大了好几岁。当年他被蔡炫找到后,曾经在南疆住过几个月,与几个表兄弟姊妹的关系都很好。那些孩子的生长环境要好得多,即使是世子也不必像焱国世家大族的这些孩子般谨言慎行,所以他们的性格都很活泼开朗,也豪爽仗义,对蔡霖非常照顾。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面,这时便很亲热,提萨丹瑞是“太阳、光明、温暖”的意思,他的性格也是如此,几句话便让蔡霖感觉很开心。
欧阳铿随后进来,看着这一幕,微笑着没吭声。提萨丹瑞压根没注意到他,只顾对蔡霖嘘寒问暖,又叫人去找神医过来给他看诊。
只要是南疆的人,对于大祭司都敬若神明,对他的家人也都非常尊敬,尤其蔡霖现在是护国圣子,也就是下一任大祭司,那些人也同样敬畏有加,一听吩咐便跑得飞快。神医很快从另一个院子赶过来,见到蔡霖就跪下,拉过他的手便细细把脉。
提萨丹瑞是习惯了,蔡炫也见惯了,都觉得没什么。蔡霖却伸手硬把白发苍苍的神医扶起来,走到一边坐下,才让他诊脉。那神医受宠若惊,用瑞国话连声道谢,然后便安静下来,认真查探他的情况。
欧阳铿走到蔡炫身边,两位来自瑞国的使臣都关心地看着神医,等他说出结果,根本没有注意他。他也不恼,一边想着要怎么安慰蔡炫一边担心蔡霖的病情究竟要不要紧。直到现在,他的心情仍然很混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从没对蔡炫忘情,可也放不下蔡霖。初见蔡霖时,他觉得叔侄俩很像,可这么几个月过下来,蔡霖与蔡炫在很多方面都有很大不司,让他分得很清楚。这两人都深深地吸引了他,让他无法放手,可他们肯定不可能两个人都留在他身边,所以这不是他能选择的,而只能等着被选择,因此才让他非常志忑。他虽然是皇帝,富有四海,威服天下,可却对蔡炫和蔡霖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神医是南疆最好的郎中,大祭司一家都是由他看病诊治的,对于饲养蛊王的事相当熟悉,也很清楚以人为蛊会有哪些反应。他不单是把脉,还拿出一个盒子,也放出一只类似于蛊的金色甲虫,靠近蔡霖的两只手。那只金色甲虫本来很威武的样子,却在接近蔡霖时吓得缩成一团,两条细长的触须一直在颤抖。
神医把金甲虫收回去,神情凝重地看了蔡霖的脸色和五官的情形,这才长吁一口气,转头对蔡炫和提萨丹瑞说:“圣子体内的蛊王虽然已经成熟,但现在处于蛰伏状态,应该是圣子尚未使用过,没有催动它,所以没让它苏醒。这样的话,大祭司应该可以把蛊王取出。”
提萨丹瑞和蔡炫都喜形于色,欧阳铿的心里也安稳了些。
神医沉吟片刻,看了看神色从容的蔡霖,便不打算回避,实话实说:“圣子以身为蛊,供养蛊王多年,身子亏得厉害。蛊王提前大熟,更让圣子元气大伤,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出现意外。为今之计,老朽会用药让蛊王沉眠一个月,再托住圣子元气,可保圣子在一个月内无虞。两位大人带圣子速速返回南疆,请大祭司设法将蛊王取出,或可使圣子安然无恙。”
他这话的含义很明确,只有蛊王在蔡霖体内,他就凶多吉少。蔡炫、提萨丹瑞和欧阳铿都皱紧了眉。蔡霖早就抱着必死之心,此刻反而轻松,并不在意。蔡炫却受不了,根本无法正视侄儿有可能会英年早逝的事实。他双眼微红,对提萨丹瑞说:“要不这样,我带霖儿先回去,你在这里等着正式觐见的日子。”
提萨丹瑞迫不及待地点头,“你们都回去吧,神医也跟着,我带两个贴身仆人留下就行了。”
“只留两个人也不行,有损瑞国国格。”蔡炫想了想,轻声说,“我带一半人走,留一半人在此。”
提萨丹瑞没有异议,“行啊,叔叔想要怎么样都行,我听你的。”
神医叫过两个药童来,用瑞国话细细吩咐他们怎么制药。两个少年边听边点头,过了一会儿就出去,用纸包着各种药材进来,让神医看过,核对无误,这才去炮制。
欧阳铿看着他们的举动,听着身旁的人低声商量,始终没有吭声。片刻之后,他便一直看着蔡霖,眼里满是关切。蔡霖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侧过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对他笑了笑。
蔡炫注意到他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便回头看向欧阳铿,迟疑了一下,才对提萨丹瑞说:“阿瑞,这位就是大焱国的皇帝陛下。”
提萨丹瑞吓了一大跳,这才正眼去看欧阳铿。这位焱国皇帝看着很年轻,虽然在对他微笑,身上却仍然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威势。提萨丹瑞虽生长于南疆小国,但也见多识广,并不怯场,上前去见了礼,恭敬地道:“不知大焱国皇帝陛下驾到,失礼了。”
欧阳铿和蔼可亲地说:“瑞国使臣千里而来,辛苦了。”
蔡炫心乱如麻,也想单独与蔡霖好好谈谈,便客气地道:“此处乃宫外浅宅,条件简陋,只怕慢待了贵客,陛下请回吧。待贵国典客大人安排好觐见时间,我们再进宫参见陛下。”
欧阳铿岂是那么好打发的?立刻诚恳地说:“我想看神医为文暄治病,还想与你好好聊聊。炫,请你给我个机会,行吗?”
他这一番话讲得低声下气,让提萨丹瑞惊得睁大了眼晴,看看他,又看看蔡炫,脸上出现几分困惑,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蔡霖觉得,他们既然见着面了,有些话总是得说清楚,不然五叔心里一辈子都结着疙瘩,永远不会快活,便微笑着劝道:“五叔,你们去旁边的屋子好好谈谈吧。
我这里有表哥和神医陪着,没事的。”
蔡炫转头看看他,心里颇为犹豫,但兹事体大,不说清楚总是不妥,于是便点了点头,“好,我们过去说话,不打扰你。你这边如果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蔡霖点头,“好。”
蔡炫当先出门,欧阳铿对蔡霖安慰地笑了笑,随即跟了出去。
提萨丹瑞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凑到蔡霖身边,低声问:“霖儿,叔叔跟那个皇帝以前认识?”
蔡氏家破人亡之后,蔡炫带着侄子投奔南疆,却并没有提起与皇帝当年的那段情事,因此瑞国众人并不知晓。蔡霖也没有详加解释,只微微点头,含糊其辞地说:“好像皇帝做太子的时候曾到过江南,他们那时候认识的,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过面了。”
第77章
欧阳铿与蔡炫来到装饰同样典推精致的厢房,坐到锦榻上。他看着眼前的人,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在心中盘旋,最后却只化成一句话,“你这些年……还好吗?”
蔡炫这些年都待在南疆,虽然内心受尽煎熬,但生活上却是养尊处优,南疆的潮湿天气更让他的肌肤温润细腻更胜往昔。他的外貌与十几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气质从原来的神采飞扬变得内敛清冷,眉目间总有一种淡淡的郁色,仿佛再也没有事情能让他开怀。他一直沉默着,只到皇帝的问话,才抬眼看向窗外,平淡地说:“生不如死。”
欧阳铿只觉得有根尖刺直扎在心里,疼得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这才忍耐着疼痛,勉强冷静地问:“听文暄说你娶妻了,是吗?”
蔡炫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过了好半晌才道:“是的。”
“你……有几个孩子了?”欧阳铿其实不想问这个,但又忍不住想要知道。
蔡炫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三子一女。”
欧阳铿长出一口气,苦涩地笑道:“恭喜你们后继有人。”
蔡炫牵了牵嘴角,沉默片刻,才恢复平静,“往事不用再提了,既然杀我全家的幕后主使不是你,虽然与你有关,但你也替我们报了仇,诛杀了正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文暄有生命危险,我必须尽快带他回去。现下正值年关,你是一国皇帝,肯定不能走的。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后会无期。”
欧阳铿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很难受,却也知道他说的对。现在正要过年,外邦以及藩国、属地都会来朝,他这个皇帝都必须一一按见使团,抚慰友好,震慑敌国,以保国泰民安。他确实不可能离京外出,长久不归。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想起当年一分离便几乎成为永别的情形,又怎么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无论是蔡炫,还是蔡霖,他都想留在身边,至于对他们叔侄俩是什么样的情感,他目前尚未厘清,但这并不重要。他只要知道这两人都是自已心中所爱,那就行了,将来会怎么样,也不过是事在人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会去努力争取,以期得到最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感觉好了一些,声音放得很柔和,试探着说:“炫,文暄的身子弱,从这里到南疆,要长途跋涉,间关万里,只怕他会受不住长久的颠簸和劳顿。这里虽然冷,可屋里很温暖。我的乾安宫烧着地龙,又放了很多暖炉,既没烟尘呛到他,又让他不觉得冷。要不,就让文暄在这里休养,你陪着他,然后请南疆的大祭司过来,把蛊王取出,你看好不好?”
蔡炫沉着脸,冷冷地说:“大祭司不能离开瑞国,这是现矩。他是南疆万民的保护神,若是深入敌国,有可能被居心叵测的人暗中谋害,很可能瑞国就是国破家亡,南疆的十万大山会成为一片焦土。文暄虽然是护国圣子,可也不能让大祭司冒这种险。”
欧阳铿轻叹一声,“炫,我会保证大祭司的安全。“很明显,蔡炫不相信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明说,只是坚持道:“我希望明天能完成觐见仪式,然后就带文暄回去,还请皇帝陛下通融。”
欧阳铿有些无奈,“炫,我明天可以见瑞国使团,这没有问题。可是,你先别走,行吗?你们的神医刚才说过,文暄身子里的蛊王并没有苏醒,他再用药镇住,可保无虞。你能不能陪着文暄在这里住一个月,等过完年,我便送你们回南疆去,好吗?”他的声音一直很温柔,不再像当年那样血气方刚。
“陛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蔡炫面无表情,冷淡地说,“文暄是我们家主,我必须护着他尽快回到南疆。早一天取出蛊王,他便早一天脱险,请陛下体谅我的心情,不要让我为难。”
他说得彬彬有礼,欧阳铿却越听越难过,忍不住倾前身去,握住他的手,诚恳地看着他,“炫,别这样。当初我对你……都是真心的,后来我离开你赶回京,也是不想你跟着我回来后受到伤害。我万万没想到,我对你的情意却会酿成大祸,可那绝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想把一切安排好,这才接你过来,与你共度一生。”
蔡炫转头正视着他,冷冰冰地说:“如果你没有把文暄困在身边,我可能会信你的话,可现在……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欧阳铿恳切地握紧他的手,“炫,我不会虚词掩饰,尤其是对你,我会实话实说。
初见文暄,我就觉得他非常像你。后来知道蔡家被灭门,只剩下他孤单一人,我就想要照顾他。很快我就发现我对他不是那种对子侄辈的感情,而是类似于当年对你那样的喜爱。但当年我对你除了爱慕外还有欣赏,而对他则是疼惜。我希望尽我所能让他过得快活,这一生能无忧无虑。这样的话,当年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脸去见你。我那时候……以为你已经没了……斯人已逝,夫复何为?我能为你做的,一是为你们家报仇雪恨,二是替你照顾好文暄。我的心情,你能明白吧?现在上天让我能再见到你,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不能再与你分开。”
他的话情真意切,蔡炫本来对他满心恨意,此时也隐隐有些被打动。他重又垂下眼帘,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自嘲地一笑,淡淡地说:“现在再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芶活到今天,无